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明制造他是不想了,那都是百工的事情,除非他入工匠籍,只是如今的秦国已经清楚地区分出了士农工商,工籍地位十分低下,他现在乃是官吏之子,不说前途坦荡也不会太差,最不济也能当平民,吃饱了撑的非要入工匠籍。
就算他不在乎民籍在哪儿,菟裘阅知道也肯定不同意,对方要是知道脾气再好估计也想要打断他的腿。
更何况能够出头也并非要依靠“发明创造”嘛,他可以做别的。
现在最主要的是他到底算什么身份?他做什么事情才算是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
菟裘鸠对自己的定位一时之间有些模糊。
一旁的菟裘阅见他忽然沉默不语,看上去略显忧郁,觉得小孩子或许是担忧换到陌生环境不适应,便开口说道:“家中情况你或许还不知晓,家里人不多,只有你母亲和你的兄长。”
嗯?
菟裘鸠立刻转头看向菟裘阅:“兄长?”
他以为菟裘阅过继他是因为没有儿子的,不对,也不是他以为,而是古时过继要求十分严格,尤其是有爵位能够继承的人家,官方更是谨慎。
菟裘阅既然有儿子的话,严格来说应当是不会同意他的过继请求的。
该不会是菟裘阅动用了什么特殊手段?
菟裘鸠不由得一抖,菟裘阅应该不至于知法犯法吧?秦律可是很严格的,更何况涉及爵位继承这么重要的事情,万一东窗事发,那就是一死一家的节奏啊!
菟裘阅面上略带黯然:“是,他比你年长两岁,单名彦,去年夏日曾中暍,未曾好全,之后便一直缠。绵病榻……近日,郎中说他已时日无多。”
中暍?哦,应该就是中暑,所以是中暑导致了生病一直病到了现在?
想一想中暑如果太过严重在后世都不好治,历史上记载的名人中暑而亡的更是不少,在这时代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情。
菟裘鸠想明白之后连忙道歉说道:“是孩儿失礼……”
菟裘阅摆摆手:“无妨,家里的情况你早晚都是要知道的,你母亲当初生他伤了身体,以后……我们便只有你一个儿子。”
菟裘阅说这些就是为了让菟裘鸠放心。
他亲生儿子命不久矣,从最初的伤心到最后的认命,他已是接受事实。
这年头小孩子夭折也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唯一可惜地就是大郎已经十六岁,眼看就要长大成人。
至于让妻子再生他是不想的,再生对他妻子的身体是个挑战,十有八。九要出事情。
纳妾什么的他也不想,他的妻子樊氏是曾经的咸阳县令之女,当年他刚到咸阳身无长物,后来还是咸阳县令赏识提拔他,甚至还将女儿嫁给了他。
可以说菟裘阅能有今天很大一部分是依靠了妻族,更何况樊氏当年是下嫁,却未曾看轻于他,十分贤惠,为他操劳家中事务,又因生子伤了身体。
他与妻子感情很深,自然也不想纳妾。
这两日樊氏因为儿子的事情整日以泪洗面,让他很担心将来若是大郎撒手人寰,樊氏能不能撑住。
所以他过继菟裘鸠也有一部分是希望这孩子的存在能够安抚樊氏,让他的妻子减少一些伤心。
有了菟裘阅的解释,菟裘鸠这才知道为什么对方有儿子官方还会同意过继,基本上大家已经都把他那素未谋面的兄长菟裘彦当成了死人啊。
菟裘鸠一时之间有些同情那位兄长,明明还活着却被下了死亡通知。
只可惜,他可不敢说自己会治病,他或许懂得一些药方或者药物成分,西药就不说了,现在根本没有那个条件,中药……讲究的是对症。
他再厉害也不是医生,没经验的医生都未必能够判断出疑难杂症,更何况是他。
所以菟裘鸠紧紧闭嘴,什么都不敢说。
如果实在不行,大不了他就给这对夫妇养老送终。
菟裘阅是个好人,能跟他过到一起去并且得他敬爱的女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说话之间,马车逐渐停下,车外鱼惊说道:“郎主,二郎,到家了。”
菟裘鸠原本以为自己不在乎的,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是忍不住紧张地攥了攥拳。
菟裘阅对着他伸出手笑道:“走吧,阿父带你回家。”
菟裘鸠忍不住在身上擦了擦手心的汗,对上菟裘阅的目光忍不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了手。
不过刚一伸手他就停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的手……略有些脏。
毕竟刚从牢里出来,在牢中的那些时日也没什么洗漱条件。
他下意识地想要收回手,结果菟裘阅却先一步握住了他的手,牵着他下了车。
下车之后他们并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外,菟裘阅带着他在原地看了一圈说道:“你且先记一记周围地貌,有闲暇时可让水生带你在周围走一走,多些时日想来便能记住。”
水生就是站在门口迎接他们的隶臣,听到点名立刻点头应是。
菟裘鸠也乖巧应了一声,菟裘阅牵着他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娘子呢?”
