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干什么?”叶盏下了楼,好奇地看祁渊摆弄着长方形黑盒子,试图将它和投影仪连接起来。
祁渊只是侧过头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就是那个一路火花带闪电的眼神,让叶盏知道自己大概又要遭殃了。他简直有些生气,昨天折腾自己还不够,祁渊的狗脾气到底要发作到什么时候?
不过他的瞳色倒是恢复正常了,也不再像昨天一样病病的,叶盏谨慎地打量着他,现在的祁渊看起来甚至还挺温文尔雅。他戴着一顶黑色帽子,好遮住那一对异常的角,面庞白皙干净,衬衫舒适整洁,身上没有任何奇形怪状的首饰或者纹身,也没有那种霸气侧漏的强悍气质,看起来甚至不像个Alpha。
直到此刻,叶盏才能确定,这个壳子里装的还是他认识的那个祁渊。然而这五年又发生了什么,让他变成了这种样子?明明还很年轻,英俊的眉眼尚带着一些少年人的朝气,却又被一种更沉重的阴翳压了下去。
叶盏拿不准情况,然而作死是他的本性,所以不仅没乖乖闭嘴,反而好奇地凑上去,戳了戳那个黑盒子:“这东西看起来像21世纪的产物。”
“录像带放映机。”祁渊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黑卡盒,“这是录像带。”
他把录像带塞进放映机里,按了几个按钮,古董机器便运作起来。投影仪在整面客厅墙上投下清晰的画面,是一群农民在水稻田里辛勤地劳作。
“这是什么?”叶盏还站不太稳,干脆盘腿在地毯上坐下。
祁渊示意他继续看。
画面一直在切换,一会儿是丰收的田野,一会儿是装满粮食的谷仓,一会儿是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一会儿是崭新漂亮的高楼大厦,最后的镜头是几个黑红脸庞的农民朴实的微笑:“欢迎来到青崖沃土。”
这是什么东西?为什么祁渊大老远跑过来,给自己放青崖沃土的宣传片?叶盏听说过青崖沃土这个地方,它在大陆的中间,重重高山形成了天然屏障,自古与外界少有来往,因此也避过了21世纪末席卷世界的战争和生化污染。
那地方的农业十分发达,因而也相当富裕,毕竟这年头能种出粮食的土地不多了。执掌这片土地的是一个名为白鹿盟的组织。
没有人按暂停,于是录像机自动放了第二遍,叶盏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是想流放我去青崖沃土种田,第二年等着皮肤黝黑的我揣着一篮子土特产从乡下来看你……哎哟!”
祁渊一巴掌拍在他后脑上,下手不重,搁平时也就相当于按摩。然而现在叶盏头晕脑胀,他感觉简直快被祁渊杀了。
“所有去青崖沃土的路都封闭了,从4月12号之后,外界再也没能得到来自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祁渊的嘴唇抿成一条线,“好像这样一片辽阔的土地,突然变成了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
“嗯哼。”叶盏敷衍地应了一声,心想关我屁事,黑洞白洞反正不是他挖的洞。
“自从白鹿盟引进种植绯流花,青崖沃土的粮食产量就一再下跌,他们靠卖绯流赚了不少钱,然后购入粮食。”祁渊说,“绯流是一种侵略性很强的植物,会破坏原生植被。这是他们大规模种植绯流的第七年,据说地里已经种不出一颗粮食,自有人类繁衍生息以来青崖沃土第一次陷入□□。”
“据说?”想不到祁渊嘴里会说出如此不严谨的词。
“据说。”祁渊眉头轻蹙,“我说过,外界已经得不到青崖沃土的任何消息了。”
“那么这盘录像带算什么?”叶盏问。
“一周之前,狼眼接触了我们的人,他声称手中有一盘记录了青崖沃土真实情况的录像带。我许诺了重金,让他把录像带带过来,没想到半路……”祁渊不说了,凉凉的眼神落在他身上。
叶盏一缩脖子,没想到半路被他截了。
“我是打劫了狼眼,不过还没来得及清点战利品就被你们给抓了,”叶盏说,“无论是他身上还是他车里的东西我都没碰。”
“别和我装傻。”祁渊道,“车载监控记录只有你接触过狼眼,现在录像带被掉包成了宣传片,你和我说不关你的事?”
