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裘鸠这一觉就睡到了日上三竿,等他起来的时候都快吃午饭了。
只不过他一起来什么都不能吃就得先喝一碗药,这一碗药灌下去,真是什么都不想吃了。
他喝完药随口问道:“华璋呢?”
他醒来就没见到嬴华璋的人影,也不知道对方几时起来的,想想嬴华璋本来就没睡多久,一时不由得有些担心他的身体。
奚平弯腰说道:“公主在书房。”
菟裘鸠看了看外面,发现阳光热烈已经有了几分春天的意思,不由得说道:“给我套件衣服,扶我出去看看。”
他原本想的是自己一条腿受伤,另外一条腿是好的,被人搀扶着也能走一走。
然而万万没想到周围的人都不让他自己走,要么躺担架上,要么让人背着他。
菟裘鸠刚皱眉水生便说道:“这是公主亲口吩咐的。”
水生这话一出,菟裘鸠顿时没了脾气,不出去就不出去吧。
等过两天他伤口好得差不多了,天气也更暖和一些,到时候说不定能去踏青。
只是让菟裘鸠没想到的是他心心念念的踏青一个月都没成行。
他这个伤口竟然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月居然还没有完全愈合。
就算菟裘鸠再迟钝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如果真是皮肉伤哪里用得了这么长时间?
嬴华璋也皱眉说道:“等等让夏太医再过来看看。”
菟裘鸠也很奇怪,自己的伤口每次看着像是要愈合了,结果转头又恶化,导致他这小半个月烧了好几次。
他心下有些不安,当初夏无且说没什么大碍他是松了口气的,毕竟历史上记载据说这匕首上有剧毒,但凡沾了就活不了。
当时他受伤之后的确没有看出中毒的迹象,他还以为是自己改变了历史,中间出了什么变故让庆轲没机会给匕首涂毒。
但如今他的伤口一直不好,肯定是那把匕首的问题,当初他肩膀上的伤比这个重多了,也没拖这么久。
更何况就算没有涂毒,当时是藏在樊於期的人头里面,哪怕没有腐烂估计也有很多细菌,说不定就是什么细菌导致他迟迟不好。
夏无且过来小心翼翼看了看他的伤口之后有些迟疑说道:“这……公主,当日刺客匕首上涂抹了一种无色无味之毒药,主婿伤口上也沾染了一点,是以才迟迟不能痊愈,只怕要将腐肉去除才行。”
菟裘鸠听后微微一愣:“毒?可当时我没什么感觉,你不是说没事吗?”
夏无且解释说道:“那柄匕首上虽然有毒,但因为石灰的缘故被消融了不少,之前沾染的那些用药便能祛除。”
他说完菟裘鸠还没说什么,嬴华璋便开口问道:“那他的伤口怎么解释?”
夏无且同情地看了一眼菟裘鸠说道:“主婿……主要是身体一直没养好,较之常人偏弱,是以有些反复。”
虽然菟裘鸠伤好之后看着活蹦乱跳似乎没什么影响,但终究伤了元气,这东西又急不来,只能慢慢养。
从他受伤到现在,也就半年多的时间,中间夏冬两季想要养身体也不容易,还要当心不能过热过冷,好不容易身体稍微好一点,这就又伤上加伤。
哪怕是正常人也受不了,更不要说菟裘鸠本来身体就没多好。
菟裘鸠咽了口口水说道:“那个……疼吗?”
夏无且不敢说话,刮除腐肉当然是疼的,但……这也没办法。
菟裘鸠闭了闭眼,他对自己十分了解,以他怕疼的程度,去除腐肉肯定受不了,除非有麻醉。
现在这时候去哪儿偷麻醉剂?就算有麻醉剂,没有麻醉师也一样不行,麻醉剂量的使用还是很重要的。
实在不行就只能凑活一下了。
他叹了口气对着夏无且招了招手说道:“你过来,记两道药方。”
夏无且听了之后都懵了,作为太医,一向是他让别人记药方,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让他记药方。
不过他也不敢怠慢,菟裘鸠说什么他就是什么,毕竟华璋公主坐在旁边黑着脸看着他,似乎随时要动手揍他的样子。
夏无且自知理亏,但隐瞒也不是他想的,当日他虽然没说,但过后立刻禀报了大王,大王也说先不用告知菟裘鸠。
是以他拿出了木板和毛笔认真说道:“还请主婿赐教。”
菟裘鸠认真回想说道:“曼陀罗花一斤、生草乌、香白芷、当归、川穹各四钱,天南星一钱,这是第一份药方。”
夏无且本来还没当回事,只是记着记着就觉得这药方好像有点东西,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去思考到底玄妙在哪里就要记录下一份药方。
菟裘鸠见他换了一块木板便继续说道:“羊踯躅三钱、茉莉花根一钱、当归一两、菖蒲三分。”
夏无且全部记下来之后一时也看不出这两个药方是做什么的,便问道:“不知这两道药方有何功效?”
