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拾月光

作者:拾月光  录入:04-30

  叶盏快喘不上气来了,感觉自己被压成了肉饼,因缺氧而头晕目眩。他立刻扯开了防毒面具,呼吸了一口空气——这条通道中的毒气果然稀薄,但是因为挤进了太多的人,呼吸依然很艰难。
  他想到了屠宰场,屠夫把带毛的猪皮、内脏下水、边角料的坏肉一股脑儿丢进绞肉机里,令人作呕的腥臊气吸引来了无数绿头苍蝇嗡嗡飞舞。绞肉机把肉块绞成肉泥,肉泥再被灌进肠子,鼓囊囊地将一条条肠衣涨满……他感觉自己就是被灌进肠衣的肉泥,肮脏龌龊的制作过程后,他们不知会被端上谁的餐桌,成为一道丰盛的美餐。
  不知过了多久,叶盏已经快麻木了,忽然感到呼吸一畅,原来已经接近出口,更多的新鲜空气吹了进来。通道在出口处变得更加宽阔,周围的压力顿减。小诺一双老鼠眼睛在黑暗中炯炯有神,忽然叫道:“姐姐!我看到姐姐了!”
  “哪里?”叶盏努力踮起脚尖。
  “在那里!姐姐!姐姐!”小诺大声叫道。
  在无数的尖叫、哭喊、谩骂声中,叶盏隐隐听到女孩的声音传来:“小诺,是你吗?!我在这里!”
  “呼……”他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本来以为小雅早就凶多吉少了。
  这里地方宽阔,连接着两个洞穴,小雅就紧贴在岩壁上,因而没有被人群冲走。他们隔着十几个人的距离,平时走几步就到的路,此刻往那里挪动半分都是妄想。
  “抓紧我。”叶盏拍拍小诺的屁股,小诺立刻抱住他的脑袋,像一个圆滚滚的头盔。叶盏摁住前面人的肩膀,努力将自己从人海中“拔”了出来,然后跃到了人群之上,轻盈地跃了几步,找到了小雅,再把自己“插”了进去。
  小雅本来个子矮,什么也看不清楚,正急得团团转,忽然看到叶盏从天而降,带着小诺出现在她身前,眼泪都飞出来了。
  小诺也哭了,姐弟俩抱在一块,呜呜哇哇地哭成一团。
  叶盏心情复杂地看着,又是欣慰又是后悔。想想看,一天之内,他居然第二次主动放弃了逃跑的机会,他简直快要认不出自己了!尤其是想到自己先前在心里编排祁渊的话,更不是滋味,看来傻子病毒也会传染,自己以后要离祁渊远一点。
  如今后悔也没有用了,早在他决定来找小雅的那一刻,就已经自断后路,不说要穿过这庞大的人潮,就是地底下的毒气已经浓郁到无法呼吸,他们有三个人,可是只有两个防毒面具。回不去了,只能朝前走,洞口闪烁着白金色的亮光,那是太阳的国度。
  “姐姐,你看啊,那里在发光,”小诺指着前方,“我们很快就要看到太阳了!”
  “太阳有什么好,”小雅说,“我们又不能在太阳底下生活。”
  小诺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你根本不明白,”小雅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我的家被毁了!我们最后的容身之处也没有了!他们会把我们杀光的,你还想活在太阳底下?!”
  叶盏从未在这个年龄的女孩口中听到过如此的愤怒和仇恨,像是鲜红的烂肉堆中一根尖锐的断骨,要刺破肠衣,刺穿食客的喉咙,以粉身碎骨为代价,把这个世界刺一个窟窿。
  这女孩的确和他小时候很像,像到有点叫人害怕了,他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极端。
  “姐姐,你在说什么呀……”小诺有缩了缩脑袋,拉她的袖子,“我们快出去吧。”
  “先别走。小雅说得对,外面并不安全,”叶盏从口袋里掏出匕首,对准了两只老鼠,“想要活在阳光下,你们必须舍弃很多东西。”
  /
  李青草悠悠转醒,脑袋痛得像裂开了。迷怔过后,昏迷前的记忆全部涌了进来:毒气、士兵、地道……妈妈!