“不关我的事。”叶盏理直气壮,心想我都身患绝症心如死灰了,我犯得着来招惹你吗!耗子等死也知道找个粮仓一躺,不会无聊到去猫面前作奸犯科,讲讲道理嘛!
祁渊盯了他一会儿,突然伸手把他从地上拎起来,在极近的地方注视他的眼睛,充满威胁意味地压低了嗓音:“叶盏,我没有那么多闲工夫陪你玩,你愿意配合最好,你不愿意配合的话我有的是办法对付你。”
“我怎样才能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做过某件事情?”叶盏挤出一个怪笑,“少爷,现在你给我证明一下,你没有偷吃我的兔子软糖。”
当他说出兔子软糖的时候,祁渊抓着他的手明显收紧了,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但叶盏知道他还记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兔子软糖被认为是软弱的Omega才会吃的东西,叶盏才不在乎,整天抱着个糖罐子,脸颊鼓得像只仓鼠——反正科学技术已经消灭蛀牙了,吃多少都不怕。
糖是管制食品,而兔子软糖这种零食更是权贵才能享用的美味,借着祁渊的名义,叶盏每周都能从物资部搞来一罐。
祁渊是受着严格的贵族教育长大的,他也想吃,然而他不能吃。只能一本正经目不斜视地经过,视糖分为粪土。
有一次,叶盏问他要不要吃糖,祁渊又嘴硬说不吃。叶盏又问他想不想知道糖是什么味道的,祁渊说我当然知道,你吃的用的一切东西本来都属于我,只要是你知道的东西我都知道。
叶盏偏说你不知道。
在祁渊生气之前,叶盏飞快地上前吻了他了一下他的嘴唇。
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阳光慵懒的午后.庭院,一个兔子软糖味的吻。
叶盏心怀鬼胎,在这个当口提起这件往事,是想看看祁渊还念着多少旧情,要是能唤醒他心中所剩无几的良知,也许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点。
“我能证明我没有偷吃,”祁渊果然对他笑了笑,重复了一遍当年说过的话,“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拿自己的东西不算偷,对吧?”
等等,这个发展不对!叶盏警觉起来,祁渊拍拍他的脸,温柔地吩咐道:“风饶,准备吐真剂。”
叶盏睁大眼睛:“不行……我是说没必要!我受过反麻醉训练,吐真剂对我没用!”
他倒不是怕说出什么真话,毕竟他本来就是无辜的。他是怕注射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剂会对自己的身体产生未知的影响,他可一点都不想长出畸形器官!
他一瞬间的慌张没有逃过祁渊的眼睛,然而却完全被理解为另一个意思,“有没有用试过就知道了。”
叶盏被驱赶到医疗室,被迫坐上了半封闭的椅子,浑身上下又绑上了拘束带。一瞬间他几乎想把自己身体的变化如实告诉祁渊,但理智立刻就让他闭嘴。
他已经不是当年的自己,祁渊也不是当年的祁渊了。他清醒地意识到,打感情牌对眼前的男人毫无效果,反而会激起他心底的暴虐。
吐真剂被慢慢注入胳膊,祁渊拉了张椅子坐在边上,单手撑着脸颊看着。他一直戴着一双黑色手套,洁癖很严重的样子。
叶盏心里一颤,这个有些少年气的动作又触动了他的回忆。他心里浮过一阵物是人非事事休之类的酸段子,精神越来越涣散,看来药效开始发挥作用了。
地面突然咯噔了一下,叶盏屁股一疼,心想吐真剂长驱直下,作用到他的屁股了?
祁渊望了眼窗外,黑云积聚,狂风轰鸣。
“没事,老大,应该是遇到了乱流。”风饶拿着针管的手抖也没抖一下,“风暴快来了。”
等等,“老大”这个称呼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有问,我在什么地方?”叶盏有气无力地说,“让我死也死个明白好吧?”
