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已经过去了四年多，穆汶莱还是能够清楚地回忆起那天夜里她躲在医院的走廊查到的剖腹产手术视频带给她的震撼。
她不理解女人为什么要冒着风险承担那么多痛苦去怀孕生产，也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孩子。
明明妈妈心里只有拍戏，根本看不出来对孩子有多喜爱，爸爸也不是在忙工作就是忙着跟妈妈恋爱，妈妈生产的时候爸爸还被吓得脸色发白。
既然如此，他们两个好好工作好好恋爱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还要生小孩。
这个疑惑在她心里盘踞了很久，直到最近她才隐约有了答案。
妈妈选择生下他们几个，不只是为了繁衍后代，也不是随波逐流别人都生孩子就跟着生。
别的女人或许会这样，但他们的妈妈肯定不会，妈妈不可能不知道怀孕生产的风险和辛苦就贸然做出决定，更不可能因为意外怀孕就稀里糊涂地把孩子生下来。
所以妈妈其实是因为爱着他们才会愿意承担那些风险和痛苦。
穆沐听姐姐三言两语描述完妈妈生他的时候暗含的惊险，整个人都呆住了。
直到穆佩芝捏了一把他的脸蛋，他才猛地回过神，看着妈妈平坦的腹部问：“妈妈当时是不是很疼？肯定很疼吧。”
穆佩芝笑了一下：“有麻醉呢。”
她说得轻描淡写，穆沐心里反而更加难受了起来。
穆汶莱看着弟弟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顿时有些后悔提起这件事。
弟弟肯定是被她吓到了。
但是她都没仔细说剖腹产和顺产到底有多恐怖呢。
穆佩芝也以为小家伙是被吓到了，她把小儿子抱进怀里哄了一会儿，又跟女儿说：“莱莱，以后不能这样随便从家里溜出去乱跑，要告诉妈妈和爸爸，知道吗？”
穆汶莱听着这句迟到了很久的责怪，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当时她不是年纪小吗，现在她已经长大了，肯定不会再做出这么幼稚的事了。
第123章
因为穆汶莱的那段话，吃饭的时候穆沐的眼圈还是红红的，看得穆佩芝又感动又心疼。
那天她跟盛昊存闹着玩，问到两个孩子是更喜欢爸爸还是更喜欢妈妈，女儿和小儿子都说更喜欢妈妈，她很意外，现在想起来还是让她心里暖洋洋的。
生小儿子那天确实有些惊险，但她从来都没有后悔，她只是没想到女儿会偷偷跑去医院，而且还把当时的场景记了那么久。
之前她一直以为女儿不怎么在意家人，包括她这个妈妈，每次她忙完工作回到家想跟女儿亲近一点，却只能得到很冷淡的回应，她就会怀疑女儿是不是讨厌自己。
就像她幼年的时候也曾经发自内心地讨厌过她的母亲对她的过度管控。
现在看来，她真的一直都没真正了解过自己的孩子。
穆佩芝哄着被吓到的小儿子，心里又开始愧疚起来。
穆沐发觉妈妈也有点情绪失控的苗头，连忙努力把眼泪憋回去，反过来安慰妈妈说：“妈妈，我没事的，我们吃饭吧。”
穆佩芝抬起头笑了笑说：“吃饭。”
午饭过后，盛昊存被赶去公司开会。
他留下两个保镖和一个助理给穆佩芝，可是把老婆孩子扔在这么多人的公立医院，他还是不放心。
上次女儿带着小儿子去游乐场被人认出来围堵就已经很危险了，现在又多了个家喻户晓的大明星，真被堵了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穆佩芝冲他摆摆手说：“赶紧去吧，等下真要迟到了。”
盛昊存有些啰嗦地又叮嘱一遍：“小心别被人认出来，妈还躺在病房里不能下床，你又带着两个孩子，要是被堵了跑都没地方跑，有什么活儿让护工去干，你们还是早点回家吧。等我下了班会再来医院看看，到时候我跟咱妈商量，转去私立医院养着，这样探病也方便。”
穆佩芝还没说话，穆汶莱就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爸爸，你都说好几遍了，妈妈早就记住了，再说了，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保护妈妈和弟弟的。”
盛昊存看着不满十岁的女儿，想起这孩子上次追着劫匪把包抢回来的英勇事迹，板着脸说：“你也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你还保护妈妈和弟弟？保护好你自己就行了。万一真被认出来堵在医院，不能跟别人起冲突知道吗？”
