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岹然发现,自己并不讨厌闻九天叛逆的行径。从以前到现在,无论是闻九天泼颜料、泼水、砸酒瓶还是寄灰烬,傅岹然都喜欢。他最喜欢闻九天胡作非为的样子。
傅岹然的脑海里浮出了一个十分恶趣味的念头,比控制占有闻九天更加强烈:他想要看闻九天如何反抗。
傅岹然掏出手机,准备给傅无闻打电话。他点进通讯录,想了一会儿后又退了出来。
“李开。” 傅岹然走出休息室,朝工作间不轻不重地喊了一声,“你过来一下。”
李开连忙放下手里的活儿,“怎么了?”
“下次跟傅无闻那边开会是什么时候?” 傅岹然问。
“我看看。” 李开查了查日历,“下周三。”
“好。” 傅岹然眯了下眼睛,“那天我也去,到时你记得提醒我。”
傅岹然说完便转身回了休息室,只剩下李开一脸疑惑。这个项目的大多数工作傅岹然都是不参加的,而下周只是一次例行沟通,并不算重要会议。
李开回到工位,脑子里还在思考傅岹然的用意。
一旁的林序轻声问,“傅岹然说什么?”
“他要出席下周跟外包那边的会议。” 李开说着,打开日程,把提醒傅岹然标红添进了工作安排里。他拧着眉叹了口气,“你说,傅岹然会是突然想通了吗?要是他愿意把精力投进这个项目,那也是件大好事。”
林序闻言,神色有一瞬的黯然。他很快便平静道,“他是为了闻九天。”
“什么?!” 李开一听到闻九天这个名字,就像是被碰到了开关。
林序却不再多言。他坐回自己的工位,望着电脑屏幕出起了神。他的眼神微微发冷,却又好似透着一股莫名的狂热。
李开刚想多问一句,就被林序陌生的模样吓住了。他一个趔趄跌回座椅里,面前的林序与平时判若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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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可野是在午饭后走的。他是出差途中路过横店,下午还得赶去另一个城市见甲方。
闻九天把任可野送到临近的车站后才离开。他没有直接回宾馆,而是又去了一趟剧组。
“您好。” 闻九天敲了敲后勤部监控室的门,这里今天只有一个人值班。
“你是...” 值班的是个有些年纪的大叔,他正在玩手机,闻声抬起头,“哦,跳舞的那个,闻九天对吧。”
闻九天点点头,这才走了进来。他顺手带上门,“我能查一下监控吗?”
“查监控?” 大叔面带疑惑,上上下下打量了闻九天一遍。
“那个,” 闻九天顿了顿,搬出已经编好的说辞,“我有个道具找不到了,想查监控看看放在了哪里。”
“哦,” 大叔露出了然的神情。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你查吧,我正好出去抽根烟。”
“谢谢您。” 闻九天走到显示器前。他正要开始看,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今天这事儿能麻烦您保密吗?”
“保密?” 大叔愣了下,旋即好笑道,“哦~你是怕被骂吧。”
闻九天抵了下鼻子,抿了下嘴算是默认。
“之前看网上那些八卦新闻,还以为你多狠呢。” 大叔啧了一声,“行,我不跟旁人说。”
“不过,你也不用过于紧张,年轻人刚工作难免有些疏漏。何况你还不是学电影的!周导和老郑都不会说你什么的。”
闻九天牵了下嘴角。他其实还不太会假笑,但人长得好看做什么表情都讨喜。
“麻烦您了。”
“没事儿没事儿。” 大叔摆摆手,夹着根烟哼着小曲儿走了出去。
闻九天目光挪回显示屏上,脸上的笑容收去。
根据拍摄角度和高度,闻九天大概锁定了偷拍者的位置。他还记得自己跳那支舞的具体日期,调出了当天晚上的监控,专注地盯着倍速播放的录像。
剧组人多,拍摄时杂乱且拥挤。播放三次后,闻九天终于在人群中辨出了一个人——他躲在人群中,乍一看并不显眼,只是举起手机的角度不太对。
这个偷拍者也是美术部的,但与闻九天并没有过多交集。闻九天依稀记得他好像是美术出身的,在美术部里负责“画面美观”。
闻九天暂停录像,拍下了这一幕。离开监控室时,他再次向门口的大叔道谢,对自己拍到的东西绝口不提。
翌日。
闻九天比平常早了20分钟出门。今天有一场要跳舞的戏,是白不沉第一次在街头卖艺。
抵达剧组后,闻九天先去今天的拍摄场景转了一圈。
这里的布景之前确认过好几次,不会有什么大问题。闻九天象征性地转了转,等美术部的人到得差不多之后才回去。
“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郑负责人见闻九天从拍摄场地那边过来,“是布景有什么问题吗。”
“有几个小地方,我想看看能不能再调整一下,或许上镜后色彩能更浓郁些。” 闻九天佯装思忖,一本正经道,“不过我不是太懂美术...”