“这是我们的飞船‘落日废墟’号,我们的组织叫‘逐荒’,”风饶好心地告诉他,“不过一般人们都直接叫我们强盗。”
“强盗……”叶盏扯了扯嘴角,“三少爷,您怎么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
“哪个地步?”祁渊泰然自若。
“如果我没有记错,您可是老爷最看重的继承人,听说老爷子快不行了,要是您继承了他的江山,啧啧,想吃多少兔子软糖都行,没人敢说您,想睡哪个Omega就睡哪个……”叶盏开始胡言乱语,词句像爆米花一样从脑袋里蹦出来,他把这些爆米花全丢向祁渊。
“我不想睡任何Omega,”祁渊打断他,“我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他说话的语气很平静。
叶盏立刻闭上了嘴。
片刻后,不知道是不是吐真剂发挥了作用,他听到自己在说:“这样啊,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看到你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
叶盏!你在说什么疯话!闭嘴闭嘴闭嘴!是哪缕魂魄占了他的嘴胡说八道,要是他的手得空,非得把那缕魂抽出来掌嘴伺候!
“呵……”祁渊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白炽灯把他照得很亮。他依旧如当年那般耀眼,只不过这光幽冷而肃杀,一点一点凉进人的骨子里。
“看来剂量还不够,风饶,再加一支吐真剂。”
叶盏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
还好,他一个字都没信。
第5章 狼眼的凝视
◎给至高恐怖带来至高恐怖。◎
第二支吐真剂打进去后,叶盏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昏了过去。
一支嫌少,两支过量,祁渊第一次觉得有人能在被捆得跟个粽子的情况下如此烦人。
“真晕还是假晕?”祁渊问。
“这次是真的。”风饶说。
“这点剂量会晕过去吗?”
“对于稍微强壮点的正常人来说都不至于如此,应当是受了发情期的影响。”
“这样啊。”祁渊低垂眼帘,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在他身体恢复过来之前,好好照顾他。”
“呃,”风饶有些迷糊了,“发情期正好是一个人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不抓住这个机会审问出录像带的下落,等他恢复过来后,就不好拿捏了。”
“酷刑对他没用。”祁渊道,“祁追远的手段你应该清楚,她的一大骄傲就是建造了全世界最恐怖的审讯室,古往今来的每一种刑罚里面都有。叶盏在里面关了一个月,一个字都没说。”
“这事儿我听说过,我都没想到他最后还能活着出来,”风饶叹道,“那我们拿他怎么办?”
“有什么好急的?”祁渊慢条斯理地抚摸叶盏的侧脸,像一个温柔体贴的情人,“你见过毒瘾发作的样子吧?我有的是时间陪他慢慢玩,就看他玩不玩得起了。”
“也对。”风饶明白了,和酷刑不同,绯流的毒瘾是把软刀子,消磨人的意志,摧毁人的精神,如塞壬的歌声一般,抗得过刀山火海的人,不一定能抗得过心中的欲望。
“我们已经到达‘至高恐怖’的上空了。”机长在广播里报告,“老大,需要找地方降落吗?”
“先等一下,你准备在哪里降落?”祁渊问,他打开舱壁上的屏幕,发现地面堆满了凹凸不平的垃圾山,至高恐怖的地盘就在一圈垃圾的中间,底下一堆蹦蹦跳跳的小人正朝着天空徒劳地放炮。
“随便降落在哪个山头都可以吧,反正都是垃圾堆嘛。我们飞船的强度足以把这些垃圾碾碎。”机长说。
“不必了,直接在最平坦的地方降落。”祁渊说。
最平坦的地方……就是至高恐怖的基地。
“好嘞!”机长兴奋地领命,飞船调整位置,如压顶的泰山缓缓向着基地降落。
基地最高的建筑是四座炮楼,顶上都装有尖锐的避雷针,至高恐怖的成员就看着飞船轻轻松松把避雷针压断,高塔在震耳欲聋的崩塌声中瞬间瓦解。
当飞船终于降落到他们最优良的炮弹的射程时,至高恐怖的成员发现,大炮打上去的效果顶多是给飞船抛光而已。
“机甲!机甲!给我上!”恐怖司令——该组织的老大坐在一辆启动的装甲车里,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全员上车,他们敢下来送死,就和他们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