穆汶莱有点不服气，被她抱在怀里的穆沐抢在她之前开口道：“爸爸，我们都记住了，我会看好姐姐的，有事就让姐姐给爸爸打电话，这样行了吧？”
盛昊存终于满意了，又对着女儿说：“莱莱，多跟沐沐学学，你是姐姐，要稳重一点，别总是那么冲动。”
穆汶莱张嘴想要反驳，穆沐着急忙慌地说：“爸爸你快去上班吧，迟到不好。”
等盛昊存转身离开，穆汶莱还在不高兴地抱怨：“我哪里不稳重了？”
穆沐很没原则地安抚她：“姐姐特别稳重，比爸爸成熟多了！”
穆佩芝看着女儿被小儿子两句话顺了毛，不由得又笑了起来。
她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萧兰的病房，萧兰的精神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了一些，已经能正常说话了。
穆沐便缠着她东拉西扯地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闲话，想快点跟这个比之前的姐姐还要别扭的外婆熟悉起来。
虽然外婆的表情看起来很严肃，但还是会好好回答他的问题，态度也明显变得温和了很多。
穆沐便趁机问：“外婆，等你的伤口再好一点，要不要转去私立医院呀？姐姐的好朋友家里就是开医院的，那边有单人病房，这样我们去看望外婆就方便多了。”
萧兰听完小外孙的问题，抬眼看向了穆佩芝。
如果是穆佩芝提出的这件事，萧兰肯定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可这话是小外孙说出来的，她可以干脆地拒绝女儿，却没办法拒绝这么小的孩子。
穆佩芝一眼就看出了萧兰的顾虑，顺着小儿子的话说：“那边条件比这里好，更安静，适合养病，您可以考虑一下。”
“公立医院条件也不差。”萧兰说。
穆沐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替妈妈继续劝：“外婆，这里真的太多人了，要是妈妈跟我们被认出来，会引来很多人围观，到时候不仅咱们一家人会有危险，还会打扰其他病人。”
萧兰看着把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的女儿，还是没忍住把心里的埋怨说了出来：“你不去拍电影当明星，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
穆沐担心妈妈会难过，顾不上跟外婆理论，连忙跑到妈妈身边想要安慰她，然后他就听姐姐说：“外婆，妈妈是喜欢拍戏喜欢唱歌才会做这样的工作，这跟其他合法的职业一样，都是用劳动成果换取报酬，您不应该因为这个指责妈妈。”
“公众人物出门都会有这样的麻烦，外婆要是不想转院，下次让爸爸多安排几个保镖也一样，要是打扰到其他病人，爸爸妈妈会给他们赔偿。”
萧兰又一次被外孙女堵了话，她看着理直气壮地跟她讲道理的穆汶莱，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的穆佩芝。
穆佩芝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伶牙俐齿，嘴里一堆大道理，浑身长满了尖刺，会因为一句话跟她争辩很久，会指出她的错误试图让她改正。
但是她不觉得自己这个当家长的有什么错，每次争辩不过女儿，她都会摆出家长的架子镇压。
她是为她好。
后来女儿慢慢地不跟她吵了，她以为女儿是长大了懂事了，以为她的孩子会按照她选择的最好的那条路走下去，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律师，有一份稳定又体面的工作，然后找一个同样高学历的丈夫，平安顺遂地生活下去。
可她没想到，乖顺了几年的女儿会在进入大学之后瞒着她跑去拍电影。
一个十几岁的漂亮女孩，冒冒失失地闯进了那样一个藏污纳垢的圈子，怎么保护自己？会不会在名利场里迷失自我？会不会承受不住其他人的批评和谩骂？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学教师，甚至不怎么会上网，她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在那样的世界里保护好她的孩子，所以她极力反对。
可女儿宁愿跟她断绝关系也要走那条充满危险和诱惑的路。
因为那部拿了奖的电影，她的女儿迅速走红，从燕大退学的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
