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鸥闻言笑起来,招手唤他过来亲了他一口——他也觉得自己很幸福,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他一样,能遇到这样纵容自己撒娇任性的人的。
时间大概到了下午,燕鸥的手机又开始叮叮当当乱响起来。自打手术以来,他的手机就由季南风全权托管,包括手术后第一时间和亲朋好友们报平安,都是以季南风的身份发出的。
这会儿,又有几个铁哥们儿发来消息问燕鸥的情况。燕鸥爬起身来瞅了一眼,发现看不懂字,又痛苦地闭上眼躺回去了。
季南风笑着拍拍他的手,读给他听:“赵明阳发来的,他说,狗东西你丫现在到底在哪儿,还活着没有,爹急死了,快给爹回个信,感叹号感叹号感叹号。”
季南风用最温和的语调,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读完这一串外加标点符号,燕鸥脑子里却只有赵明阳拿着手机抓狂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起来,问:“你没跟他说吗?我手术完了,现在好好的呢。”
“说了。”季南风有点儿委屈,“但他看起来有点不信任我。”
赵明阳说:“你放屁!这么多年季南风就没跟我讲过话!不会是我燕宝真出事了吧,你快让他跟我说句话呜呜呜呜呜!”
赵明阳是燕鸥整个大学时代最好的铁子,当年成双入对的摄影双雄,现在是行业内有名的广告摄影师。他这个人说好听点是风风火火的,往难听了讲,就是总一惊一乍的,两三天没联系上的工夫,估摸着就要准备吃席了。
燕鸥弯起眼,让季南风给他摁着按键、发过去一条语音:“哭丧的别急,你爷爷我好着呢。”
话音刚落,那边又噼里啪啦发来一堆控诉,还没等季南风慢吞吞开始读,一个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
燕鸥慌了一下——自己现在刚做完手术不能戴假发,头顶全是刚手术完的痕迹,身上缠着七层八层的管子,再加上几天没睡好觉,脸色也很差。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着实不好看,但想了想,怕那家伙直接去阿美丽卡喊FBI把自己挖出来,权衡再三还是让季南风接通了。
燕鸥现在还不能完全起身,只能躺在床上让季南风帮自己举着手机视频。
视频一接通,一个留着艺术家标准长发的微胖男青年,就急吼吼带着他的大脸盘子怼了过来,好像鼓了一腮帮子脏话要骂,但看到屏幕对面满脸惨巴巴的燕鸥,一大肚子话忽然憋住了,没说出来。
“燕儿……你……”赵明阳睁着大眼睛,难以置信地道,“……你真病了?”
燕鸥想起来自己做手术之前,分明已经给他打过电话了,两个人还你来我往聊了半天,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一直以为自己在开玩笑。
跟大学那会儿一样缺心眼,燕鸥给他气笑了,骂他但又不能大声:“不然呢?为了蒙你特意剃个光头?你好大的面子啊!”
赵明阳大概知道他生病,却没想到这么严重,又多看了他几眼,眼泪就跟滚豆子一样,大滴大滴往下掉:“我以为小手术呢……怎么……怎么成这样儿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还打算瞒着我?啊?”
燕鸥笑笑,想伸手帮这位藏着个黛玉心思的东北糙老爷们儿擦擦眼泪,但是隔着个屏幕,他什么也做不到。
赵明阳说着说着就泪崩了:“我明天就回国,你在哪个医院跟我说我去看你啊……”
习惯了季南风的温润内敛、柔声细语,忽然来了这么个悲情奔放的大嗓门儿,忍不住被吵得有些脑壳痛。
果然,在那家伙嗷嗷出声的同时,燕鸥皱起了眉,季南风也眼疾手快把手机拿远了些。但很快他们就又笑起来——温水一样的生活里,偶尔来那么一两颗酸味的糖,换换口味倒也不赖。
燕鸥看他这么难过,也舍不得逗他了,便耐下心来跟他说:“才开完颅呢,现在还容易感染,最好不要来看我了。你忙你的吧,等快出院了再来也不迟。”
赵明阳只能瘪个嘴,委屈巴巴应下来,接着又开始连珠炮了:“燕儿你现在怎么样啊?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疼不疼?医生有没有说什么时候能完全康复?”
