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后裔——拾月光

作者:拾月光  录入:04-30

  祁守心唯唯诺诺地听着,心中却总有些小疑惑:难道为了……就可以……?他看到桌上明早要发的样刊,头版头条是:采访最美Omega母亲,不满四十岁已经生育十胎,虽然容颜衰老,但有一颗美丽的心。
  “你再想,要是我们整天报道打仗死了多少多少人,”主编敲着桌上的照片,“谁还愿意去当兵?没有人当兵,谁来保卫我们的城市?再说了,哪个读者喜欢看这种报道?打仗也好,生养子女也好,本来就很辛苦,难道不值得歌颂吗?我们应该多鼓舞士气,多传播正能量,以后呀,你少看点这种有害的东西!”
  祁守心连连点头,主编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终于化解了他心中的犹疑,他不再感到忐忑不安、犹豫不决了。他将江河的稿件放在一边,满怀热情地开始工作。有时候他也会想,比起做一个编辑,他更适合做一个天马行空的作家,可以在纸上编织那些美好的梦。
  然而江河的稿件依然阴魂不散地寄过来。他的能力很强,读者很多,有些调查报告——比如调查地底怪物的那几期,销量就极好,因而报社不敢拒收他。祁守心想要无视,又忍不住偷看里面写着什么,看了又感觉厌恶,最后逐渐对江河产生了怨恨:为什么非要咬住这些坏事不放呢?真是讨厌!心里的小疙瘩慢慢长大,变成了一个沉甸甸的瘤子,压在他心头。
  于是他整理了江河写给他的稿件,又写了一封长长的举报信,一块儿寄给了龙鳞军。在信中他指控江河长期散布有害消息,居心不良,是一只“报丧鸟”,一叫就有坏事发生。
  那封举报信寄出去后,耳边忽然就清净了,他真的没有再收到过江河的稿件。心上的瘤子被无痛割除,祁守心终于过上了风平浪静的生活,没有多久就忘记了江河这个人。
  他没有想到,三年后,在这样一个场景下,江河会突兀地出现在他身后,用冰冷的手指戳了戳他的脊梁骨。
  楚聿见他发呆,遗憾地叹了口气:“原来你已经把我忘了。”
  “不,我记得你。”祁守心有点心虚,“有三年没见了吧?你现在是不是不写稿子了?我后来也离开报社了,现在专门弹钢琴……”
  “是啊,我已经很久不写稿子了。”楚聿伏在他座椅的靠背上,“你刚才说了‘报丧鸟’吧?这可不是一个常见的说法——哈哈,我早该想到是你——你为什么说夏明焰是‘报丧鸟’?”
  他在乱七八糟地说些什么呢?祁守心有些糊涂了,谨慎道:“报丧鸟……就是猫头鹰、乌鸦那一类鸟,鼻子很灵,一闻到腐烂的味道就靠过来,发出难听的声音。所以一听到它们叫,就知道有坏事发生了。夏明焰可不就是一只报丧鸟么?”
  “哦,所以坏事是报丧鸟叫出来的吗?”楚聿笑了笑,“二少爷,这里太吵了,要不我们出去说吧?”
  不知怎么的,听了他的声音,祁守心竟感到完全的信赖,不假思索地就点头答应,“好。”
  两人离开乱哄哄的会场,两个侍卫尽职尽责地跟在他身后,楚聿并没有在意。他的声音在冷清的过道中回荡:“二少爷,‘报丧鸟’这个名字真的取得很贴切。我一直记着那一天,龙鳞士兵闯进我家里,将我按在地上。其中一个士兵把我的笔记翻得乱七八糟,轻蔑地说:‘哈哈,信上说得没错,果然是报丧鸟。’然后他就把我的笔记撕碎了。一开始我真的以为自己死在了赵一苇案上,但你的母亲否认了,我真没想到是你,二少爷……”
  祁守心没听懂,但莫名有些害怕,楚聿冰凉的手拉着他向前走,一直走到了楼梯间,会场的喧哗都听不到了。
  噗通、噗通。
  也不见楚聿如何动作,两个侍卫突然直直地倒在地上,祁守心吓得跳起来,想大声叫救命,却有一条冰冷黏腻的东西堵住了他的嘴,将无名的恐惧塞进了他的躯体。
  祁守心目眦欲裂,看着眼前的人发生变化。楚聿的墨镜滑落,露出重叠的瞳孔,身体慢慢变得柔软、粘稠、黑暗。他的面庞渐渐融化在黑气中,隐在一个开裂的鸟嘴面具之后。面具有着尖锐的皮革鸟喙和一对圆形镜片,开裂的缝隙中嵌着一枚子弹。
  “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报丧鸟。”楚聿露出残忍的微笑,“祁守心,我宣布,将有难以想象的坏事发生在你头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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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他的罪
  ◎利剑交出了剑柄,等待被剑鞘封存。◎
  除了能容纳五千人的大会堂, 玄城会议中心还有数个小会议室,叶盏就坐在其中一个里面。隔着毛玻璃,他看到夏明焰被士兵押解着, 关进了隔壁的房间。
  他没有叫住他,尽管他有许多问题想问他,比如说:为什么要承认?明明祁渊已经主动揽下罪责, 那么直接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牺牲自己的前途, 就因为咽不下那一口气?
