“调情。”桑觉跟他讲道理,“可你说得是别人这样做,而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想摸摸你的疤。”
霍延己拿开桑觉的手:“这会让别人误解你,最终结果还是一样。”
桑觉执着地又摸了摸,乖巧道:“你不误解就好了,我又没有想摸别人。”
他完全不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和霍延己对视良久。
见霍延己不说话,桑觉直接问:“谁开枪伤了你?”
“一个被我击毙的畸变者家属,带头在五年前筹谋了一场暴动。”霍延己将几年前的那场混乱简化成三言两语,淡淡地一笔带过。
门外,霍将眠不知道听了多久,保持着将要敲门的姿势,许久未动。
他不知道在对谁喃喃:“你应该活到这时候来看看的,不是一直好奇,谁能让延己温柔以待吗……”
第41章 怜爱
桑觉托着腮问:“那他们怎么样了?”
“主谋当街击毙, 情节不严重的参与者放逐至边区劳役,罪深者入狱。”
之前张珉副官说过,霍延己每周日都会亲自带队在城内巡逻——这是五年前才有的传统。
那年城内一片混乱, 混入了不少反叛者。
为了稳定治安, 霍延己每周都会亲自巡逻, 结果震慑了反叛者,却被城内居民背刺。
一颗来自两百米之外的子弹射来,瞄准的是霍延己的头部, 对危险的感知使他下意识侧过身体,敏锐看向架起狙击枪的窗口。
子弹只打中了肩膀,身体一晃, 霍延己毫不犹豫地反手一枪——
军用手枪的有效射程只有120米,超过这个距离,就很难造成足够的伤害。
但那一霎那间,隔着两百米远,霍延己精准地捕捉到主谋所在的高楼和天台,手枪子弹在分秒之间击中了对方的大脑——当场死亡。
如果对方开完第一枪就走,是不会死的, 但他贪心,对霍延己恨之入骨, 他甚至都不愿意换个位置,直接再次瞄准, 试图再来一颗子弹置霍延己于死地。
尸体从高楼天台急速坠落, 砸进人群,鲜血横流。
其余的参与者分别在混乱之中杀死了十一名监管者, 重伤五名阻拦的畸变者士兵。
就像霍将眠说的,那些人记住的永远都是监管者击毙了多少人, 没人在意他们曾救过多少人。
正常来说经历过这种事,一般军官就不会再亲自带队巡逻了,但霍延己一切照常,只要他在城内,每周一次,雷打不动。
主城的治安这才渐渐好转,有了今天的样子。
虽然霍延己没有细说,桑觉还是很不开心:“他们不知好歹,不识抬举,是非不分,颠倒黑白,都是坏东西。”
如果他在的话,一定要把那些人通通咬死。
恶龙可都很护犊子的。
霍延己再次拿开桑觉的手,淡道:“成语学得不错。”
小恶龙有时候也很固执:“为什么不给我摸?”
霍延己道:“已经好五年了。”
桑觉睁大眼睛,满眼期待:“那你可以给我摸摸别的吗?”
在桑觉的爪子碰到腹部之前,霍延己一把拦住。
宽大的手掌完全可以把桑觉的手包住大半,拢在一起。
“之前是不是说过,朋友之间也要保持距离?”
桑觉闷闷地不说话,就盯着霍延己看。
他不想听。
为什么要遵守人类的交友规则呀,恶龙就该随心所欲,想干什么干什么。
“我是怜爱你,才想摸的。”
“……”
认识不到一个月,霍延己在桑觉面前沉默的次数比此前毕生都多。
桑觉的监护人到底都教了他什么?
“怜爱这个词不适合这么用。”
“为什么不适合?”桑觉认真给他掰扯,“脆弱的生物会让他人产生怜爱之心,有什么不对吗?”
刚做完手术的霍延己躺在床上,脸色依旧冷淡锋利,但唇色略显苍白,毕竟失了那么多血。
身上还有那么多疤痕,有种又强又惨的美感。
“……我很脆弱?”
“现在很脆弱,你不觉得吗?”