水生回答说道:“娘子知道郎主今日携二郎归家,早早在厅堂等候。”
菟裘鸠忍不住又紧张了一些,他不怕被忽视,别人忽视他,他也可以忽视别人。
反而是这样郑重地对待让他有些心理压力,生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达不到对方的预期。
菟裘阅或许感受到了他的紧张,握着他的手用力了一些笑着说道:“娘子最是温柔体贴,你见了便知晓。”
“夫君每次说我来来去去都是这几句,想来是该多读些书才是。”
一道温温柔柔的女声响起,菟裘鸠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厅堂门口站着一名身着青色衣裙的妇人,妇人年纪看起来不大,鹅蛋脸柳叶眉,一副温柔似水的长相。
这便是菟裘阅的妻子樊氏。
只不过她虽然在笑,但仍能看出眉间似有万缕轻愁的样子。
菟裘鸠也很理解,毕竟亲生儿子生死未卜。
他乖乖走过去行礼说道:“孩儿拜见阿母。”
樊氏走过来也不嫌弃他身上脏,扶起他说道:“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先进来用一些糕点,我已安排人备好热汤,你且先垫一垫然后去沐浴。”
樊氏很是细心,菟裘鸠刚从牢中出来肯定要沐浴的,是清洗也是为了去晦气,但牢中饭食肯定不好,而且她还听丈夫说过还有人抢他的饭食,是以现在菟裘鸠必然腹中空空。
此时又没到哺食的时间,再加上樊氏担心他空腹去沐浴会体力不支,便想先让他吃点东西垫一垫。
菟裘鸠之前面对菟裘阅地时候还好,此时看着穿着整洁又气质温柔清新地樊氏就恨不得赶紧把自己洗干净,樊氏身上清淡的熏香隐隐飘来,让他都不敢往靠太近。
樊氏倒是不嫌弃他,拉着他一路进了厅堂。
菟裘阅跟在妻子身边笑道:“娘子有了儿子便不顾为夫了。”
樊氏嗔恼地看了他一眼:“莫要调笑。”
她跟菟裘阅二人在家里一向随意,但凡感情不错的夫妻其实并不会出现相敬如宾的情况,想一想都把对方当宾客了,那感情还能好吗?
只不过第一次见菟裘鸠,她担心自己跟丈夫太过随意会给孩子留下不好地印象,为人父母总是在乎自己在孩子那里的形象,尤其菟裘鸠还是过继而来。
倒是菟裘阅比较无所谓,在外面拿捏着也就算了,到了家里自然要放松,他们跟菟裘鸠以后相处的时间还很长,没必要藏什么。
菟裘鸠跟着樊氏一边走一边小声说道:“阿母,孩儿身上脏臭得很,不如先去沐浴吧。”
樊氏想了想说道:“那我让人将糕点送到浴室去,你一边洗一边吃。”
不知道为什么,菟裘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泡温泉的场景。
实际上也差不许多,他们家面积不算小,至少浴室都有一个专门的房间,里面有两间,菟裘鸠进去的那一间有一圆形浴池,面积还不算小,游泳肯定不行,但泡澡绰绰有余。
之前没看到浴池的时候菟裘鸠还没觉得什么,或许是担忧命运让他分不出心神去关心其他,此时此刻看到了就觉得浑身痒得不行,恨不得立刻跳进去。
樊氏喊来了两个人叮嘱他们好好服侍小郎君。
那两个人看上去跟他年纪相仿地样子,看装束应该也是家里的隶臣。
洗澡还有两个人帮忙让菟裘鸠有些不习惯,好在原主之前生活条件也不怎么样,他这一份窘迫也算不得崩人设。
一开始他还有些放不开,后来就——真香。
那两个小隶臣拿着不知道什么植物做成的洗漱用具帮他搓澡的时候还……还挺舒服的。
还有那一头长发,他以前从来没有留过长发,头发突然变这么长让他都不知道怎么洗才好,幸亏有人帮忙才不至于让他手忙脚乱。
等洗完之后菟裘鸠只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仿佛精神都好了许多。
他原本的衣服自然也是不能穿的,毕竟是囚服,樊氏也细心地给他准备了新的衣物。