听到完全康复,燕鸥忽然觉得嘴里发苦,又不敢让他再伤心,只能说:“正恢复着呢,有点伤到了,现在不太认识字,前两天手都抬不起来,所以让季南风跟你联系的,结果你这傻缺还不信……不过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好了,回头记得请我吃大餐啊。”
赵明阳只能噫噫呜呜答应,说他想吃什么自己都给他买。
两人聊了一会儿,赵明阳就不得不去忙了——他现在正跟他老婆一起在拉斯维加斯拍东西,咖位摆在那儿,就根本没工夫闲聊了。
燕鸥挂了视频,又跟重新跟列表里关心他的朋友们一一发语音报了平安。和习惯独来独往的季南风不一样,他从小就人缘好,真心待他朋友也很多,睁开眼自己的世界热热闹闹的,倒也是一种别样的安慰。
一众刷屏的消息轰炸里,唯独没有来自父母的回音。
高三那年和家里断了关系之后,燕鸥便换了号码,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根本没有回来的打算。但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对方依然这样决绝冷漠,燕鸥难免感觉到有一些失落。
说实话,经历了这十年的出走,他始终没觉得自己有多恨那个家。或许自始至终他也不过是想向家人证明自己,证明自己的路没有错,证明自己是对的那一个。可偏偏这一家子是祖传的犟种,就这样一种微妙的僵持居然也整整持续了十年之久。
最后率先扛不住的还是燕鸥。他承认在疾病面前,自己没有倔强的勇气和资本。他对家里没有多少思念,但他也不想给自己留下什么太大的遗憾。
季南风征求了他的意见,试着用他的号码再给家里拨电话,没想到对方不仅一秒钟挂断,甚至还发回了一条消息警告他:“骗子,再骚扰我就报警了!”
再打回去的时候,燕鸥的号码便已经被成功拉黑了。
原来没回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被单纯当成了骗子。两个人都有些哭笑不得,继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最后还是季南风先开口:“要用我的号码打回去吗?”
燕鸥想了想,摇摇头,那股子犟劲儿又上来了:“不用了,他们都不惦记我,我干嘛要自己找气受。”
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又因为这破事儿变差了,燕鸥越想越难受,脑壳子突突疼了起来,又趴到床边吐了个昏天黑地的。
即便照顾得再好,也没法保证万无一失,当天下午燕鸥就发起低烧来,情绪也一直非常低落。他真的非常介意自己出现读写障碍这件事。
“我好烦,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我搞不明白为什么我就突然什么都看不懂了……”他无助又无力,好像快被自己急哭了。
季南风只能尽可能地安慰他,喂他吃了点水果,又轻轻拍他的背,终于把他哄睡了。
看他皱着眉闭着眼,季南风安安静静趴在床边看了他好一会儿,看他漂亮的鼻梁、看他好看的眉眼,看他瘦削的面庞,看他头顶骇人的伤疤……
他又想起这人以前是如何的轻松快乐,想起在自己最糟糕的日子里,他是怎么一步一步,用着最幼稚又最管用的法子,把自己一点一点从泥沼里拉扯出来。
季南风顿了顿,起身,从身旁拿起来笔和纸。
燕鸥醒来的时候,还是觉得头昏脑涨的,心里依然闷闷不乐,想着没联系上的父母,想着那些读不懂的字,但一转头,看见季南风正趴在床头柜边,正埋头忙着什么。
燕鸥好奇起来,伸手扒拉他了一下:“老婆你在干什么?给我看看!”
