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看了他一眼,说:“这里灵气很浓郁。”
“虽然我天赋不太行,”穆椿皱眉道,“但是也知道灵气是好东西……这里灵气浓郁不好吗?”
归鹤藏叹了口气,道:“好是好,但怪异的是,这灵气似乎浓郁过头了……”
浓郁得像是外界百倍不止。
归鹤藏忍不住想,要是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他的成就肯定不止于此,甚至传说中的白日飞升——
“那是什么?”这时候薛宁光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们现在站立的地方很大,说话回音十分明显,头顶不知道从哪里投进了几束光,而薛宁光说的,正是几束光交汇之下,唯一一块没有光亮的地方。
“用电筒照看看。”归鹤藏道。
但等光一照过去,归鹤藏却猛然地被吓了一大跳,忍不住发出惊呼声:“卧槽!”
“——那他妈是个人!”
只见光照射到的地方,安静地盘坐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少年,那少年肤色莹白,五官端正,浑身上下就罩了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袍,头发已经长及肩部,看上去很久没有打理了。
“他是阵眼?”薛宁光仔细观察后,神色忽然变得有些惊慌,道:“你们看那个阵法……是不是很眼熟?”
谢紫虚忽而蹙眉:“那阵法,似乎和桐城小学的阵法一模一样!”
不是似乎,那根本就是同一个阵法!
他们都在那上边跌过跟头,玄门甚至还差点折损进去好几人,就算是化成灰,也能将这阵法认出来!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出现这个阵法……那少年又是什么人?”
出现了一个不可控因素,又跟之前桐城小学的案件有牵扯,现在的情况,明显已经变了性质,大家纷纷把视线投向兰亭。
而兰亭从始至终都只是盯着阵法中的少年,随后在大家的注视中,伸手在空中勾住一缕灵气,声音很轻很轻,但大家都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他是……万灵体。”
再次提起这个东西,兰亭的语气说不清是释然更多,还是怀念更多。
释然的是千百千年已经过去的痛苦时光,怀念的是曾经在山上走马练剑,山下携友游历的时光。
不过很快,兰亭就尽数收敛了自己眼中的情绪,对他们解释道:“这阵法是在供灵。”
白发青年缓缓蹲下,将地上沙石扫开,仔细观看阵纹,道:“这里的阵纹和之前的不一样,应该是子母阵。”
“所谓子母阵,用在此处,则是子阵吸取灵气,再通过联系枢纽,将灵气供给母阵。”
“而这个母阵,却是将所有的灵气循环往复,灌输进那少年的躯体。”
兰亭自己就是万灵体,对万灵体的辛秘知之甚多,见他们不明所以,便说:“所谓万灵体已经在世间消失了上千年,上一个万灵体如你们所见,正是我。”
顶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兰亭继续说:“但那少年似乎生来就有残缺,魂魄留不住,想来早就已经入了轮回,投胎去了。”
“又或者说,这本身就只是个空壳,原本应该降临在他身上的魂魄不知所踪。”
薛宁光上前半步,看着阵中心的少年道:“兰道友的意思是,这少年空有躯壳,却没有魂魄?”
他哑然:“那这岂不是……夺舍的最佳选项。”
夺舍注重一个夺字,然而这样的天生躯壳,甚至是无主的,任何一个孤魂野鬼,都能轻易取而代之。
“看这阵法,难不成是幕后之人,故意将这具躯体供养起来,以待日后夺舍?”归鹤藏如此猜测。
兰亭点头:“你们看那少年,分明已经八九岁模样,但皮肤细腻,浑身上下没有丝毫瑕疵,倒像是生来便被安置在这里,生生用灵气催成如此年岁。”
“这未免……太泯灭人性了。”谢紫虚喃喃。
“到底是谁干的?”穆椿忍不住握起拳头。
自从兰亭自爆身份之后,其他几个人便打心眼里对他油然而生一股子信服,此刻便纷纷朝他看过去。
但归鹤藏还没开口询问,就发现兰亭的视线,从始至终都落在穆椿身上,那样的眼神,无端叫人觉得头皮发麻。
像是在看仇人,其中有着一丝淡淡的厌恶,但又像是在看朋友,因为归鹤藏还从青年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丝怀念,但更多的还是淡漠。
更多的,是青年一如既往,从一而终的淡漠,仿佛世间万物都无法入眼。
“穆椿他……怎么了吗?”归鹤藏小心翼翼地问。
而此刻,穆椿恰好抬头和青年对视,兰亭蓦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语气却危险地暗藏锋刃。
“到了现在,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兰亭叫出了埋藏在他记忆深处的名字,他叫穆椿为:“岁集。”
岁集?!
