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赛亚回来开始,霍延己就已经开始追踪失踪人员了。
既然是要送进各大裂缝的‘牺牲品’,为了方便,一定会安置在距离各个裂缝都近且不算远的据点。
按照反叛者的谨慎性格,必然不会安置在自己的营地。七千多人不算少,小地方肯定不行,且议庭要反叛者帮助在开始之前给这些人注入芯片,那么据点大概率是在大概在一个城市遗迹,能达到手术条件的位置。
最重要的是,既然要手术,议庭就需要出口大量的芯片与医疗资源,就算没有直接送到据点,也会在某处与反叛者交接。
霍延己从来就没放弃堤防议庭,因此地下城内外都有他的人,只要调查一下最近几个月内,地下城派送出来的每一份医疗资源队伍的大致去处,想找到就不是很难了,只是要花上大量时间与精力。
但这段时间的封城争取了不少时间。
霍延己道:“先按兵不动,等支援。”
赛亚道:“是。”
桑觉有些疑惑:“你为什么不公布失踪人员已经找到的消息?”
霍延己望着乱糟糟的城:“因为我需要他们将目光短暂地聚集到我身上。”
……
一连两天,霍延己没有任何表态,甚至没露过面,城内骂声愈演愈烈,来广场投票的人也越来越多。
投票工具是台老旧的机器,以往通常是出现了一些巨大决策,用来听取民众意见的,城内各处都有,只要刷了居民卡,就可以发表意见。
第三天的上午,霍延己终于准备离开办公室了。
他戴上手套,走之前还捏了下桑觉的尾巴根,某只小恶龙直接敏感地跳进他怀里,脑袋一埋,闷声控诉:“你不可以总是捏我,会坏掉的。”
霍延己勾了下唇:“可你又不反抗。”
“……”哼,桑觉第一次主动把尾巴收起来。
这几天城内出现了更多的难听话,桑觉以为霍延己会难过,才予取予求地给他玩,哪里都给玩。
都要被玩坏了。
霍延己放下桑觉,看了眼时间:“我要出去了。”
桑觉抿了下唇:“我不可以去看你‘舌战群挪’吗?”
霍延己纠正他的错词:“舌战群儒。”
“……哦。”
“不行。”霍延己淡道,“看着你,我沉重不起来。”
“?”桑觉一连抛出两个问题,“为什么要沉重……为什么看着我就沉重不起来?”
霍延己没回答,摸了把桑觉的尾巴:“把你的宝石和衣服收好,今晚就不住这里了。”
*
所有人都知道霍延己在监管中心,在霍延己没有刻意管控的情况下,这里人满为患。
“这霍延己怎么回事啊,七千多条人命呢!这都几天了还一声不吭。”
“说什么一心为民,鬼才信……”
“只有普通人才能被牺牲,和大人物有关系的当然不行……他们的命多宝贵啊。”
……
突然有人大喊:“最高执行官出来了!!”
霍延己和往常一样,一身军装,面容淡漠,气场一如既往的锋利。
其实如果有心就会发现,霍延己这么多年,从来没穿过最高执行官的制服,一次都没有。
有记者出声询问:“对于反叛者给出的,用您情人换取七千多条居民性命的交易,您做出决定了吗?”