“你的错觉。”
桑觉拖着尾音嗯了半天,忽然明了——
人类雄性都是自尊心过强的生物,不愿承认自己脆弱,也不愿成为被怜爱的对象。
嘴硬的人类雄性。
桑觉偷偷摸了把霍延己的腰,那里有一条细长的淡疤,看起来是最近才有的,过段时间应该就代谢掉了。
在霍延己说自己之前,桑觉立刻正襟危坐,说:“霍将眠……上将在门口站很久了。”
桑觉很少有对人说敬语的习惯,他也不了解人类的阶层模式,所以一直对谁都直呼名字,偶尔记起来了才加个职称。
霍延己瞥了眼门口:“去开个门。”
“好。”
桑觉把门打开,对上霍将眠那双天然含笑的眼睛,十分礼貌道:“请进。”
霍将眠:“……”
这感觉有点怪,但说不出哪里怪。
他走到床边,拉了个椅子坐下,一旁的桑觉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偏头跟人对视半天,桑觉才小声道:“我不会偷听的。”
“……”房间就这么大,倒也用不着偷听。
桑觉要保护霍延己。
在他眼里,霍将眠现在就是童话故事里的潜在大反派。万一他一走,王子遭到迫害怎么办?
霍将眠转头,看着霍延己,悠悠一叹,道:“之前就把总督交给我不好吗?现在人都丢没影了。”
霍延己问:“为这种人违反军纪动用死刑,值得?”
“你还是不明白,我折磨的从来都不是总督。”
霍将眠散散地靠着椅子,他不像霍延己,永远冷淡肃穆,过了好一会儿才笑道:“如今人人怕你,谁都恐惧成为你的枪下魂,但他们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眼里残暴冷血的最高执行官是个再简单纯粹不过的人。”
桑觉瞄去一眼。
霍将眠看着那张与自己完全不同的脸,笑了笑:“明明是同一个父亲,我们却活成了两个极端,身份,性格——甚至还有结局。”
霍延己的视线始终冰凉,等霍将眠说完,他忽然道:“我梦见薄青了。”
霍将眠笑意渐收:“是吗?他在做什么,说了什么?”
霍延己本不记得那个梦。
不过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听桑觉和军医一本正经地聊着血腥的话题,他倒是突然记了起来。
薄青说,我们延己很孤独吧。
薄青还说,坏掉的不是世界,是你们,是所有人。
霍延己没有回答,淡淡道:“有次姫枍问你,如果薄青和世界站在对立面,你会怎么做。”
突然提及两个活在记忆里的名字,霍将眠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久远的对话浮现耳边。
‘怎么,你哥会变成什么绝世大反派?’、‘那不可能,如果我哥和世界站在了对立面,那一定是这个世界坏掉了。’
霍将眠永远记得当时的回答:“坏掉的世界还能怎么样,毁掉呗。”
年少的声音和脸庞都带着肆意的张扬,他们奔向崇高的理想,却发现每一步都踩在深渊之下,而并非荣光。
霍将眠轻敲扶手,不笑的时候,倒和霍延己有一两分相似。“这些年时间以来,我越来越明白一件事——如今的人类不值得。”
桑觉安静听着,没有插嘴。
他觉得霍将眠说的有点道理,又有点没道理。
从降落至今,他遇到了很多人。
在地下擂台,把人当货品的那些疯子不值得,但是后来遇到的老卡尔和司伏值得。害死司伏小队的特雷尔不值得,但武克、希尔很好。
那些不分是非的佣兵让龙讨厌,可科林卫蓝还有死掉的水鸣都应该好好活着。
总督最坏,可霍延己和薄青很好。
桑觉突然意识到,也许是好人的结局都太差了,才让人觉得不值当。
哪怕是那些看起来什么坏事都没做的民众,也并不无辜。
他们怯懦、卑劣,不敢面对恐惧与死亡,便将伤痛与怒火肆意地泄在别人身上。
“这是末世。”霍延己道,“我们做的一切不是为了那些你认为不值得的幸存者,是为后世。”
末世之下,人心是最不可追究的。
在这个荒诞疯狂的世界,不是所有人都能维持理智,客观地看待每一件事,谁都是潜在的疯子。
“在这休息两天再回城吧。”霍将眠扯开话题,“你这次伤得有点重,要我帮忙找找幕后主谋吗?”