  明知道不会被理解,还要声嘶力竭地呐喊, 明知道会头破血流, 还要去撞, 为什么?
  迄今为止他所有的人生经验,都教他要趋利避害, 明哲保身, 他就是凭借这些活下来的。然而真理的火刑架与先驱者的断头台, 总是散发着莫名的吸引力, 让无数飞蛾心甘情愿地投身烈火。
  “想好了吗?”孔昭问。
  “嗯。”
  “很好,”孔昭十分满意,“我就喜欢和聪明人交易,不需要多费口舌, 等会你只需要上台作证……”
  “我拒绝。”叶盏打断他的话。
  孔昭脸色一变:“你不想要林荒笔记的线索了?”
  “那倒也不是。我的确不想做愚蠢的好人, 但更不想与你们这样的人为伍。”叶盏慢吞吞地说着, 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小腹, 那里有些微微隆起。孔昭立刻后退几步,护住自己的肚子。

  也许是之前叶盏一直表现得沉默而驯服, 竟然让他忘记了这是怎样强大狡猾的对手。孔昭心中闪过无数算计, 警惕地问:“那你想怎样?”
  “我受够了被算计和安排, ”叶盏摊了摊手,“孔昭,不如我们换个交易吧?你一定不会拒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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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停止这一切了,”另一个小会议室中,孔葭夫人颓然靠坐在扶手椅上,“玄意没有上钩,我们应该适可而止。”
  “不,再等等!他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风澄焦急地转来转去,语气逐渐变得冒犯,“院长,您动摇了吗?就因为夏明焰那番话?”
  “我只是有点累了。”孔葭夫人掀开长裙的裙裾,露出脚踝。她的双腿上装着支撑式机械外骨骼——这一类辅助器械本来用于长途行军——连日的操劳下,不靠机械辅助她已经没有办法长时间站立了。
  “……”风澄看了眼她苍老疲惫的面容,嘎吱嘎吱地咬着自己的指节,“您去休息吧,接下来交给我。基于对玄意一直以来行动模式的分析,和对他心理状态的评估,他不会放过这个拉拢祁渊的机会,我的推断不会出错!”
  不,没有人是不会出错的……孔葭夫人正想说些什么,忽然一个士兵冲了进来,“目标行动了,二少爷被挟持了!”
  孔葭夫人一下子从座椅上站起来,风澄面色狂喜:“是玄意吗?”
  士兵道:“不,是他手下的那个‘鸟嘴医生’,我们已经派人跟上,马上就能把二少爷救回来。”
  “等等,先不要救援,”孔葭夫人道,“跟住他们,但不要靠得太近,以免打草惊蛇。”
  士兵吃了一惊,“可二少爷……”
  “除非守心有生命危险,否则不要动手,去吧。”孔葭夫人挥了挥手。
  “是。”士兵不敢有异议,领命而去。
  孔葭夫人知道士兵在想什么。为了计划顺利进行,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他肯定觉得自己疯了。孔葭夫人面色沉郁,夏明焰说她不敢牺牲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她要让他知道,为了至高的利益,她能牺牲到什么程度。
  “鸟嘴医生,玄意手下最核心的角色,他出现了,但是玄意在哪里?”风澄面色发白,看向窗台边的龙寅。
  龙寅沉默地望着窗外潺潺的雨幕,摇了摇头。
  时至今日,他们为了对抗玄意做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然而可笑的是,他们甚至从未找到过敌人的行踪,连他的真实面目都无从知晓。
  有时候龙寅会想:玄意真的存在吗?他真的拥有一个实体,可以被人类感知的吗?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会不会他早已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他们永远无法消灭他,就像无法抓住一缕风,无法让一座建筑下跪,无法枪毙一个水潭,无法埋葬一颗石子?