“哦,” 郑负责人如今对闻九天的工作相当支持。他连忙招呼,“李非凡你过来,跟小闻老师去一趟。”
李非凡在剧组风评一向很好。他年纪轻,但办事效率和质量都很高,人也沉静,从不多事多话。
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偷拍的人。
李非凡被喊到,放下手里的事情走了过来。和平时一样,他脸上没什么明显的情绪,“好的。”
闻九天嗯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端详了李非凡几秒。
“是哪里需要调整?” 走到拍摄场景,李非凡上下看了看,“变更颜色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这会儿不一定来得及了。”
闻九天在场景前的台阶坐下,双臂搭在膝盖上,“先不急。你今天...没带手机过来?”
“什么?” 李非凡回过头,拧起眉不明所以。
“在我们剧组,偷拍是绝对禁止的。” 闻九天心平气和地看着李非凡,直截了当道,“虽然你偷拍的不是演员,但你应该知道,周导是个很讲原则的人。”
李非凡眼神只闪过瞬间的慌乱,很快便镇定下来,只呼吸有点压抑不住的急促。他见自己被抓包,知道抵赖不过,盯了闻九天几秒后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傅岹然把你拍的照片寄给我了。” 闻九天银灰色的头发反射着初升的朝阳,浅而亮,“想查到很容易。”
李非凡沉默片刻后抬眸,“所以,你只是诓我过来讲这件事?”
“希望下次你能挑个好点的时候,早上开拍前大家都很忙。”
说完,李非凡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 闻九天站起来,喊住了他,“那边确实有几个地方可以完善。”
“太阳在不同时间的光线亮度和角度是不同的,呈现出的色彩效果也不尽相同,你应该也能看出来。”
李非凡顿住脚步,几秒后走回场景前。他迅速地扫了下面前的布景,很快便确定了值得更换的道具。他将几个道具撤下,换上了同色系或深、或浅的替代品,整个景霎时亮了起来。
闻九天在一旁静静看着。他等李非凡麻利地换完道具后才道,“傅岹然给了你多少钱?”
“给了一些。” 李非凡瞥了闻九天一眼,“但我也不全是为了钱。”
这样的人,闻九天并不是第一次见。从小他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喜欢傅岹然的人数不胜数。
“你是傅岹然的粉丝?” 闻九天问。
“傅岹然老师是真正的艺术家,” 李非凡转过身,第一次直视着闻九天的眼睛,“而你...”