如今道门中人,谁不认识这个名字,在今天之前,岁集一直是救世主的代名词。
然而经过反转之后,所有人对岁集都蒙上了一层阴翳。
兰亭对着穆椿叫岁集……三道视线,齐刷刷地射向穆椿。
穆椿像是没明白兰亭是什么意思,眼神中全都是茫然,开口就道:“兰亭?”
短短两个字,他的眼神却在那一瞬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懵懂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凶戾与漠然。
最后那一刻,看到他眼神中的戾气,薛宁光几人甚至被惊吓到,忍不住后退了半步,直到错开视线之后,胸腔中的心跳仍然还在加速跳动,惊疑不定。
“故人,许久不见。”“穆椿”对兰亭笑了笑。
这张脸从前常常对着兰亭笑,或傻笑或尴尬地笑,但每一次都眼神纯净清澈,从未像现在这样,如此像那年大雪纷飞中,递给他那盏茶的岁集。
兰亭叹了口气,道:“岁集,这么多年,你擅长骗人的这一点,还是没有变。”
“什么时候发现的?”岁集眼神沉沉。
“我想想。”兰亭侧目微微眯起眼睛,道:“自剑窟中穆椿与那灵剑签订契约,再睁眼时,应当就变成了你。”
“原来你竟从一开始便发现了。”岁集淡淡道。
他似乎很疑惑,语气如常,仿佛曾经他狠辣相待的那段过去并不存在,问话的时候甚至堪称亲昵:“我自认演的天衣无缝,你是如何发现的?”
“你的确没有露出任何破绽。”兰亭语气很温和,道:“或许因为穆椿胸无大志,在当时那种境况下,他是绝对无法战胜灵剑意志,得到生还机会的吧。”
岁集正想点头,说一句原来如此,却听兰亭话锋一转,道:“又或许是……我真的太了解你了,岁集。”
没有什么证据,也没有什么旁的破绽,兰亭天生就能察觉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就如同他一见那把锈剑便觉得触动,而睁眼后的穆椿,却叫他一阵恶心。
“哈哈哈……”岁集忽然发出大笑声,笑声愈发癫狂无状,直叫一旁的三人瞬间警惕起来,严阵以待。
“我说呢,兰亭,”岁集伸手擦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语气陡然下沉,仿佛瞬间坠入数九寒冬,语调森寒。
“我说那时候你为何性情大变,对‘我’算计至此!”
兰亭即使对那世道失望至极,最后主动赴死,也不曾因个人私仇,而牵连过任何无辜之人。
穆椿一直待兰亭极好,兰亭从前也动过利用他的心思,但最终还是没有付诸行动,但等他在剑灵幻境中苏醒后,对方便毫不留情下手。
原是认出他了,所以毫无顾忌。
岁集便又忍不住笑出声来。
“兰亭,”他笑声渐渐停息,近乎呢喃一般道:“你好狠的心。”
“不及你当年那盏茶狠。”兰亭如此道。
“你我一报还一报,今日死在我剑下,便也算两清了。”白发青年一抬手,身侧剑灵便已然读懂了他未尽之意。
高大的黑衣男人转瞬化作流光,周身雾气已然澄澈明净,兰亭自雾中提出一把长剑来,白玉作的剑身,屈指一弹,便是胜似龙吟的剑鸣。
岁集紧紧盯着兰亭的手,道:“当年我翻遍了整个青城山,都没能找到这把剑,原是生了腿,自己跑了,哈哈哈……”
他话题就此停止,抬头与青年对视,道:“你想杀我?”
