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瑞鸿一愣,旋即应道:“是该用午膳了。王爷和王妃今日回门,这些自然是早准备好了,王爷您看?”
祝瑞鸿看向容昭,见他没有反对,便让下人们准备开席。
祝子臻既然来了,这会儿也不好再走,见状跟在后面,悄悄和胡氏对视了一眼。
这人看着明明还是那副饿死鬼德性,怎么不再像之前那样上来就冲他动手,还学会用这种法子膈应他们了?
也不知道厉王见过他吃个不停的模样没有,怎么就没整治了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呢?
胡氏本来是想了些折腾祝子翎的手段的,现在碍于容昭也在,自然不敢再用了,只能暗中吩咐刘妈把那些布置都取消。
几人落了座,但因为有容昭这尊喜怒无常又得罪不得的大佛在,气氛仍旧尴尬而僵硬。
桌上的席面自然是极为丰盛的,但容昭却是皱着眉扫了一眼,迟迟没有动筷。
他不动,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动。
唯独祝子翎半点也不在意,直接就夹了一块东坡肉送进了嘴里。
吃了两天厉王府的饭再回来这尚书府,祝子翎直接感受到了两边厨子手艺的差距,不由在心里越发庆幸自己蹭上了容昭这张饭票。
不过虽然味道明显不如,但比起挑剔味道,祝子翎更在乎的是有没有的吃。
面前这些菜虽然不如容昭的日常伙食,但比起一般人吃的已经算是美味佳肴了,而且祝府的东西不吃白不吃,祝子翎对其消灭得飞快。
其他人见他这么胆大妄为,都是一惊。
祝瑞鸿本以为祝子翎嫁到了厉王府还好好的,应是收敛了之前饿死鬼似的吃相,不再那么无礼了。不料当着容昭的面,祝子翎竟然也能为了吃这么胆大包天!
祝瑞鸿惊慌地看向容昭,果然惶恐地看到容昭面色越发不善,似乎马上就要发怒。
“有那么好吃?”容昭皱眉冷冷地看着祝子翎,声音阴恻恻地响起来。
本以为祝子翎厌恶尚书府,回门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这人这会儿就直接把他忘了,倒是吃尚书府的饭吃得高兴。
呵。
祝瑞鸿见状心里一个咯噔,厉王果然发怒了!要是让他气到直接动手大开杀戒那就完了!
祝瑞鸿慌忙从椅子上起来,跪在了地上:“王爷息怒!”
胡氏和祝子臻也不敢再坐,跟着也跪下了。
祝瑞鸿怒目瞪着祝子翎,抢先训斥道:“孽子!你怎么就知道吃?!王爷还未动筷,怎能如此无礼?!还不快向王爷请罪!”
祝子翎啃着刚入口的鸡翅怔了怔。
容昭听到这话神色却是并未缓和,反而目光更加冰凉地瞟了祝瑞鸿一眼,接着再度看向祝子翎,语气看似平静地问道:“王妃可是怀念这尚书府的菜色,觉得在王府有所不如?”
“啊?没有啊。”祝子翎听见容昭这么问不由的有些茫然,脱口而出道:“这菜又不怎么好吃,比王府差远了。”
“……”容昭闻言顿了顿,眼眸微眯,似是有些不信,幽幽问道:“那王妃为何还能吃得这么高兴?”
不会是回来一趟就后悔想回家了吧?
祝子翎无辜地眨了眨眼,说:“毕竟不吃白不吃嘛……”
说着他反应过来,容昭吃东西那么挑剔,厉王府厨子那么好的手艺,对方平常也都吃不了几口,尚书府的菜差了这么多,容昭大概干脆就完全不想动筷了。
“你是不是不想吃这些啊?那要不……”祝子翎想了想,“你的那份我一起吃了?”
“……”容昭脸色更沉了。
“住嘴!”祝瑞鸿见祝子翎跟容昭说话如此肆意无礼,实在忍不住了,生怕祝子翎要害得他们也被连坐,连忙训斥道:“休要再强词夺理,还不快把筷子放下,赶紧跪下给王爷请罪?!”