喧嚣声慢慢停下,攒动的人头全都看向了他,等待着他的回答。
不止是这里,还有聚集在其它大楼电视屏幕下方街道的人群,以及待在家里,从始至终就没发表过意见、只站在窗口目睹这场闹剧的居民们。
城内各处的电视都在播报这一幕,镜头里,霍延己冷淡道:“我拒绝这项交易。”
人群一片哗然,顿时骂声四起,什么难听的都有。
等他们骂完,累了,霍延己才缓缓启唇,情绪没有任何起伏,道:“拒绝交易与他是我的谁没有任何关系。”
“无论反叛者——”霍延己顿了下,为昔日的朋友冠上反叛者的名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平静地继续道:“无论反叛者想要谁的命交换那七千多条人命,我都不可能答应,无论他们要的是普通人还是畸变者,无论是低级畸变者还是高级畸变者,无论地位高低,这个交易都不可能达成。
“——各位好像都忘了,从古至今,人命都不能被交易的。”
人类自古傲气,将自己的生命凌驾在一切之中,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当做资源交易,但唯独人命不可以。
叫骂声小了一些,但还是有人充耳不闻。
霍延己淡淡道:“我先是主城中将,其次才是霍延己,而桑觉也一样,他首先是城内的居民,其次才是与我的关系。我职责就是保护城内的每一个人,无论他是什么身份。”
与那些慷慨激昂、陈词华丽的演讲不同,霍延己没打算带动任何的情绪,语气淡漠至极。
“今天我强制用一条人命换回七千人,明天反叛者们如法炮制,点名要你,要他,要你的朋友、伴侣,要谁的家人,我是不是也该同意?”
霍延己对着镜头吐出锋利的一句:“我们永远不该与反叛者做交易,希望诸位明白。”
难听的怒骂总算散了,至少监管中心前直面霍延己的众人不再言语,虽然仍有人面带不屑,却没再吭声。
有些人就是这样,如果周围所有人都在保持沉默,那他们也会闭嘴不言。
霍延己道:“反叛者要的是文明覆灭,而与他们妥协的你们,就是在把自己为黎明付出的一切、前人的一切牺牲当笑话看。”
有畸变者忍不住讽刺了句:“什么黎明?骗我们用命堆砌的黎明!?”
“《黎明》计划让我困扰了很多年。”霍延己看向那个畸变者,缓缓道,“从我意外知道它开始,这十几年里动过无数次不管不顾公开它的念头,但木已成舟,贸然戳破谎言的结果就是所有人是一起沉进水里。就像今天这样,分裂、动乱,微光熄灭,文明沉落。”
“它是错的,不可否认。”霍延己没有掩饰自己的想法,淡淡道,“但有时候我也会想,没有《黎明》计划,还有今天的我们吗?”
情绪平复了的人们沉默了。
他们大多是在地下城出生,看过无数陨石季结束后、人类从地下城刚上来时的影片。那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地表布满怪诞可怖的生物,没有一寸人类的容身之地。
前人们恐惧、迷茫,对怪物的袭击难以抵抗,遍野哀嚎,耳边的哭声络绎不绝,整个世界都是灰色的,见不到一点光。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所有人都明白,霍延己说得没错。
没有《黎明》计划,他们就不可能驱赶怪物,建起高墙与大楼,拥有如今的容身之所。
“但错了就是错了。”霍延己缓缓道,“我想各位与我当初愤怒的点一样,议庭一边把畸变者当牺牲品,一边又试图在后世的史书上抹除畸变者的存在——”
“是啊!!”他还没说完,立刻有人愤怒喊道,“是老子怕死吗?是你们太下流龌龊!”
“从选择进化就有百分之五的死亡率,就算进化成功,三十年内失序可能性也有百分之五十,老子要是怕死当年就不会选择成为畸变者!可这狗屁的《黎明》计划直接把我们一腔热血当成了笑话!!”
