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环境下出来的人,怎能不谨慎?
陆则笑道:“那朕可不会让你。”
燕陵秋皱了皱眉:“无需陛下让,臣能赢。”
于是陆则便看着他一手执着酒盏,一手捏着棋子,眉头紧皱,常常思索许久,才能将棋子落到一处满意的位置。
许是酒劲慢慢上来,他白皙的脸颊微红,眼尾也泛上了一层朦胧的水色,衬得那一点殷红的小痣越发惊心动魄。
陆则指尖一动,棋子便落在了棋盘上。燕陵秋去算去想,可酒劲到底蚕食了他的理智,脑子里浑浑噩噩的,过了半晌,才慢慢将棋子放到了一处。
陆则一边观察着他的状态,一边动作悠然,不着痕迹地防水。
到了最后,燕陵秋已经是将那半盏酒都忘在了脑后,随意地将它搁在一边,一手撑着下颚,面上的绯意越深,目光紧紧凝在那棋盘上,落下了他觉得很好的一处地方。
一盘棋断断续续下了半个时辰,直到陆则见他神色困顿的模样,便也不再坚持,不着痕迹地露了些马脚,燕陵秋眼前顿时一亮,连忙抓住机会,几番下来,便是欣喜抬头:“臣赢了。”
陆则状似遗憾地叹道:“陵秋棋艺高超,朕自愧弗如。”
燕陵秋眼眸微弯,显然很是自得,却还记得谦虚几句:“臣……是运气好,陛下才是棋艺精湛……”
陆则一时无奈,见他眼睛都要睁不开的样子,道:“若是困了,便先歇一会吧。”
“歇?”燕陵秋声音含糊:“在哪歇?”
“就在这儿。”陆则没碰他,只是道:“在这便可。”
燕陵秋眼睛缓缓闭上,却还是摇了摇头:“不成……这不是宫里。”
陆则耐心道:“等你醒来,就在宫里了。”
“等我醒来……”燕陵秋声音渐渐变低,陆则垂眸一看,就见人已经趴在了桌案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陆则便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的睡颜。
不设防,不谦卑,自然寻常的姿态。
陆则慢慢伸出一根手指,想要去触摸他眼角那一点泪痣,熟料不过刚刚碰上,燕陵秋就不耐烦地抬手挥了挥,换了个姿态,将那半边脸埋在手臂间。
陆则一顿,随后忍不住轻轻笑了出声。
真是……
陆则吩咐了一句让船靠岸,便起身走到燕陵秋身旁,俯身将他打横抱起。燕陵秋眉头皱了皱,似乎有些不舒服,嘟囔了两句就要挣扎。陆则只低声说了句:“别闹。”
他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道:“回宫歇息了。”
燕陵秋又微微动了动,觉得比方才那个姿态要舒服许多,这才放松了下来,陷入沉睡。
船已靠岸,陆则抱着人走出船舱,福顺看着这一幕眼睛瞪大就要惊呼出声:“陛下”
陆则扫了他一眼,他立刻噤声不言,心中依旧是惊涛骇浪,却不敢再耽误,连忙安排好上岸,备好马车。
他随在陆则身旁,快步走着,小心翼翼开口着:“陛下,交给奴才吧。”
陆则没说话,只道:“安排人回去备好醒酒汤。”
福顺心中惊骇已难以形容,立马应是。
马车内收拾得很是舒适妥帖,陆则把人放在软垫铺就的车厢内,让人脑袋靠在自己腿上,待安置妥当,这才令福顺启程。
马车些微颠簸,倒是未影响到燕陵秋,他睡得依旧安然。陆则垂眸看着他,手指轻环着他的头发,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脸颊,燕陵秋一开始还有些不满,到后面似乎是习惯,再不挣扎。
陆则眸中带笑。
马车在乾清宫前停下,陆则抱着燕陵秋出来的这幅画面尽管许多人心中惊异,但也不敢将心思浮于表面。陆则将人抱到乾清宫偏殿,命福顺安排好婢女太监,便端过一旁的醒酒汤,亲自喂他喝了下去。
未免他初次饮酒次日不适,还从系统商城里兑换了没副作用的醒酒药。