菟裘鸠说道:“这两个方子名为麻沸散,都能令人麻醉,人事不知,任人劈破而不知痛痒。”
作者有话要说:
菟裘鸠:得想个办法搞晕自己。兔兔缩成一团认真思考.jpg
第107章
“什么?”夏无且听了就差点跳起来,瞪大眼睛看着菟裘鸠问道:“侍中,您……您可别骗下官。”
菟裘鸠看了他一眼:“这药是给我自己用的,我骗你干嘛?”
这是后世流传的华佗麻沸散的配方,不过因为华佗先生的《青囊书》失传的缘故,麻沸散的药方也失传,这两种是后人推测,据说都不是原始药方。
不过菟裘鸠也不追寻什么原始药方,只要求能够让他熬过去除腐肉这一步就行了。
夏无且十分珍惜的捧着两块木板说道:“我……不是,下官这就前去尝试配药,若真能如此……若真能如此……”
这个时代伤口出现反复腐坏的情况并不少见,尤其是在夏季。
若是去除腐肉敷药好生休养也没什么太大问题,只可惜去除腐肉这一步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扛过去的,甚至生生疼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夏无且作为太医接触的都是达官贵族,就算这些阶层也是一样。
尊贵是尊贵,但受了伤也跟旁人没什么不同。
尤其是从战场上回来的那些,战场之上使用的兵器各种都有,环境也不好,伤口腐烂化脓是常有的事情。
别的不说,蒙家和王家都有小辈抗不过去除腐肉这一环节。
夏无且一开始其实应该果断将菟裘鸠的伤口表面皮肉去除,制止毒药慎入。
但他心存侥幸,再加上他心里很清楚菟裘鸠肯定扛不住这样的医治,所以耗费了很多脑力配了许多药,从内服到外敷都有清热解毒的功效。
结果没想到还是拖到了这个地步,要说没用也不是完全没用,至少菟裘鸠的伤口没恶化的特别厉害,而且之前的确是要愈合了,可惜又反复恶化。
因为见过的多,是以夏无且对手上这两个方子就十分珍稀,若是有了这两个方子,别说去除腐肉,别的很多医治手段他也可以用上了啊。
其实古代虽然巫医不分家,但医术发展却从未停滞,医者都在尽全力救治病人。
像是外科手术这种夏无且他们也在摸索,可惜效果不太好。
就算能够摘除病灶,但病人不一定能扛得住,还有后续的伤口恶化问题。
菟裘鸠之前搞出来的酒精倒是解决了一部分,但还不够。
夏无且脑子里想着许多,眼里除了那两块木板就没有别的了。
菟裘鸠也不在意,真正潜心研究医术的医者就是这样。
嬴华璋起身送夏无且出门,低声对着夏无且叮嘱说道:“这两张方子都先找人试一试,最好是跟月恒病情差不多的。”
他倒不是不相信菟裘鸠,只是喝进肚子里的东西总是要小心一些。
夏无且回过神来连忙说道:“公主放心,若没有万无一失的把握,老臣不会轻易对主婿用药。”
嬴华璋压着火气,平静地点了点头。
夏无且刚刚在说匕首上有毒的时候他就明白了对方的想法,只是因为如今能治菟裘鸠的可能只有夏无且,他只能硬生生压下情绪。
更何况夏无且还是他父亲的御。用太医,他就算生气也不可能对夏无且动手。
他站在外面平心静气了好一会才转头回到屋子里。
菟裘鸠正在任由奚平给他包扎伤口,抬头看向嬴华璋问道:“夏太医走了?”
嬴华璋应了一声,伸手摸了摸菟裘鸠的额头,感受到依稀有些发热心下不由得有些发愁,嘴上却平静问道:“中午想吃什么?”