只不过当他看到针脚细致,布料舒适的袴的时候,脸上的表情还是微微一僵。
衣服再好也遮掩不了这是开裆裤的事实啊。
作者有话要说:
菟裘鸠:看看这时代的衣服就知道为什么秦汉时期人们那么自由奔放了,这放以后就是情趣用品啊,兔兔羞涩捂脸.jpg
第10章
菟裘鸠纠结了一会就穿上了袴,其实他之前穿的囚衣比这更惨一点,干脆就是外面一件袍子,里面直接什么都没有。
毕竟是囚犯,再加上随时小命不保,菟裘鸠也没去纠结那么多。
而现在的他身着暗紫色曲裾,腰上挂着荷包一类的配饰,一番打扮一看就是官宦家庭出身的小郎君,结果里面穿着开裆裤。
总有一种自己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感觉。
也亏了这年头曲裾还是男女都能穿的衣服,若是跟后世一样下面只有简单的衣摆……他说什么都要把裤子给搞出来!
不过现在他只能入乡随俗,努力克服一下心里的别扭感,同时心里感慨幸好现在是初夏不冷,这要是到了冬天……唔,看来为了保暖,他也得想办法弄两条裤子穿。
脑子里想着有的没的,走神之间,菟裘鸠就被水生一路带到了饭厅。
他沐浴完之时正好到哺食的时间,樊氏已经命人摆饭,远远见他过来便眼前一亮:“二郎肤白,正合适这颜色。”
紫色是个容易翻车的颜色,皮肤黑一些的人穿上容易显得更黑,但相应地,皮肤白会衬得更白。
菟裘鸠这具身体虽然从小到大都过得不好,但也没不好到需要下地种田的地步,是以皮肤还是比较白皙的,此时被身上的暗紫一衬更是白了一度。
正所谓一白遮百丑,更何况他还不丑。
樊氏看着看着颇有些懊恼说道:“是我疏忽,准备的衣物竟然大了一些。”
樊氏是按照她儿子十三四岁时的身量准备衣物的,结果没想到穿到菟裘鸠身上会大那么多,同时也有些心疼。
她儿子当初身量与同龄人相仿,是正常小孩子的身量,菟裘鸠瘦小这么多显然不对。
菟裘鸠立刻说道:“大一些也无妨,我最近身量渐长,很快就能合适。”
菟裘阅看了小儿子一眼,他可没看出来菟裘鸠身量长什么,反而在牢里多呆了一些日子越发瘦弱。
他也没有多言只是说道:“先用饭吧。”
他迟疑一下还是问道:“大郎那里……”
樊氏表情一僵,看得出她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但依旧红了眼眶,声音都略带喑哑说道:“大郎尚未清醒,不必等他。”
菟裘鸠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他虽然懂得东西多,但社会阅历一般,没遇见过这种事情,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更何况即将面临丧子之痛又哪里是那么好安慰的,语言在这个时候就显得特别苍白。
菟裘阅顿了顿说道:“那便不等他,我们先用饭吧。”
一家三口进入饭厅入座之后才有隶妾开始上菜。
如今这个时代讲究分案而食,大家的食案都是分开各吃各的,同时也不存在菟裘阅和樊氏给他夹菜的情况,让菟裘鸠放松许多。
吃了许久牢饭的他第一次感受到美食的确是能抚慰心灵的。
这时代的菜色比起后世少了许多香料调味,说美食自然是算不上,但对于菟裘鸠来说真的是吃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毕竟他都快忘了没有麸子的饭是什么口感。
毫不夸张地说他都吃出了恍如隔世的感觉。
只不过他也不敢多吃,这具身体的肠胃也不是很好,吃多了反而容易伤身。
菟裘阅和樊氏显然多少也知晓他的情况,见他停著,询问两句便也没有再劝,让菟裘鸠更自在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