  “休息时间结束了,我们该出去了。”祁追远的声音唤回了众人的心神,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算轮到我发言了。”
  孔葭夫人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戴上微型对讲机,一边遥控祁守心那边的情况,一边留神祁追远不要突然发疯。
  他们回到会场,祁追远大踏步走上台。她披着军装外套,背着几支长矛,皮带上插着匕首和枪,衬衫下摆凌乱地露在裤子外,以一个大马金刀的姿势站定了。
  玄城将军向来能动手就绝不逼逼,很少有动嘴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新鲜,屏息等她开口。
  祁追远永远不会让人失望,一开口就足够劲爆:“我想指控祁渊弑父的罪行。”
  此言一出,且不说众人脸上精彩各异的神情,连祁渊都向她投来了迷惑的目光。他自己、祁追远、要么干脆是这个世界,总有一个已经疯了,或者他们全都已经疯了。
  “先说好,我没有证据。”也就是祁追远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但是大家不觉得这一切都太巧了吗?五年前,是祁渊忽然失控,叛逃玄城,紧接着城主遇刺;今天,又是祁渊帮助刺客逃离龙鳞追捕,而刺客的目标正是城主。诸位,不用我多说了吧?祁渊的真正目的,就是杀死自己的父亲……”
  祁渊一开始觉得荒谬,后来又觉得好笑。就在半个月前,他生生撕下两片龙鳞,只为给昏迷的父亲做一件无坚不摧的铠甲,半个月后,他却变成了祁追远口中两度弑父的孽子。
  只要他被认定是罪人,就变得一无是处,罪无可赦,连呼吸都是错的。每个人都在往他身上泼汽油,唯恐他烧得不够彻底。这哪是一场审判,分明是一场猎巫的狂欢!
  “你没有错,错的是他们。”
  虚空中忽然传来嘶哑的嗓音,他的声音一出现,就让现场沸腾的音浪退潮了。一切都成了背景色,只有那团虚空的黑暗如此鲜明。
  “你没有罪,有罪的是他们,你没有背叛,是他们背叛了你……”那个声音继续道,“你要将他们踩碎在脚下,你的愤怒将摧毁一切!”
  随着那诱惑的话音,一股力量注入他的身体,仿佛有黑色粘稠的汁液代替了鲜血,在他的血管中奔涌流淌,与之而来的是力量,磅礴的力量!
  这无疑让极度虚弱的他轻松了不少,他不再交换双脚的重心,不再倚靠着栏杆,松快地活动筋骨。
  “这不是我赐予你的,”玄意在他耳旁低语,“而是你与生俱来的力量。你本可以做千万人的主宰,却甘心被困在渺小的躯壳里,黑龙啊,睁开你的血瞳……”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祁渊礼貌地发问,“你觉得我是因为没有反抗之力,才站在这里的吗?”
  “难道你还想为自己辩解?”玄意发出讽刺的笑声,“无论你说什么,都不会有人信。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一个怪物,一个必须铲除的威胁。他们必须为自己的罪行付出鲜血的代价,只要我们联手……”
  “……”祁渊默不作声,只是垂下了眼睫。他听到审判席上祁追远还在字字铿锵地说些什么,听到人们还在嘶吼和咆哮,窗外大雨狂暴地敲击着大地,交织成沸反盈天的狂欢。
  如果真有神明,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俯瞰人间,会发现这个塞满人的大会堂也不过是一粒渺小的火星,溅在广袤荒凉的大地上,一城之人所有的悲欢和喜怒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影,在时间长河中掀起微不足道的一浪。祁渊漫不经心地想,似乎只有玄城在下雨吧?叶盏那么会跑,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跑到了很远的地方,那里的夜空干净明快,天上的星星像宝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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