半哄半灌,总算让人把药吃了下去。陆则将他放在床榻上,怕他穿着外衣入睡不舒坦,便想将他外衣褪去,却不料方才还算听话的燕陵秋却忽然挣扎了起来,一手按在腰带上,口中呓语:“不……不碰……”
陆则动作一顿,抬眸望去燕陵秋将身子蜷缩成了一团,眉头紧皱,不住地说着别动。
他心下微凝,柔声解释道:“穿着外衣睡不舒坦,朕不碰你,只是帮你把外衣脱了。”
燕陵秋挣扎着摇头,一手死死按在腰间,似乎有醒来的痕迹:“不要……不要碰……不碰……”
陆则目光落到他的腰间,慢慢意识到什么,心口一酸,也不忍再勉强,将锦被拉上,盖住他的身体,柔声哄道:“好,不碰,朕不碰。”
陆则深吸一口气,理了理他鬓边散乱的发丝:“朕不碰,你好好歇息。”
燕陵秋眉头皱了又松,最后慢慢感觉到环境安全了下来,才慢慢放松了神情,沉沉睡了过去。
陆则就坐在他床边,静静地看着他,心中的心疼与烦躁,不为外人所知。
第99章
翌日一早。
燕陵秋脑袋昏昏沉沉, 眼皮沉重,耳畔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外面微不可查的走路声,他眼睫颤了颤, 慢慢睁开眼, 入眼的就是一片鲜亮的明黄色彩,外面阳光璀璨,顺着窗户缝隙穿了进来, 空气中似有金光在跳动。
他慢慢眨了眨眼, 随后似是猛然意识到什么,倏地坐直了身体, 脑海中关于昨日的记忆不住浮现。
出宫……去天下楼……游船……
然后呢?皇上似乎让他喝酒?
燕陵秋揉了揉额角, 慢慢回忆, 只记得自己一边喝酒,一边在和陛下下棋,余下的记忆就有些模糊不清, 浑浑噩噩的像是蒙上了一层纱。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却只在脑海中捕捉到几个模模糊糊的片段, 他强调自己没醉,还向陛下讨酒;他下棋赢了陛下, 最后似乎直接在船舱内睡了过去?
怎么回来的已经没有一点印象, 依稀记得好像是有人在抱着他抱着他?!
燕陵秋脸色一阵变化, 昨日出宫明面上只有他和皇帝福顺三人,但是暗地里也有许多暗卫跟随。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把他抱回了皇宫。
如果是后者……那是谁抱他回来的?
燕陵秋不愿去想最不可能的那个人, 但是记忆中却浮现了他躺在床榻上, 一人柔声哄他喝醒酒药的画面。
那声音格外熟悉。
燕陵秋僵在床榻上许久, 才慢慢伸手捂住了脸, 哀叹出声。
这都是什么事……
燕陵秋一向心怀警惕, 本以为不过那么小小一盏酒,不会出什么事,谁能想到他却直接醉得意识不清。
还闹出了这么多荒唐事……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还是昨日的衣裳,没有被换,只是睡了一晚,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
心下不由松了一口气,但是环视四周,燕陵秋看着这和司礼监截然不同的环境,眉头不由隐隐皱了起来。
若他昨晚是和陛下一起回来的,这里又不是司礼监,那他现在是在……?
门外似有人听到里面的动静,低声问了一句:“督公?您醒了吗?”
燕陵秋回过神来,看了眼外面,嗯了一声。
门外婢女推门而入,她眼眸微垂,不敢直视床榻前的人,只上前行了一礼,恭声道:“陛下吩咐过了让奴婢好好伺候督公。御膳房已备好了早膳,衣物也已准备妥当,督公可要奴婢伺候更衣?”
燕陵秋看着随她鱼贯而入的一群宫女,手中各个捧着一个托盘,上面呈着洗漱用具和衣衫腰带,神色顿了顿,随即道:“不必。”
他又问:“陛下吩咐?这里是……”
婢女回道:“乾清宫偏殿,陛下如今在上早朝。”
燕陵秋揉了揉脑袋,低叹一声:“本督睡了多久?”