李非凡话到一半,似乎觉得没趣。他冷哼一声,不屑道,“算了。我既然被你抓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你想怎么办随意吧。”
“如果我打算告诉周导,” 闻九天没有对李非凡的蔑视作出反应,“我就不会来找你了。”
“傅岹然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非凡有些意外。他面带犹疑,显然没有放下戒心,“傅老师说他担心你闯祸,还说你...比较叛逆,很多事不愿意跟家里说。”
闻九天就这么听着。他眼神淡淡的像在放开,过了会儿后忽然自嘲般笑了声。
李非凡皱着眉,“闻九天,如果你是想以此要挟我为你做什么,那我劝你还是别想了。”
“对傅岹然那种地位的人来说,雇人偷拍我根本不算个事儿;” 闻九天没有回应李非凡的怀疑。他抬了抬下巴,“但对你来说,你就是在职业生涯刚起步的时候就背上了一个巨大的污点。”
李非凡双唇抿起,眼神绷得紧紧的,一言不发。
“我是来劝你收手的。” 闻九天想了想,佯装自然地拍了拍李非凡的肩——像他看别人做过的那样。他道,“你只要告诉傅岹然你被抓包了,剩下的矛盾就是我和傅岹然之间的,他不会再多管你一天;但你要是继续拍,即使我不说,也有被别人发现的风险。”
“到那时,周导…或者说任何好一些的导演,还会愿意用你吗?”
“你的目的是什么。” 李非凡说。
“我没有目的。就算你继续拍,对我其实也没什么影响。” 闻九天坦然道。
李非凡看着闻九天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嫌弃中明显有一丝犹豫。
“反正我长得好看,” 闻九天继续道,“你从哪个角度都拍不到丑照。”
李非凡:“.........”
第52章 措手不及
闻九天说完,收回了手。李非凡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精神有些紧张,似乎在聚精会神地思忖着闻九天的话。
闻九天默然看了会儿。他觉得李非凡大概是个完美主义者,对自己比对别人还狠的那一种。
片场响起一阵铃声,这是在提醒所有人应该各就各位了。随后大喇叭此起彼伏,各个部门都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工作。
李非凡猛的一下回过神来,像被人从梦里拽出。他正了正色,对闻九天道,“我先走了,上工的时间到了。”
闻九天没有逼着李非凡当场给自己一个答案。他点了下头,知道这不是个立时三刻能下定的决心。
李非凡走了,闻九天坐回台阶前。他不至于心有余悸,但心脏确实咚咚跳得很有存在感。
闻九天的心里其实并没有底。从查监控、编借口,再到对李非凡循循善诱,闻九天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绳上过河,连块能摸得住的石头都没有。
这只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的。
闻九天在心里对自己道。
在这见缝插针般珍贵的独处时间里,闻九天认真地调整了自己的呼吸。他点开手机前置摄像头,反复确认自己神色如常。
没一会儿,这里的人便多了起来。
周达非带着摄影组的人过来,远远看见闻九天,他点了下头,“早。”
闻九天也站了起来。他尽量自然地笑了一下,“早。”
在过去积累的无数教训中,闻九天印象最深的便是:不能在人前露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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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真正上心的事,傅岹然大多能记得清楚,不需要旁人提醒。
周三他醒得挺早,从休息室出来时还没到规定的上班时间,会议尚未开始。
不过,优秀的乙方们都已经到了。傅无闻带来了公司里的几个技术骨干,正跟任可野闲聊。
“闻九天状态还好吗?” 傅无闻问。
“挺好的。这个比喻可能不太恰当,但他给我的感觉...” 任可野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口后咂了下嘴,“就像是小孩儿第一次离家去住校、第一次独立生活,以惊人的速度成长了起来,简直是脱胎换骨!”
傅无闻笑了,他道,“闻九天十几岁就一个人去国外学跳舞了,算起来比我还早些。”
“那不一样。” 任可野立刻摆了摆手,“一个人要独立,首先要有一颗独立成人的心。”
傅岹然听着任可野的话,靠在门边若有所思。他想起那一袋灰烬,心里不由得有些得意:闻九天不过是学会了画一层能见人的皮披上,他本性是半点也没变。
而这是任可野所不知道的事。
“大家都到了啊。” 傅岹然这才敲了下门板,走上前。他的声音低沉中有些阴阳怪气的语调,乍一听颇有韵味,“我来泡杯咖啡,然后我们就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