季南风笑着转过身去,手里拿着一沓子A4纸,递给他。
燕鸥看到A4纸的时候,还觉得微微有些抗拒,他怕这纸上又是密密麻麻的字,让他看不懂还觉得烦。
但一翻开,他的脸上就露出了笑意——这些纸上没有一个他看不懂的文字,而是一幅幅特别可爱的小漫画,每一张画的主角,都是一只小燕鸥和一只小企鹅。
两个主角之间没有任何文字的对白,但是光是互动就能看出简单的剧情。
第一张纸上的第一格里,画的是企鹅一家子,画面的远处是两只厮打成一团的大企鹅,附近的企鹅窝被弄得一团糟,而画面近处是一只圆圆的小企鹅,它的头顶一直挂着一块乌云,脸上的表情也非常沮丧,一边瑟瑟发抖,一边蹲在角落画画。
即使一个字也没有,燕鸥依然看懂了——小企鹅就是童年的季南风,家庭不和、性格封闭,在父母争吵的日子里,只能靠着画画捱过漫长又孤独的时间。
第二格里,画面转到了地球的另一端,一只脖子上挂着相机的燕鸥不远万里从北极飞到了南极。和小企鹅不同,小燕鸥似乎生来就很快乐,有很多同伴和他一起飞行。
第三格,小燕鸥在企鹅家附近登陆,它兴奋地拿着相机四处拍照,正好遇到了头顶下雨的小企鹅。
小企鹅生活在冰冷的南极,这是第一次有外来的朋友闯进它的世界。它好奇地抬头看着燕鸥,眼里充满了好奇和踌躇。
画面的最后一格里,小燕鸥飞到了小企鹅的身边,将自己的翅膀举到了它的头顶。小企鹅头顶的乌云被驱散开,阳光第一次照在了它的身上。
再往后的一张张漫画里,小燕鸥和小企鹅牵着手,一起去上学,一起去旅行,它们画过了很多画、照了很多照片,还有很多很多相处中又萌又可爱的小日常。
燕鸥看惯了季南风画恢宏大气的油画,还真是很少看见他用马克笔画简笔漫画。这家伙的剧情展现能力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优秀,没有一句台词和文字,寥寥几笔,就能把一个个温暖的小故事活灵活现地展现出来。
燕鸥看了一会儿,再一次乐开花来。这些漫画,不仅能让他轻松看懂,还记录了他们很多美好的回忆——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相爱的细节,季南风都记得清清楚楚。
季南风笑着说:“这是给崽崽量身定制的漫画书,希望可以帮你消磨消磨时间,别再那么辛苦了。”
第22章 夏山如碧22
燕鸥觉得,季南风把自己照顾得实在太周到,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借口让自己消沉下去了。
看着季南风认认真真画画,燕鸥也有些心痒起来——他现在刚做完手术,手部力量还没完全恢复,相机根本不可能拿得动,但是拿起笔来,倒还算是游刃有余。
他把笔握在手心,试着动了动手腕,发现控笔能力还行,立刻惊喜地看向季南风:“我也想画!”
季南风立刻给他递过去纸和底板,和他肩并肩靠在一起画——就像当年他们一起在画室,一起去外面写生。
燕鸥拿着笔,先仔细琢磨了一下季南风的画风,然后模仿着画了一只圆圆的小企鹅。
毕竟刚开始复健,燕鸥画的速度非常慢,线条还有一些轻微颤抖,但是不管是动物神态的捕捉,还是对季南风画风的复刻,都做得接近满分——这便是他学美术这么多年,打下来的基础。
一个非常简单的简笔画,燕鸥居然画得微微有些出汗了——为了控制住自己的手,他真的花了好大的力气。好在他能感觉到自己手指还算听话,最多只是使不上劲儿,过段时间肯定能恢复。
即便线条不是特别满意,燕鸥还是保留住了以前的习惯,一画完,就把自己的画递给季南风,让他给自己改。
季南风也非常顺手地接过来——这种简笔画没什么好改的,但季南风想了想,还是拿出笔,在小燕鸥的头上添了三根呆毛:“送小鸟三根头发,剩下的就要小鸟自己加油了。”
燕鸥乐起来,小心翼翼摸了摸自己的头:“小鸟收到!”
漫长的康复时间,因为有了看画和画画两项娱乐而变得轻松很多。渐渐地,他终于可以吃一些米饭和水果,也能慢慢下床走两步路了。
MR报告结果显示,燕鸥脑部的肿瘤基本清除,手术确认成功。他的状态也肉眼可见地一天天变好,开始能勉强认出一些最简单的字,而托季南风的福,他光秃秃的头顶竟然真的开始春风吹又生了。
大清早,燕鸥端着镜子,看着自己长势喜人的头发,惊叹道:“我真的好牛逼啊!隔壁大张哥跟我一天做的手术,到现在头顶还光亮呢!”
季南风倒是不稀奇:“就你天天睡觉前那么念叨,头发也不敢不长啊。”
燕鸥嘿嘿笑起来,小心翼翼摸了摸头顶的毛岔儿,又对着镜子狠狠夸了一通——在培育头发这一块,燕鸥坚决贯彻落实鼓励式教育的基本方针不动摇。
喜事儿总是成群结队地来。正当燕鸥沉浸在头发死而复生的喜悦中时,季南风也接到了电话,说是一位欧洲顶级画廊的画廊主,看了季南风的画之后特别感兴趣,并决定在开幕式当天亲自来皖省参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