婢女算了算:“想来有六个时辰了。”
燕陵秋张了张口:“昨日……”
“嗯?”婢女一脸疑惑。
“……罢了。”燕陵秋本想问昨日是谁将他抱回来的,可话到嘴边又顿了顿,到底是没问出来,只道:“本督知道了,你们先退下吧。”
“是。”婢女屈身行了一礼:“那奴婢便传早膳了,督公洗漱完后,便能用了。”
燕陵秋点了点头,示意她们下去。
托盘一应放在桌面上,燕陵秋坐在床榻旁,回想起昨晚到今日发生的事,还是一片混乱。
怎么就……
且不说昨日到底是不是陛下将他抱回来的,只说他一个宦官,歇在乾清宫偏殿……
燕陵秋垂在锦被上的手紧了紧,眉宇微拧。
半年前皇帝对他的疏远警惕,以及如今的亲近毫不设防。
这中间变化的太快,燕陵秋实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身上是有什么东西,能让皇帝如此相待。
……或许也不是不明白,只是燕陵秋脑海中某个想法一闪而过,却没往那方面细想。
罢了……多思无益。
他站起了身,看着托盘上那一身衣裳,是一套崭新的红色飞鱼服,和他之前穿的那身一模一样。
陛下似乎格外喜欢他穿红色。
燕陵秋想。
殿内此时并无他人,燕陵秋低下头,一手放在腰带上,缓缓将外袍褪了下去。
这件衣裳睡了一夜,穿着的确不舒坦,有新的,燕陵秋自然不会不换。
只是……
皇帝心思一向缜密,都替他备好早膳准备好新衣,又怎么会想不到换衣服这件事?
除非……是他不愿换。
燕陵秋醒来看到衣服没被动,心中自然是松了一口气,但同时也有些疑惑,皇帝到底……看没看到?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好笑。宫中的太监大多如此,看见又如何,没看见又如何?总不会像他这般,郁结于心,时刻防备。
洗漱完毕之后,宫女已经在正厅将早膳备好。燕陵秋提步过去,刚刚坐下,尚未来得及动筷,就听外面脚步声渐近,随后便是宫女太监行礼的动静。
“奴婢(奴才)见过陛下。”
燕陵秋心中一惊,匆忙起身望去,就见陆则一身明黄朝服,跨过殿前的台阶,大步走来。
燕陵秋连忙躬身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陵秋不必多礼。”陆则神情一如往常的温和,他目光在燕陵秋身上扫过,又落到桌面上那还没动过的早膳上,道:“还未用早膳?”
燕陵秋听他没提起昨日的事,暗暗松了一口气,回道:“尚未用。”
他听陆则笑了一声,道:“正好,朕也还未用,陵秋若是不嫌弃,朕便留在这儿,陪陵秋一块吃了?”
燕陵秋心里一顿,面上却道:“能同陛下一同用膳是臣的福气。”他侧了侧身子:“陛下请。”
陆则依言落在,姿态从容,还不忘对他道:“陵秋不必多礼,自便即可。”
燕陵秋便坐在了帝王一侧,姿态恭顺。
陆则平常不在这边用膳,也是下了朝临时起意过来的。福顺来不及安排宫人伺候,又看陆则和燕陵秋在一起的模样,想了想,十分知情识趣地站在门外,看着外面的风景。
周围虽没人,燕陵秋却还是不敢放肆,全程低垂着眸子,沉默片刻后道:“昨日臣醉酒失态,不知可有冒犯到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陆则眉间笑意轻缓,道:“陵秋醉酒之后同平日一般知礼,谈何冒犯之说?”
燕陵秋闻言虽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但陆则既已说了不在意。他就自然不会再提起这种荒唐事。只道:“多谢陛下海涵。”
“不过若真说起来,陵秋醉酒之后还真有一处和平时不一样。”陆则浅笑开口,燕陵秋筷子一顿,抬眸看他,心下拼命回想自己昨晚到底做了些什么。
直到一双玉箸凑了过来,陆则给他夹了一个水晶包到碗里,语带调侃:“昨陵秋丘可不似今日这般拘谨。”他动作自然从容:“你昨日喝了酒,今日还是少吃些那些难以克化的为好。这包子是素馅的,易于消化,你尝尝。”
燕陵秋方才一直顾着自己面前的几道菜,此刻见状不由愣了楞,垂眸看着那晶莹剔透的包子皮里包裹着的嫩绿的色泽,眨了眨眼,这才应了声好:“多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