菟裘鸠歪头看着他没回答,反而问道:“生气了?”
嬴华璋收回来的手一顿,对着菟裘鸠笑了笑说道:“谁说的?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菟裘鸠摇了摇头:“你就是在生气,在生夏太医的气。”
嬴华璋没想到被菟裘鸠看穿,他索性也不再掩饰,坐在一旁生闷气。
菟裘鸠难得看他这般模样,稀奇了一会之后忍不住笑着握住他的手说道:“好了,夏太医也不是故意。”
如果非要论谁最希望他伤快点好,夏无且的心情肯定是最迫切的一个。
毕竟他听说嬴政每天都要询问夏无且他的伤势,秦王虽然没来看过他,但对他的伤势可以说是了如指掌。
夏太医的压力可见一斑。
嬴华璋咬牙切齿说道:“他怎么敢?居然蒙骗了所有人!”
菟裘鸠摇头说道:“不,他不敢骗大王。”
嬴华璋听后沉默半晌没办法反对,最后只好哼了一声。
嬴政若是知道,那就说明这个治疗方案是他默许的,他能骂夏无且,但总不能骂自己亲爹。
更何况嬴政必然是多方衡量之后才让夏无且慢慢拔出菟裘鸠体内的毒素,或许是担心菟裘鸠知道之后会受到惊吓导致治疗不顺,所以干脆也没告诉他。
至于瞒着嬴华璋,大概也是怕他太过担心,日常漏了一星半点的痕迹。
只可惜这个治疗方案不太行,到最后还是要让菟裘鸠挨一刀。
菟裘鸠安抚了嬴华璋一阵,嬴华璋的情绪控制能力到底是嬴政手把手教出来的,过了一会他就平和了许多,抬手摸了摸菟裘鸠喃喃说道:“逢凶化吉。”
菟裘鸠对着他笑弯了眼睛:“嗯,逢凶化吉。”
那两道方子比别的药方容易测试一点,过了没两天,夏无且就带着他的药箱过来给菟裘鸠治伤。
一同过来的还有嬴政和扶苏。
菟裘鸠在看到嬴政和扶苏的时候颇有些诧异,本来已经躺下,此时却挣扎着要起来,还是嬴政快步走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道:“你躺下,别乱动。”
菟裘鸠眨了眨眼:“大王怎么来了?我这里都是药味,不好闻。”
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药味好不好闻。
因为要趴着医治,所以此时菟裘鸠的头发只是简单在后面束了一下。
嬴政看了他一会含笑说道:“像个小娘子。”
菟裘鸠看了一眼扶苏忍住了没吐槽:您这是看漂亮小郎君就想当女儿养吗?
嬴政过来也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沉声说道:“不必担心,夏无且都已准备妥当,寡人就在这里。”
菟裘鸠眨了眨眼,对着他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嗯,我不怕。”
嬴政拍拍他的后背鼓励了他一番起身离开了内室。
扶苏跟着摸了摸他的头说道:“睡一觉就好了。”
最后嬴华璋也揉了揉他的头:“我们在外面等你。”
菟裘鸠:你们可真是一家人。
他好好的头发都揉乱了!
长发多不好打理啊!
不过他也没有真的抗议,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嬴政带着儿女在外面,他就有一种做手术家里人在外面等着的感觉。
嬴政哪怕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都仿佛定海神针一样,能让人心情平静下来。
菟裘鸠多少也了解过这种医治方式的凶险,说不害怕也不可能,但不做更不行。
现在他好像没有那么害怕了,有人在外面等着他,还有他的家人。
因为怕菟裘阅一家担心,他没让人跟家里说,否则平白让家里人跟着担惊受怕,他们若是发现自己帮不上忙恐怕更难过。
菟裘鸠深吸口气,一旁的水生端来了一碗药说道:“二郎,麻沸散好了。”
菟裘鸠点点头,端起碗一口气喝下,过不多时就感觉眼皮沉重,逐渐进入梦想。
麻沸散并没有后世的麻药那么迅速,需要一点起效时间。
这个时间夏无且的徒弟们在抓紧给银刀擦拭酒精保持干净,而夏无且则在解释为什么拖了这么多天。
简单来说就是他发现麻沸散的效果取决于分量多少,也跟人体息息相关,不同人的效果是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