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丈夫,根本不像即将新婚的毛头小子,看起来更像是被突然拉来拍证件照的,呆呆看着镜头,眼里没有任何喜意。
而且两人登记结婚的日期,好像就在叶行止出生的那一年。
这本纸张泛黄的结婚证,越看越是微妙。总感觉当年的家庭关系颇为复杂,甚至还有假结婚的可能性……可惜,两人早已消逝,久远的真相不得而知。
但至少他是有过母亲的。叶行止将结婚证合上,扔回空间门,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
叶行止记得,他在一本杂志上看见了这样的说法——每个人的人生,都需要一个锚点。对许多人而言,是故乡,是妈妈做的菜,是家里最让人放松的那一张床。
那他呢?
实际上,书里的抒情手法令叶行止不太理解,对他而言,这些感情都显得很复杂,他好像仍处于最起始的探索阶段。他时常会觉得自己像初生的稚儿,什么也不懂,什么都要慢慢去学。
叶行止按了按眉心,决定先不想那么深奥,而此时此刻,霍泽依旧懒洋洋躺在他腿上。
好像已经歪着脑袋昏昏欲睡。
霍泽的表情很平静,安心露出了脆弱的侧颈。叶行止垂眸看他,抬手轻轻抚过他的侧脸。
这可不是一个安全的姿势,叶行止只需用手扼住他的脖子,他就会顷刻无法呼吸,只需托着他的下巴向侧面一扭,他就会瞬间门失去生命。
但霍泽却可以躺在他腿上睡过去,还无意识地歪过脑袋,将脸贴进他手心里埋着。迷迷糊糊察觉到叶行止的触碰,霍泽睫毛颤了颤,温热嘴唇蹭着他的指腹,甚至直接亲了一口。
叶行止动作微顿,忍不住捏了一下他的脸。
“怎么了?”霍泽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没事,”叶行止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抬手盖住他的眼睛,“你睡吧,我抱你回去。”
“不行,晚饭还没做……”
霍泽试图坐起来,结果又被叶行止按了回去。
“我自己随便吃点就行。”
“哦,好吧。”
叶行止发现今晚的霍泽很好说话,睡得特别快,似乎没过多久便真睡着了。
等等,他就是为了逃避晚上约好的阅读计划,所以才会选择迅速睡觉……霍泽是故意的!
忽然意识到了真相,叶行止莫名感觉有些好笑。
他将霍泽打横抱起来,踏入传送阵,一路慢悠悠走回后院,把霍泽放在床上。犹豫片刻后,叶行止又给他盖好了被子。
山谷中的小动物们,度过了轻松愉快的下午,晚上再次察觉到神龙的气息,纷纷如临大敌。它们接二连三藏匿起来,在夜色中不敢发出丝毫声响。
唯独金乌试图爬上叶行止那侧的床铺,被叶行止拉出来扔进鸡窝,跟鸡元帅一起作伴。
就在这时,霍泽忽然翻了个身,毫不客气地将被子掀开。
是天气太热了吗?叶行止摸摸下巴,换了一张薄毛毯。
床上的人这才变得安分,清浅呼吸声飘荡在空气中。而叶行止站了一会儿,捏了捏霍泽的脸,转身离开卧室。
他不认为自己需要再找什么锚点。
山谷的夜晚非常安静,叶行止坐在后院石桌前,随手束起头发,手中拿着一块红木和小刀,认真雕刻。
他在做牌位。
结婚时要拜高堂,说起来也巧,霍泽的母亲和他的母亲都不在了,如今只有牌位可以出席。
叶行止先刻好霍泽母亲的灵牌,随后才意识到,他压根没有去看自己生母的名字,只好又翻出结婚证看了一眼。她叫唐采棠,还算好听。
刻完灵牌,叶行止在后院找了一间门空房,将牌位放在桌案正中央,分别点上三根香。随即叶行止犹豫片刻,掏出几颗自己炼制的回灵丹,当作贡品摆在牌位前。虽然她们灵魂早已消散,但表面形式还是要走一下。
神龙似乎是气消了,从玉佩里飞出来打量着灵牌,当作无事发生般提议道:“崽子,再摆一个龙神金像啊,多多供奉,以后会被龙神保佑的。”
叶行止看他一眼,问道:“这个世界上真的有神吗?”
神龙闻言怔了怔,捻捻胡须:“是真是假,吾也不知。所以千年以前,吾才想要冒险飞升,去上界找找龙神的存在嘛,说不定还能自己证道成神……”
毕竟,神龙与龙神之间门的区别可太大了。既然生而神异,它又怎会不想真的成神呢?