  李青草一哆嗦,完全醒了,睁大眼睛看向四周。
  他被关在一个巨大的铁笼子里,一起关着的还有十几个人,脸上带着同样凄惶的神色。他们大多是衣着破烂的流浪汉,但也有像自己一样,穿着还算体面的。
  李青草挤到笼子边上,向外看去,发现这是一片宽阔的校场,周围像这样的笼子还有好几十个,大多数还没装满。从周围的装饰看,李青草认出这是龙鳞军军营,每次路过城门口,都能听到里面响亮的拉练口号声。
  曾几何时,听到那样的声音,他是多么地心安,多么地骄傲。他从没想过,有一天枪口会对准自己。
  黑压压的龙鳞军来来往往,不停地将更多人驱赶进笼子里——很多都是地底居民!李青草瞪大眼睛,试图寻找他妈妈。
  眼熟的人倒是看到几个,都是相处过的人,但奇怪的是他看来看去,没看到一个鼠族成员。
  砰——砰——砰——
  远远地传来一连串枪响,李青草大骇,心都快要跳出来。他抓着笼门,双目赤红地朝着枪响处看去。只见龙鳞押着几个感染者跪在地上,就地处决。
  一排五个。死了之后,尸体被拖走,然后是下一轮。无论年幼还是年老,只要是感染者,全部灭杀。
  想到那些朋友和伙伴,那些仗义的、善良的、吝啬的、脾气古怪的鼠族兄弟们,李青草再也忍不住心底的悲痛,发出嘶吼般的哭声,他一边哭一边用力地擦掉眼泪,睁着眼睛四处找寻。
  妈妈不是感染者,所以不会有事的,她有本事有人脉,或许已经逃出去了!
  他很想找到妈妈,又希望永远不要在这里看到她。
  砰——砰——砰——
  又一轮枪声响起。
  天光掀开夜幕,瑰丽的朝霞铺开仪仗,太阳登临尘寰,照亮了一片蒙昧的黑暗。
  /
  祁守心早早地醒来,推开窗子,让清朗的晨风吹拂自己的面颊。每天他都会早起弹钢琴,勤奋的练习才能造就完美的技艺。
  这套别墅位置极佳,从阳台望出去,可以看到半个城市的风光,黑压压的建筑群沐浴在朝阳中,也显得那么可爱。早晨是那么宁静,风也轻手轻脚,不舍得吹落花瓣上的晨露,祁守心深吸一口气,城市正在他的目光中慢慢苏醒。
  围墙外的那个乞丐也不在,往日里她总是很早就蹲守在那里,像白纸上一个刺眼的污点。祁守心的心情又好了一分,想到乞丐拿了自己送的书,一定是准备好好努力,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了。毕竟当乞丐可不体面,也不是长久之计——像他这样的好心人,可是不多的。

  他满足地喟叹一声:“真是美好的一天啊……”
 
 
第52章 见到太阳的代价(一更)
  ◎刽子手的家庭聚会。◎
  研究院的走廊戒备森严, 大批守卫聚集在会议厅门前。而与他们对峙的,仅是一个穿着金属羽裙的少女。
  “我找孔葭夫人。”孔雀说。
  守卫们直接给枪上了膛。
  “我想恳请孔葭夫人,出面阻止龙鳞对地下居民的暴行。”孔雀重复了一遍。
  机器不像人类那么好打发, 如果达不到目的,孔雀会无数遍重复自己的诉求,直到能源枯竭。
  守卫没有动, 门内却传来和蔼的声音:“是孔雀吧?进来。”
  守卫这才让开, 孔雀进入房内,深蓝色的眼瞳放大了一下, 很快又恢复正常。机器人不会出现“惊讶”的情绪, 她纯粹是扫描了一下房间内的情景, 然后发送给了祁渊。
  于是此时,祁渊就看到了这样的画面:房间内, 孔葭夫人坐在主位上, 平静地抽着一支烟。
  在她的左手边, 坐着祁追远, 她的双脚翘在桌上,不断有龙鳞军进进出出,汇报行动事宜。
  在孔葭夫人的右手边,坐着孔昭。这位城委会副会长同样忙碌不休, 指挥城委会务必做好后勤工作, 在保障捕鼠计划顺利展开的同时, 不对普通居民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尤其是不能放一只老鼠跑出来, 惊扰了城中的贵客。
  荒谬至极,祁渊忍不住发笑, 心中只觉得无限讽刺:全他妈都是一伙的!