祝瑞鸿几乎恨不得亲自动手把祝子翎给拉下来了,谁知祝子翎竟还坐在椅子上,看向他,理直气壮地道:“我请什么罪?是你准备的菜不好,所以王爷才不想吃的啊。”
“我觉得你继续跪着就行了。”
“……”祝瑞鸿差点没被气得心梗。
他当即还要再斥骂祝子翎,但注意到容昭阴沉的脸色,顿时不敢再让对方看到这么荒唐的场景激起怒意,连忙再次叩头谢罪道:“王爷恕罪,微臣教导无方,竟教出这么个不识礼数、目无尊卑、胆敢冒犯王爷的东西来,实在是微臣的罪过。”
“微臣这便让人将他带下去仔细教导,定不能让他日后再有如此无礼之举,还请王爷息怒!”
祝瑞鸿说着,便要喊人来将祝子翎押下去。
祝子翎见状却是不惊不慌,偏头看向容昭,疑惑道:“我哪里对你无礼了吗?”
“……”容昭闻言神色有些诡异,语气冰凉道:“难道你觉得你还不够无礼?”
不过今天这确实也还不算什么,之前妄图让他带剩菜和打蛋,那才叫无礼。
祝瑞鸿听见容昭这么说,更是胆战心惊,瞪着祝子翎怒声道:“你还敢问?!以往你不过是无甚才学,不堪大用,但起码还有些恭谨礼数。如今竟是变得不孝不敬,真是孽子!”
“把他给我拿下!押去祠堂里跪着!”
尚书府的下人们习惯了祝瑞鸿在府里的声威,闻言迟疑了一下便要动手。谁知就在下人要接近祝子翎时,突然响起一声碎瓷脆响,接着便是几声惨叫,几个下人眨眼间全倒在了地上,捂着身上被碎瓷片刺出的伤口,忍不住呻|吟痛呼。
“本王让你说话了吗?”容昭收回轻轻敲碎瓷碗的手指,冷冷地看向祝瑞鸿。
祝瑞鸿完全呆愣住了,眼睛看到了这突然的变故,大脑却一时几乎反应不过来。
“祝大人身为礼部尚书,夫人和儿子的礼数倒是都不怎么样。这难道没有你的责任?”
容昭慢慢地说道,收回目光,拿起了一块剩下的碎瓷片在指尖把玩。
“祝大人管教礼数不周的夫人和儿子,自然是应该的。但……”
容昭又突然扭头看向祝瑞鸿,眼神阴鸷,语气森冷:“本王的王妃,轮得到你管教吗?”
祝瑞鸿狠狠地打了个寒颤,顿时吓得回过了神,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容昭手上那一块碎瓷片,完全就是在提醒他万一反应不对,马上就会落得跟那些仆人一样的下场。
厉王抬手便重伤了这么多下人,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凶戾残暴。所幸对方如今没有几年前那么任性妄为了,否则很可能便不止是伤了下人,恐怕要直接连他一起杀了。
祝瑞鸿想着便浑身冷汗直冒。
不过祝子翎倒是安然无恙。看起来容昭虽然也不喜祝子翎无礼,但对这个皇上赐婚的王妃,还是比对其他人容忍度高不少。
也是他确实考虑不周,只想着不能让祝子翎激怒厉王,却忘了对方如今已经是王妃的身份。就算他是祝子翎的父亲,却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把对方当自己儿子随意处置了。
如今他见到祝子翎还要行礼,以后能管教祝子翎的,就只有皇家。
他刚才那样不仅是骂了祝子翎,也可以说是冒犯了厉王。
“是微臣逾矩,一时情急言行不当,求王爷恕罪!”反应过来的祝瑞鸿当即连连磕头赔罪。
容昭冷冰冰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胡氏和祝子臻见容昭真的发怒了,更是害怕,这时也都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那几个受了伤的下人甚至都不敢再呼痛出声,就怕惹了容昭心烦会被对方干脆杀了。
场面一时间寂静下来。
这时祝子翎重新“咔咔”咬了一口鸡汤里的脆笋……
“……”
容昭回头,看见祝子翎鼓起的腮帮子,眉头不由抽了抽。
沉默片刻后,黑着脸对祝瑞鸿冷声丢下一句:“行了,赶紧把这顿吃完。”
确认容昭这是放过了他们,祝瑞鸿长出了一口气,再不敢多说一个字,让人赶紧把那些受伤的下人抬走,给容昭换了碗筷,接着也学着祝子翎埋头吃饭。
当然真正有心思吃的还是祝子翎一个,祝瑞鸿几人完全是食不知味。
勉强度过了这回门宴,祝子翎说要把自己之前没带走的一些东西也拿到厉王府去,祝瑞鸿立刻便同意了。
大婚的时候送到厉王府的都是嫁妆和一些要用的东西,祝子翎暂时用不上的那些还是都留在了尚书府,比如小时候的一些东西,还有以前的一些书之类的。
一般人即便出嫁了,这些东西也还是会留在家里,但祝子翎对祝府全无好感,自然不想把这些东西留下。
容昭和祝子翎一起来到他以前住的存菁院里,看见里面有些简陋的布置和陈设,蹙了蹙眉。
祝子翎倒是毫无所觉,让人把东西都收拾出来,装箱带走。
容昭看了片刻,见场面有些乱糟糟的,皱眉便打算出去等。谁知正要转身,眼角余光却划过了一样东西……
那一闪而逝的画面有些眼熟。
片刻后容昭想起什么,动作一顿,急忙扭头看去,顿时瞳孔一缩。
那东西怎么会在祝子翎手上?