叶行止对它的回答并不意外,从空间门拿出几炷上好的灵香。他点燃其中一根,放在神龙鼻子底下晃了晃,淡淡道:“你到底要不要献祭自己?”
“呲溜……”龙祖宗一闻就饿了,金瞳冒起绿光,“崽子,你可真是福缘深厚、际遇不浅啊,居然有灵香!这么多好东西都是从哪里找来的?”
身为“虚弱”的灵魂残片,那灵香对它而言简直是最佳的大补之物。
叶行止挑眉:“我还有几千捆,而且可以手工现做,想要吗?”
“要!”
多年来一直腹中空空,如今神龙几乎按捺不住渴望,尾巴在地上狠狠拍打两下:“你把所有灵香都给吾吃,等吾吃得够胖,就把吾给献祭出去!这是你想要的交换条件,对吧?可以可以!”
这话说得,好像它吃饱喝足就会甘愿赴死似的,也不知道它被封印在舍利子里饿了多久。
“差不多吧,只是备用方案,”叶行止瞥它一眼,将几炷香尽数点燃,塞进龙祖宗怀里,“但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生命献祭能免则免。这种有悖人伦之事,自古皆为下策。”
在叶行止看来,只要把圣裁灭掉,揪出背后饲养天魔的那个奇葩,再将全世界的摄魂阵法彻底破坏,就足够了。
人类只需靠自己团结协作,便足以应对这场灾难,好好活下去。只要大部分人的生活态度积极一些,就完全有能力抵御天魔的侵蚀,根本不需要他再用非自然的外力插手。
这世间门规则本就是兴衰更迭,而末世已经让人类社会衰落到了极致,抵达谷底以后降无可降,剩下的道路便是向上。
若非国运彻底消亡,接下来就该是华国繁荣兴盛的新时代了——犹如春日繁花般爆炸性的复苏。
叶行止活了一千年,宗门接收的凡人供奉也总在变化,他看过无数凡界王朝起起落落,对这种规律非常熟悉。
“话虽如此,但你先告诉我,这所谓的献祭,到底是将你献祭给谁?”
“天道啊~”龙祖宗抱着灵香,吸得如痴如醉,回答极其之快。
随后它又用爪子拍拍叶行止:“放心吧,吾会把献祭一术教导与你。若世道果真走向破灭之际,相比起年轻的幼崽,当然要让老祖宗承担起这份责任。吾这残破的身躯,也就只能发挥那么一点小小的作用了……吸溜~~”
叶行止微微挑眉,躲开了它的爪子。神龙没有揉到无情的小辈,自顾自嘟囔几声,抱着灵香再次美滋滋飞回了玉佩里。
看来这龙祖宗,也不算是彻头彻尾不靠谱的家伙。
叶行止思忖片刻,并没有把玉佩带回卧室,而是直接放在了新鲜出炉的灵堂里。反正这个地方很适合一条死龙居住。
他和霍泽的房间门,就算是自家老祖宗也不能看。
想到这里,叶行止神色微变,拿出几块玉石,在卧室里设置好隔音阵法和防御阵法。他动作很轻,没把霍泽吵醒。
但当他换好睡衣,在霍泽身边躺下的时候,霍泽似乎在睡梦中也能察觉到动静,很自觉地钻进了他的怀里。。
叶行止闭上眼睛,搂着霍泽叹了口气。
这一天过得真累人,还是躺在床上抱老婆最舒服!
