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移开目光,语气有点儿闷:“很明显么?”
“再明显不过了。”陶怡宁回答。
“我当然还喜欢他。”
又是很久之后,江逾白才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午夜的梦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高中时候就算他突然出国联系不上了,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也还是《蒹葭》,因为里面有他的名字。”
“他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也还喜欢着你。”陶怡宁看着他,神情严肃,“所以你们就继续在一起吧。”
“我提的分手。”江逾白说。
“那又怎么?你俩还是互相喜欢着的啊!”
“当初退缩的人是我。”
“我之前说过,他喜欢的不是我——”
江逾白站在客厅顶灯之外,半张脸陷在昏暗夜色里,衣摆被阳台吹来的风牵起,身姿挺拔清瘦,像一棵孤松。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他的喜欢,是对他记忆里的那个我。”
“如果你高中时候就认识我,会发现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就像两个人。”他别开目光低下头,“再说了,连我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怎么会喜欢呢?”
第59章 Ch.59
高二那年寒假, 决定不再继续学琴后,江逾白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学习上,除了春节假那几天,其余时间都在补习班上课。
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 他在年级上的排名从前100提升到了前50, 接下来的几次考试,又慢慢爬进前40、前30、前20。
到了高三, 年级性的大考变得密集, 他也考进过前10,但次数不多, 成绩基本稳定在15到30的这个排名区间。
高考发挥得也正常, 虽然成绩上不了清北复交,但能去绝大多数985学校。不过几番权衡之后, 他还是选择了出国。
多伦多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 但冬天漫长严寒, 有时候11月就会下起能覆盖一切的雪,冷得让人对这个世界感到倦怠。
如果说在国内的江逾白还会时不时输出点快乐, 初到加拿大的他简直就成了一台负能量制造机。不仅对饮食不适应,资本主义国家在各方面都低下的效率也让他火大。
后来渐渐习惯了,习惯了永远不对味的辣椒和火锅, 习惯了从网上下订单到收货永远要等好几天。
习惯了出门带钱和卡,习惯了小心扒手, 习惯了不太搭理人,习惯了不说话,必要的交流言简意赅。
漫长的冬天将他同化。
他还没完全褪去少年的稚嫩, 却好像已经暮气沉沉。
那时就是室友的郝师兄建议他养点花,因为播下种子后会期待发芽, 发芽后会期待它开出花,总归是在往前看。
但江逾白没有那样做。他怕把花养死,尤其怕明明养到了开花,却撑不过接踵而至的冬天。
*
陶怡宁走后,江逾白回卧室把藏在被子里的猫薅了出来。
猫虎着张脸,一边在江逾白腿上踩一边对他骂骂咧咧,愤怒他不仅丢下它离开,还带了陌生人回来。
“严格来说你是认识陶怡宁的,在多伦多的时候人家还给你买过罐头。”江逾白对猫说。
猫就算听懂了也装不懂,依旧破口大骂。
江逾白不客气地搓了它几下,把它搓到不耐烦自己跑开,去厨房冲了包感冒冲剂,回到卧室换上家居服拿出电脑。
快十二点了,但江逾白不仅没倒过来时差,还在大晚上喝了一杯咖啡,眼下毫无睡意。
他开了几篇文献,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累了就切出去看电影,看到觉得无趣又切回来,就这样一直到早上。
老小区人口杂,路边摊也多,不到七点外面的声音就变得嘈杂,车声、人声不绝于耳,再过一段时间,还响起各种用喇叭提前录好的叫卖。