周围所有人见到她都会问她为什么没有劝住穆佩芝，为什么要任由孩子犯傻自毁前途，好好的燕大不上跑去胡混，问她怎么放心让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进入那个圈子。
她什么都回答不了，只能沉默地接受来自亲朋好友的讨伐。
后来穆佩芝越来越火，挣的钱也越来越多，又开始有人羡慕她养出了一个大明星女儿，说她有福气，但她还是觉得穆佩芝选错了路，说不定哪一天就会从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变成然人唾弃的过街老鼠。
这样的事在那个圈子里屡见不鲜。
她把穆佩芝打给她的钱全都存了起来，一分都没动，她自己的工资也都好好存着，平时依旧精打细算地过着普通人的日子。
这样的话，要是那个不听话的女儿真的身败名裂被赶回家，她多少还能接济一下。
可是一晃二十年过去了，她连外孙和外孙女都有了四个，她的女儿还是那个风风光光的大明星。
她不想低头跟女儿认错，觉得这样也挺好，直到她检查出了肿瘤。
一开始她总会怀疑医生是不是判断错了，这个瘤子会不会已经恶化扩散，她不怕死，可是回顾自己这一辈子，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听说女儿带着几个孩子上了节目，她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笨拙地学会了上网，一点一点看完了那几期直播的视频。
她忽然发现，对错或许没那么重要，比起证明自己是对的，她更想在走向人生的终点之前来见见女儿和那几个孩子。
“莱莱，不要这样跟长辈说话。”
穆佩芝的声音让萧兰从回忆中回过神，她看了眼明显有些委屈的外孙女，然后看向女儿说：“你小时候，也这么跟我说话。”
穆佩芝一愣，穆沐跟穆汶莱也都有些惊讶。
萧兰又道：“行了，你们明天不是还要去录节目吗？早点回去吧。过两天，我换一家医院。”
穆佩芝没想到萧女士居然会同意，她甚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在还有小儿子在。
穆沐听到外婆愿意转院，高兴地跑过去说：“太好啦！这样的话我们去看外婆就不用担心被别人认出来了！对了外婆，您也看了我们录的节目吗？”
萧兰没有承认，穆沐笑嘻嘻地说：“外婆肯定看了对不对？怎么样？好看吗？”
穆汶莱刚刚的那点委屈已经因为外婆的退让和弟弟的开心而消失，她笃定地说：“当然好看了，沐沐这么可爱，怎么会不好看？”
穆沐不依不饶地追问：“外婆，到底好不好看嘛？”
萧兰最后还是点头嗯了一声，小外孙的确很可爱，是她见过最可爱的小孩，这一点她没办法不承认。
穆沐嘿嘿直笑，笑完了又说：“等大哥和三哥回来，我们就一起去看外婆，到时候外婆要给我们准备好吃的！”
萧兰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几分慈爱的笑意，她抬起枯瘦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外孙细软的头发。
穆沐干脆抓住外婆的手，主动把脸蛋贴上去蹭了蹭，然后说：“那外婆要快点好起来。”
萧兰的语气褪去了平日里的严厉，一下子变得温和下来：“好，外婆给你们准备好吃的。”
从医院离开的时候，穆沐一手拉着妈妈一手拉着姐姐，蹦蹦跳跳地走到停车场，嘴里还哼着欢快的歌。
穆佩芝好笑地问：“就这么高兴？”
穆沐：“那当然啦！妈妈难道不高兴吗？”
穆佩芝笑道：“高兴，今天真是多亏了沐宝。”
不然的话，就算她跟萧女士都想缓和关系，也不可能这么快。
穆沐：“因为我年纪小，长辈总不会凶小孩子，而且姐姐也有功劳，妈妈要给我和姐姐准备奖励。”
穆佩芝：“沐宝说得对，我们莱宝也有功劳，说吧，想要什么奖励？”
穆沐理直气壮道：“既然是奖励，当然要妈妈自己想了，这样我跟姐姐才能收到惊喜呀。”
穆佩芝忙不迭答应下来：“行，妈妈自己想，你们等着领奖励就好。”
穆沐这回终于满意了，回去的路上他也一直很开心，到了家就直接跑去找贺丛邱分享这个好消息。
因为要去录节目，两边的家长都在忙着收拾行李，穆沐拉着贺丛邱坐在院子里的秋千架上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等他说完，贺丛邱给他递了盘切好的水果，同时夸赞道：“沐沐真厉害。”
穆沐骄傲地挺起小胸脯：“那当然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