  这不是祁追远突然来了兴致, 随随便便抓人, 而是一个布置周密,玄城所有机构参与配合的清洗计划——或者说,一场深谋远虑的屠杀。
  “真是抱歉,我不知道自己打扰了一场家庭聚会。 ”孔雀用古井无波的声音将祁渊的话转述出来。
  “别这样说,孩子,”孔葭夫人叹道,“你也是家庭的一员。”
  “哈,我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刽子手中的一员。”
  这句话极其冒犯,孔昭和祁追远立即变了脸色,孔葭夫人道:“我明白你的愤怒。我们都希望达成一个好的结果,建造一个理想的世界,最好谁都不要受伤害。但是现实很残酷,逼着你必须做出取舍,有时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必须牺牲小部分人。”
  祁渊沉默地听着。
  孔昭放下一份文件,讥笑道:“祁渊,你还是像过去一样天真呀,坦白地告诉你吧,玄城无法养活那么多废物。你想想,你辛勤地工作,自己的肚子都填不饱,却要把食物拿出来分一部分给那些不干活的人,你愿意吗?他们像老鼠一样能生,要不了多久,我们的地底下就会住满这群脏兮兮的东西,”
  如果祁渊从未见过鼠族,他可能会想象孔昭所描述的糟糕画面。但现在听来他只觉得可笑,这群所谓的‘废物’卖命地工作——在那些暗无天日的矿坑、工地、流水线、下水道里——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以及,他们贫病交加地饿死,连求生都做不到,更不用说养育后代。
  祁渊问:“你亲眼见过他们吗?”
  “当然见过,我每天都在处理这些破事,”孔昭拍了拍桌上厚厚一沓文件,“乞丐、流浪汉、小偷、强盗、妓.女、走私犯……”
  “我是说,亲眼见过,面对面说话。”
  孔昭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嫌恶地反问道:“我为什么要和他们面对面讲话?”
  “……”孔雀的面庞转向祁追远,“你呢,你又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地下到处都是感染者,光这一点,就足以让我想把汽油浇下去。”祁追远换了个惬意的姿势,“极高的犯罪率,罪犯屡次通过地道逃跑;几乎所有人都是走私犯;极高的死亡率,环境肮脏滋生瘟疫。还有,你有没有想过,城里的人能够通过地道出城,城外的异兽和敌人自然也能通过地道进来。或许几十年前这些地道还有庇护的作用,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变成了埋在地底的定时炸弹。我们必须立刻、马上将他拆除。”
  “容我提醒一点,以防你忘了,他们是人而不是炸弹。”祁渊道,“你们的借口令人印象深刻,但看起来我还是没被当做是‘家庭的一员’。你们甚至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孔昭和祁追远的理由或许很充分,但无法解释一点:捕鼠计划肯定已经谋划已久,但为什么偏偏选在这个时间点执行?父亲的寿诞临近,各方宾客云集玄城,他们难道不怕引发骚乱吗?
  那么只剩下一条解释:地下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解决的问题,出现了什么令他们恐惧的东西,以至于他们不得不提前执行计划。当吴雨萌带着X-39逃跑的那一刻,他们必然已经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威胁,自诩城市捍卫者的他们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那个女孩X-39,监控没有拍出她逃跑的身影,因此叶盏怀疑她是通过地道逃出研究院的。而当时自己提出反驳:假如X-39通过地道逃跑,那么地下的警戒程度一定会加强,不会让叶盏来去自如。
  现在想来,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他们并非放松了警戒,而是在酝酿一个彻底的、狂风扫落叶式的清洗计划。
  思及此处,祁渊直截了当地问:“地底有什么?”
  被质问的三人都有一瞬间的惊讶,虽然他们伪装得很好,但依然没有逃脱孔雀的眼睛。
  “你什么意思?”祁追远问。
  “地底有什么让你们恐惧的东西,以至于不惜一切代价要清洗地道?”祁渊重复了一遍。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祁追远说。
  “那个叫玄意的怪物,你们早就知道他的存在,不惜让地底居民成为代价,只是因为你们根本找不到他,所以才要清洗他的巢穴!”祁渊陡然拔高了音量。
  祁追远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孔葭夫人喝道:“追远,冷静一点!”
  她转向孔雀,“你也是,祁渊,我们冷静下来谈谈。”
  这场谈判中祁渊无疑是更加急迫的一方,他在这里耗费的时间越多,受害者就越多,他没有办法冷静地打心理战,也没有那个时间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只能步步紧逼,把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变成一颗子弹:“夫人,我们还是跳过冷静的对话,直接兵戎相见吧。我带来的人不多,也不是什么文明人,我们就直接在街上开炮、杀人、放火,在玄意毁灭这里之前我不介意为他打响前奏,让那些贵客看看好了,这就是我们伟大的玄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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