郝师兄从医院值完夜班回来,顺道给江逾白带了早餐。也是这会儿和人讲话,江逾白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和沙——熬了一整夜,感冒变得更严重了。
江逾白不得不又冲了一包感冒冲剂。
吃完早饭江逾白开始犯困,但为了晚上能睡着,喝了那杯冷藏咖啡强行撑着。
大概十二点的时候,他接到一个晚餐邀请。对方也是读本科认识的朋友,他想着出去一趟回来正好睡觉,答应下来。
又撑了一个小时,他微信响了,接到一通语音。
江逾白困得神智不清,第一反应是感谢这位还不知道是谁的朋友来帮忙倒时差,拿起手机一看,发现是闻溯。
困意立刻消失大半,神思回笼,江逾白把手机放下,盯着屏幕,等那铃声从响到无。
但不到半秒,提示音又响起来。
这是他们重新加上微信之后,闻溯第一次找他。
和昨晚闻溯把他送到小区,相隔已有14小时。
14个小时的对话空白,5万多秒的无声,江逾白原本以为他和闻溯已经止于昨晚了,久别再遇的冲动退去,从此变成互不联系、仅仅是躺列的老同学。
闻溯的微信头像依然是穆夏的油画,江逾白盯了很久,把语音接起来。
“在睡觉?”闻溯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低冷但温柔。
“没有。”江逾白摸了下喉咙,虽然吃午饭的时候才喝过感冒药,但说话还是不太舒服。
“松鼠,以前我让你下楼,你就会出来,现在还会吗?”闻溯问。
江逾白闷闷应了一句:“不会。”
“我猜也是。”闻溯不掩饰地轻叹一声,“那我是不是只能一家一家地敲门,才能找到你。”
“我可以选择不开。”江逾白把语音切成外放,起身去拿水杯。
闻溯的声音一下变远:“可你还有室友。”
“室友不在。”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闻溯说。
紧接着,那变远的声音里传出敲门的声音。
叩、叩、叩。
他敲了三下。
又接着,江逾白听见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个老太太用上海话喊了句什么。
“闻溯!”江逾白大步走回手机旁吼道,“我出来就是了,你在小区外等着!”
挂掉语音,江逾白一口气喝完两杯水,才换衣服出门。
今天天气不错,小区里花都似乎开得比昨天更好,太阳底下有许多人遛狗遛娃。
江逾白踏着杀气腾腾的步伐往外走,走到半途突然发现这样速度未免太快,就跟赶着去见闻溯似的,登时一刹脚,放慢速度。
十分钟后,他走出小区大门,然后到附近的小超市买了瓶水,才转头找闻溯。
闻溯的车停在路边,和那群占道违停的俨然混为一体。他扶着车门站在外面路上,亚麻衬衫休闲又显眼,以至于江逾白第一眼就扫见。
江逾白拧开水没立刻过去,闻溯轻轻一挑眉,冲副驾驶抬起下颌。
那意思是上车。
江逾白瘫着脸走过去,如闻溯所愿地坐了副驾驶。
座位依旧是江逾白昨天调节的高度和后倾度,他拎着水靠上去,上下扫了闻溯一眼,问:“今天不是周末,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家?”
“你昨天才回国,肯定要倒时差。”
江逾白别开脸又转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昨天才回来?”
“这难道是什么很难打听的事吗?”闻溯哼笑一声,给车子打燃火,“你才来上海,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江逾白望着窗户外面没答。
闻溯想了想,提议:“东方明珠?”
“不就一个电视塔?”江逾白毫无兴趣。
“楼上有自助餐,味道虽然不太好,但会转。”
“……”一听味道不好,江逾白更加没兴趣了。
“那金茂大厦?”闻溯又提议。
“一个楼。”
“去南京路步行街逛?”
“我都回国了还有什么是网上买不到的吗?”江逾白撩了撩眼皮,说完过了片刻,又小声嘀咕,“网上买还能凑个满减,江浙沪发货第二天就到。”
这话逗得闻溯低笑了一声。
江逾白把脸转向他,面无表情:“笑什么?”
闻溯看着他。江逾白漆黑的眼睛睁得很大,看起来有点儿凶,但眼底又有为了倒时差熬出来的乌青,所以凶恶里还夹杂着几分可怜巴巴。
闻溯忍不住又笑一声。
“看见前面那个下水道井盖了吗?”