“不用。”
“随你。”霍将眠又重新挂起笑意,“对了,我可没有违背《司令安全协议》,是领了军令前来镇守二号裂缝。”
霍延己眸色微动。
通常来说,一区司令没有更上层的指示,为了安全与稳定是不能离开本区的,除非有更严重的事。
特别是霍将眠,经过当年的‘全民审判’事件,议庭多少有点忌惮他,特地让他签了一份活动限令。
明面上是为了保障他的安全,实际是防备与掌控。
“你是想说,二号裂缝检测到暴动?”极具攻击性的锐利眼神刺向霍将眠,“这种事,我以为他们会优先找我。”
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这样,霍将眠守在城内,极少外出,而大多数的危险任务都被指派给了霍延己。
霍将眠轻描淡写道:“也许他们和你一样,都觉得我会做点什么对不起安全区的事吧,所以巴不得我死,把我踢出局吧?”
“没有证据之前,我不会怀疑任何人。”
“是你的性格。”霍将眠摸摸结痂的脖子,“那你非要划我一刀,我最近没得罪你吧?”
霍延己发出一声淡淡的嗤笑:“我以为来的是敌人。”
霍将眠微笑:“这话你自己信吗?”
霍延己没说话,敛了神色,回到冷冰冰的样子。
一时沉默开始蔓延,很久之后,桑觉都要觉得无聊了,突然听见霍延己冷不丁地出声:“薄青的尸体呢?”
总督之前说过,薄青死的那晚,霍将眠找到了藏在孢子圈里的社区,带走了总督和薄青的尸体。
理论上来说,十几年过去了,如果没有烧毁都已经变成白骨了。
按照霍将眠的性格,大概率没有烧毁。
霍将眠微顿,随后若无其事地眯了下眼:“怎么,你还想跟我抢你嫂子的遗体?”
霍延己突然直呼他的名字:“霍将眠,你有一个我和薄青姫枍都知道的习惯。”
霍将眠问:“什么?”
“一旦问题的答案与我们希望的相驳,你就不会正面回答。”霍延己冷声道,“桑觉,送客。”
“桑觉?”霍将眠没动,笑眯眯地偏头,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虽然不想回答,但桑觉认为还是要对霍将眠尊敬一点。毕竟他也还在王子备选中,也没有证据说明他是坏蛋。
“我们是朋友。”
霍将眠打了个响指,啧啧几声:“懂了,单相思啊霍中将。”
终于嘴赢了,他满意起身,走向门外,又被叫住。
霍延己并没有被揶揄影响,冷淡地直奔主题:“我们在裂缝下几层发现了霍枫上将的勋章。”
霍将眠瞬间顿住,缓缓回身:“发现了又怎么样?我知道你每年都来一次二号裂缝,想找线索,可找到了又怎么样,真的就要对外公布吗?”
勋章在桑觉那里,他拿出来,放在桌子上。
霍将眠没有拿,只是问:“现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失踪的人就永远失踪吧,你说是不是?”
“是吗,真的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霍将眠不答,看了会儿属于他们父亲的勋章,转身就要离开。
霍延己再次叫住他:“劳烦上将找人送几袋面包来,最好加一份果酱。”
霍将眠险些气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桑觉又把勋章收起来,关上门:“不告诉他笔记的事吗?”
霍延己嗯了声:“等查清楚他到底来二号裂缝做什么。”
“不是说镇守裂缝暴动?”
“桑觉,这也是你缺乏的常识之一。”霍延己淡道,“每个裂缝都有特殊的污染物,例如十号裂缝是蛇,十一号裂缝是鼠类,它们需要镇守,是因为一旦暴动,这些污染物会溢出裂缝,在周围造成难以预估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