“为什么?”
岁集问:“是想要报当年千刀万剐之仇,还是报我欺你骗你之仇,抑或是——为那个叫做‘穆椿’的人?”
兰亭的眼神从始至终都未曾变化,并不像岁集所想的那样,被说穿心事之后,会恼怒会生气。
青年的眼神似青城山上那场不化的雪,开口便是寒意:“不为任何,只想了却那段因果。”
如此冰冷无情,岁集像是被踩中了逆鳞,语气愈发暴怒。
“别天真了!”他近乎偏执地开口:“你还不知道吧,当年你死后是我亲自将你千刀万剐,再告知世人你的尸骨功效奇佳!”
“是我在你死后强行招魂,虽然不知为何只掠到一魄,但最后也用这一缕残魂捏成一具身躯,投身千百年后,终化为人形!”
“而那穆椿,不过是娘胎中便夭折的废物,我自万灵阵中蕴养千年,得以苟全于世,后投入这死胎,却不承想还是道扶不上墙的烂泥!”
“从不曾有什么兰亭与穆椿,有的只是一抹你的残魂,与封去了记忆的岁集!”
他说了太多太多,千年谋划最后只化作这么癫狂的几句,兰亭充耳不闻,只问:“你为什么要封印记忆?”
岁集却突然愣住了,不言不语,眼神中满溢的仇恨中,有悲痛与后悔冲破而出,但却又被他闭眼压了回去。
“兰亭,我恨你。”他道。
“我恨你这把剑,恨你当初要深入那骨龙的洞窟,恨你在我颓废时却青云直上!”
岁集目眦欲裂:“这世间事,为何如此不公!”
白发青年看着他,已经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当初十几岁与他四处游历,笑谈阳间事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你该放下了。”兰亭最后道。
青年拔剑,剑气如虹,横在岁集的脖颈间。
“哈哈哈哈哈……你要我放下——”岁集放声大笑!
“可我放不下!”
第82章 首发晋江文学城82
“不只是我。”岁集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看着兰亭一直发笑,道:“你想杀我,难道不是存有私心?”
“承认吧兰亭,放不下的不止我一个!”
从前的岁集并不是这样癫狂的存在,兰亭看着这样的岁集,只觉得世事变迁,替他感到有些悲哀。
其实严格来说,兰亭跟天赋尽毁的岁集相处时间不过寥寥,那些年朝夕相处的,都只是那个与他交心的少年。
少年岁集与岁集,兰亭从未有一刻,将这两个人分得如此明白过。
那样张扬如风的少年,终究还是不复从前,说不透到底该责怪谁。
或许他自己也逃不了干系,但千刀万剐过后,便也算偿还了。
最终兰亭道:“你知道万灵体的本质吗?”
岁集似乎没想到兰亭会突然说这个,神色明显有一瞬间的愣怔,很快他便恢复阴郁,道:“集天下之大造化而生,天生灵体,必定白日飞升。”
“因果错了。”兰亭道。
“什么?”岁集眯起眼睛。
“这其中的因果错了,不是万灵体必定飞升,而是——因为注定飞升,才诞生了万灵体。”
岁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神明历劫,下凡需要容器承载,这个容器,便是万灵体。”
这个说法从来没有人提出过,兰亭骤然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呆滞。
“法相庄严,唯有最纯净的躯体才能承载,而神明历劫后注定回归神庭,阳间凡人不知晓神明本质,便误以为,是万灵体必定飞升。”
但是万灵体,实际只是其中一个不必要的条件,神明也不是飞升,而是历劫结束。
“所以,我死后历劫结束,本该回归神庭,只是你那阵法困住了我一魄,从而衍生出了后边的一系列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