江逾白的脸瘫得更加厉害,拿起水一指马路斜前,“你要是再敢笑一声,我就去撬开把你丢下去。”
他终于把昨天在心里逼逼过的话说了出来。
闻溯的目光却在这一刻变得很深,指尖一动,想抬起但又生生忍住。
他不错目地看定江逾白,良久后迫使自己将目光抽离,看向前方的路和车,喟叹似的吐出一口气:“真好。”
“好什么?”江逾白问。
“真好。”闻溯重复着叹了一声:“你还愿意像以前那样凶我。”
第60章 Ch.60
江逾白鼻尖一酸, 偏回目光低下头,视线飘忽了一阵,落到手里的水上。
农夫山泉矿泉水,红色的瓶盖、红色的塑封, 和出国前买到的没什么两样, 定价也依旧是2块。
盯了很久,江逾白把这瓶矿泉水拧开, 又喝了一口。
“今天天气好, 不如去顾村公园看樱花?”闻溯回到先前那个话题上。
江逾白在硬撑着倒时差,偶尔清醒一阵, 多数时候困得生无可恋, 对出去玩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
他一下一下把瓶盖拧回去,说:“你再说一句话, 我就把你埋到樱花树下。”
闻溯无声笑了笑。
手机在这时一震。闻溯解锁一看, 皱了皱眉, 看向江逾白的神情带上歉意:“我得处理点事情。”
江逾白哦了声,准备说句“那我回去了”或者“再见”, 却见闻溯先一步开门下车,绕到后座,把放在那的电脑包拎了回来。
他和江逾白一样用的MacBook Pro, 连颜色都相同。江逾白看见他调整了一下座位,便打开电脑敲起键盘。
“你不如去找个咖啡馆。”江逾白忍不住说。
闻溯:“不如去你家, 更近。”
江逾白懒得搭理他。
江逾白的目光往闻溯屏幕上瞥了一眼就收回。
他并非对闻溯现在做什么工作不好奇,只是一看到字就头晕,更何况闻溯打开的界面上全是代码。
这家伙大学专业选的编程吗?江逾白心想着, 不由自主瞄了眼闻溯头发。
闻溯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富有韵律,窗外人声车声往来不停, 加在一起,像是一段循环播放的白噪音。江逾白一不留神没控制住,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咚。
矿泉水砸到车垫上。
键盘声一顿,闻溯偏头。
江逾白脑袋歪向他这一侧,微风从半开的车窗外吹来,轻撩起他额发,长长的眼睫垂落下来,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影。
时间带走了他年少时的稚嫩,将五官打磨得深刻,当初的漂亮小孩已经长成俊美的青年,但睡颜依然如从前那般乖巧恬适。
闻溯手指轻划过他眼底熬出的那片乌青,克制住倾身做点什么的冲动,通过主控帮他把椅背倾角调到最大,升上车窗,打开暖气。
江逾白第一次醒来是在几十分钟后,清醒的程度并不高,半睁开眼往主驾驶一看,却发现那座位上没人。
再往后座一看,还是没人。
不过钥匙还在方向盘底下插着,车没熄火。
江逾白说不出这一刻自己是什么心情,咕哝了一句也不怕他直接把车开着跑了,又闭上眼。
他整个人绵得很,比先前强撑着不睡那会儿还困,飞快沉回了梦乡。
第二次醒来时,街道马路落满夕晖,远方天际层云流火,像是一场炽盛的燃烧。
江逾白眼睛虚虚睁开一条缝,然后逐渐完全睁开,不太舒服地动了动颈椎。
“醒了?晚上想……”闻溯极其自然地把手伸过去。他已经处理完了工作,此时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陪着江逾白,或者说看着江逾白。
江逾白眼眶难以控制地酸软发涩,但一见闻溯做这样的动作,就知道这人是想挠他下巴,不客气地拍出一掌,把他的手打掉,说:“晚饭已经和人约了。”
闻溯的话戛然止住,不太相信地抬了下眉稍:“带我一起?”
“不带。”江逾白拒绝得果断。
“但你知道你阻止不了我也在家餐厅吃饭的吧?”
江逾白没理,把座椅靠背升回去,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
约他吃饭的朋友在一个小时前给他发了几家餐厅的页面,问他想吃哪家。他赶紧回了个“抱歉”,开始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