第13章
“这是什么?”
收拾东西的下人发现厉王突然站到了自己旁边,而且脸色阴沉目光凌厉,顿时吓得一阵腿软,差点跌坐在地上。张了张嘴,却只是一阵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
容昭见状不由不耐地皱起眉,干脆自己动手拿起了那样东西——
一个明显旧了的荷包。
荷包样子其实很普通,花纹式样还很俗气幼稚,但容昭的目光却定在了上面绣得并不精美的小鸡仔上,眉头紧蹙。
“你在干嘛?”祝子翎注意到这边的状况,走过来奇怪地问道。
容昭看向祝子翎,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把祝子翎看得都以为自己嘴边又沾上什么了,才眸光深沉地开口问道:“这是你的东西?”
“啊?”祝子翎一怔,低头看了一眼容昭拿着的荷包。虽然他也没有太多印象了,但……
“既然是在这儿找到的,当然就是我的东西了。”
“你干嘛突然问这个?”祝子翎又问道。
“……”
容昭微微垂眸,掩去漆黑眼瞳中的复杂情绪,沉默片刻,说:“没什么,只是觉得这荷包样子有点奇怪,随便问问。”
祝子翎:“……”奇怪吗?
祝子翎又低头仔细看了看,发现这荷包乍看上去就是普通的花布上绣了个嫩黄的小鸡仔,但那鸡仔细看的话却跟一般的模样明显不太一样。
除了整体纹路有些粗糙,显得身子格外滚圆之外,鸡仔的两只脚爪是用红色线绣的,屁股上则莫名沾了些靛青的颜色,延伸到布料本身的图案上,就像是长了很长的尾羽一般。弄得又不像鸡仔又不像鸟的。
看着确实有点奇怪。
不过这也不值得特意问吧?总不能是容昭贵为皇子,从没见过这么丑的荷包,所以看到这个都要忍不住惊讶一番吧?
祝子翎略带狐疑地抬起头,不怎么相信他的说辞。
但容昭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了,将荷包放了回去,转身去了一旁。
只是这回他却没有按原来的打算直接出去等,而是随意在椅子上坐下了,视线不着痕迹扫过了这间屋子里的种种东西。
最后落在祝子翎身上。
少年的身影慢慢和他记忆里小小的娃娃重合,原本在久远记忆里逐渐模糊了的那张笑脸,似乎又被重新勾勒了出来。
容昭看着他,记忆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午后。
那是他的外祖父,靖国公齐廷毅被诛九族的日子。
那天他用尽办法偷跑出了皇宫,赶去刑场,却还是没能赶上见外祖父最后一面,只看到了刑场上的残迹,满地腥臭的血污。
看热闹的百姓在周围指指点点,似乎还对刚才见到的场面意犹未尽,一个个都是好事和快意的嘴脸。
外祖家世代戍守边疆,抵抗北狄,为了守卫大启,守护这些百姓,族中埋骨沙场的子弟不下两手之数。就是侥幸活下来的,也个个都浑身是伤。
永宣帝重文轻武,苛待军士、削减粮饷,要不是他外祖父一家以身死国,甚至拿自己的家财支撑边防,一次次打退北狄犯边,皇帝和这些百姓哪能在京城里自以为安稳如山?
一个跟北狄有世代血仇的家族,在重创了敌军,以致边疆终于得以安稳了几年之后,就被皇帝以通敌罪名清洗诛族。
整个西北军的高层几乎被扫荡一空,从齐家的堂亲到表亲,从稚嫩幼童到古稀老人,还有好几个早早没了当家男丁的孤儿寡母,统统都被拉上了刑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