*
接下来的几天还算闲适,叶行止开始逐渐接受自己可能是龙的现实。
在龙祖宗的热情教导下,他甚至学会了一些奇怪的法术。例如神龙摆尾,龙吟,龙角冲撞,龙之拍击,还有龙之怒视……听起来很像某些灵宠的特有技能。
叶行止秉承着对修炼有益的态度,勉强接收了神龙的好意,但他非常不想让霍泽看见,感觉非常尴尬。
因为他如今依旧是人类之身,但是这些法术。都要用龙身来施展才更为合理!尤其是那什么神龙摆尾,叶行止坚定拒绝练习第二遍。
而霍泽听到法术名字,再看看叶行止僵硬的表情,联想一下差点笑昏过去,还不怕事地央求道:“您就试试嘛,让我看看让我看看,来,就最简单的龙之怒视!快点怒视我一下。”
叶行止:……
好吧,也不是不行……
他深吸一口气,给霍泽扔了个灵力罩,随后屏气凝神将元神收回体内。融合之际,那对短短的龙角再次缓慢生长,叶行止闭上眼睛,再蓦地睁开。
原本色泽幽深的黑眸,霎时化为蛇一般的黄金竖瞳。叶行止神色威严傲然,缓缓扫向霍泽的方向,居高临下冷冷一瞥,犹如睥睨着卑贱之物。
霍泽呆滞片刻,迅速避开叶行止的视线,垂下脑袋,扶着腰慢吞吞坐回石凳之上。
他足足沉默了三分钟,才艰难开口:“我好喜欢。”
“没事吧?”叶行止皱眉。灵力罩应该能抵御这种类似于神魂威压的攻击。
“没,没事……”霍泽定了定神,抬眼看向叶行止,脸上忽然泛起一片红晕,“您快过来,我还要摸摸。”
叶行止依言在霍泽身边坐下,稍稍偏头。霍泽立刻抬手揉上坚硬的金红龙角,他脸更红了,眼眸发亮:“您刚才真吓人,但我还是好喜欢怎么办?如果以后您的龙角长出来了,我要给您设计新发型,绕着龙角编一圈辫子可以吗?会很可爱的。”
叶行止险些听懵:“……嗯,好。”
话音刚落,霍泽就钻进了他怀里,看看那双金光凛然的竖瞳,还忍不住用力亲了叶行止一口。
无端得到一个亲亲,叶行止心情瞬间门好了不少。虽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冷冰冰盯着霍泽,他也能如此兴奋热情。
在旁边围观的神龙更是目瞪口呆:“这年头的年轻人,胆子真大!普通人被这么一看,吓得尿裤子都有可能……”
听见神龙的嘟囔,叶行止又有话说了。
“这是因为我们感情好,他心里很清楚,我不会伤害他,”说着叶行止抬起左手,一脸正经,“你看,这是霍泽给我做的钻戒,好看吧。”
莫名其妙被秀了一波恩爱,神龙满头问号:“等一下,钻戒是何物啊?”
“在这个时代,必不可少的结婚契约,钻石越大越好。”叶行止认真回答,明晃晃的炫耀之意溢于言表。
神龙看不明白这玩意,却依旧被叶行止强迫着夸了好半天,赶紧转移话题。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成亲啊?”神龙用爪子挠挠头,自荐道,“让吾来写婚书如何?天道肯定会给吾一个面子,届时你们结契有天道赐福,最好能引来灵力灌顶,修为更上一层楼~”
“中秋节,很快就到了,”叶行止随手点燃一根香扔给龙祖宗,“麻烦你了。”
说实话,叶行止很怀疑,如今的天道是否有能力给他灵力灌顶,亦或者是任何形式上的赐福……毕竟连功德金光都欠了好多。
但神龙的提议其实也有道理,如果按照俗世礼仪,婚书本该由新郎的父亲书写,实在不行,父亲德高望重的故交好友也可以代替。但问题在于,叶行止现在能找到的父辈,好像也只剩下神龙了。他之前本来还想自己写呢,有个正儿八经的长辈出面,还是比较正式。
神龙乐陶陶地接过灵香,回玉佩里享受龙生去了。
而叶行止找出提前准备好的婚书,是材质特殊的镶金红纸,可以感应天地灵气,在结契时被天道认证。
他将红纸摆在桌上,研墨洗笔,提笔在纸张边缘画了些许鸳鸯戏水的吉祥图案,至于龙凤呈祥……总觉得怪怪的,就先不画了。
霍泽依然坐在叶行止怀里,歪着脑袋看完叶行止作画的过程,忍不住感叹道:“太好看了吧,这对鸳鸯就像活过来了一样!原来您还会画画啊?”
“很好看吗?”
“当然!”
叶行止对自己的书画造诣没有任何认知,但霍泽夸他好看,就说明一定好看。
于是他翻出一只白瓷盖碗,递给霍泽:“这也是我画的,釉下彩,怎么样?”
盖碗上是一只色彩浅淡的蓝色蝴蝶,细节之处栩栩如生,它展开翅膀飘荡在瓷釉之下,似乎只要一眨眼,就会从白瓷中飞出来。霍泽很喜欢:“特别好看,我盯久了似乎还能闻到花香……”
除了简约的蓝蝴蝶以外,叶行止还画过锦鲤跃龙门、春燕南归,以及大俗大雅的牡丹花草。当然,这些太过明艳的颜色不甚符合他的审美,所以类似的茶具一直被叶行止收在空间门里,没有拿出来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