……
居民们义愤填膺地说着心里话,这次无脑的怒火居少,多是愤慨。既悲哀,又无可奈何。
“我明白没有任何东西能弥补对畸变者的亏欠,所以只能尽力而为。”霍延己道,“所以,今天是我最后一次作为最高执行官和你们对话。”
原本躁动的人群顿时静了,城内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情,听着看向电视上霍延己的冷淡面容,窃窃私语。
“我以最高执行官的身份在此宣布,”霍延己垂眸看了眼时间,“——监管者组织于326年1月27日上午8:45分就此解散。”
“从今往后,诸位都自由了。不再有宵禁,也不会再有击毙感染者的‘刽子手’。”
“愿意留在主城的畸变者会得到相应的补偿待遇,可以和普通人一样从事非医疗食物类的常规职业,是继续以前刀尖舔血的生活,还是留在城内养老都是随各位意愿。想要离开主城的畸变者会尽量给到一定补助,但将从此失去居民身份。”
“畸变者每月一次的污染指数检查依旧有,但不再是强制行为,各位全凭自愿,你可以像从前一样,选择更有尊严的解脱;也可以不管不顾,在失序与混论中伤害自己曾经的朋友、家人,再被击毙。”
“我将彻底撤离最高执行官的职位,其它监管者会组成另外的队伍,去野外收集资源,尽可能保障城内资源供应。另外,会重新组成维持城内秩序的组织,招募对象面向城内所有居民。”
最不想监管者组织解散的就是普通人,他们惶惶不安,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些理智的畸变者冷静下来,窃窃私语聊了起来。
“但这并不意味着‘监管者’就此消失了。”霍延己目光扫过众人,平静道,“从今往后,你们每一个人都可能是‘监管者’。感染者永远存在,而击杀感染同胞的利刃会平等交到每一个人手上。”
“杀人不再是我或监管者的职责,而是所有人的职责。”
“从前只由我们背起的骂名,将由所有人共同承担,从前只属于监管者的负罪感,希望今后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会有背负的机会。”
人群鸦雀无声,谁都没想到今天会有这一茬,一时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反应去面对。
周围有很多维持秩序的监管者,监管官,执行官。
他们早就提前知道解散的消息,但还是在听到霍延己这番话后红了眼眶。
从成为监管者的那一刻开始,他们都做好了终生背负骂名直到死去的准备。
无论射出过多少子弹,他们永远习惯不了子弹穿透头颅那一霎那的“噗嗤”声。
那不是敌人,不是怪物,是他们昔日的同伴,朋友,战友。
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卸下负罪感的重担。
最后,霍延己承诺道:“我将作为幸存者中将,继续为来日斗争。”
这个时代下,所有人都是委屈的,没有人能完全畅快。
他们都是历史的棋子,只为更光明的来日。
第75章 温存
军靴“嗒”“嗒”地走在冰冷的水泥砖上, 黑色皮质手套随着抛物线落进了垃圾桶里,露出隐隐透着牙印的修长手指。
五根手指,五道牙印, 十分均匀。
张珉跟上霍延己的步伐:“议长先生正在砸东西, 说一定要见您让您给个解释。”
虽然解散监管者组织的提案早就提交了, 但并没有通过,其它安全区高层先不说,地下城都还不知道消息。
可在这种情况下, 霍延己直接先斩后奏,跟民众公布了这一结果。
这下不同意也得同意了,就像之前说的, 木已成舟。
霍延己走进电梯,淡道:“过去他们那么喜欢玩弄舆论,如今被摆这么一道就生气,是该多休养一下脾性了。”
张珉抿唇一笑,不再提令人不喜的议员,而是道:“松副官传回讯息,野外救助站已经正式竣工, 请您命名。”
霍延己道:“让他自己想。”
张珉道:“是。”
野外救助站一旦顺利运转起来,一定会产生深远的良性影响, 也会在后世留下功不可没的功劳。
虽然想得有些远,但总督那片社区作为野外救助站的第一站, 不可谓不重要。
霍延己作为这项计划的提出人, 占据了绝大功劳,理应由他命名。
人类从古至今就是这样, 热衷且执着于命名权。例如有深远历史的建筑,惊人的科学现象, 或是在太空发现的新星球,命名权都在发现者或创造者手中。
世上大多数人,都很难在历史的长河中留下痕迹,因为个体寿命有限,大多数人对历史进展的贡献都不足以留下痕迹。
但建筑,科学理论,行星……这些存在的寿命十分漫长,甚至逼近永恒。命名后,后人只要一提起这些东西,就会想起过去的人。
就像最高议庭的《黎明》计划确实推动了历史进程,也许第一代议员纯粹是为了人类未来,但发展到宗姆这一辈,他们只想在历史上留下自己光明伟岸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