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18，17……”
姬野凌靠在冰冷的石桥栏杆上，在心里默数。
诸伏景光有所预感的抬起了头，某个刹那，他感觉自己在被一道目光跨过人群所注视。
“5，4，3，2，1……0”
五光十色的灯倏地亮了起来，映得墨蓝天幕恍如明亮白昼。七彩灯光如霓虹般跃过城市浓稠夜色。大部分人的眼睛一瞬间从极暗环境转为极亮，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诸伏景光的目光在一瞬间锁定了不远处，倚在石桥栏杆上，对着他微笑的青年。
明亮光辉映照在他苍白脸庞上，如同翻来覆去的无数个最深梦魇里那样，他笑着用口型对自己无声示意。
“找到你了。”
——“苏格兰。”
第80章
诸伏景光海蓝色的眼瞳越过汹涌人潮，两双眸子交接对视的一瞬间。
姬野凌的头在这一刻再度痛了起来，电流从脑海深处发散出来，像被带刺的藤鞭席卷鞭打在脑中每一条脆弱神经上。
世界上的所有声音在这一刻尽数褪去，脑海中只留下一道声音。声音像失去一一切的野兽在嘶哑咆哮，穿透亘古黑暗与寂寂长夜。
在一片白噪音中，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分外清晰的响起。
【检测到关键人物存活。】
【诺亚归位开启1，2，3，…99……100……】
数值突破了100，但仍然不停止的向前奔涌而去。姬野凌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在哪里，但他感觉某种巨变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发生，心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下一块巨石，压的他喘不过气。
最终…997，998，999，1000
【世界意识苏醒，诺亚解锁。】
【诸伏景光隐藏向结局开启。】
下一秒，眼中的世界颠倒翻转化为黑白两色，光影如同翻飞书页，发生过的事情随着书页的翻动，缓缓向后退去，姬野凌是这条光影长河中唯一的旅者。
他全力奔向唯一的出口，那里笼罩着一团刺眼的茫茫白光，他一脚踏入。
世界暗了下来，
“诺亚？”
他挑了挑眉，回头问道。
没人回应，他明明记得在踏入进来时，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是现在这里似乎成为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这片空间里只有属于过去的人，与一脚踏入这个时空的自己。
姬野凌定了定神，抬眼打量周围的环境。
现在他身处空无一人的天台楼顶，寂静夜里隐隐能听见不远处，车辆驶过柏青路面传来的震动。自己一身黑衣，右手还提着一只加长的狙击枪，一旁手机界面还是亮着的。
唯一的一条短信由自己发给琴酒。
【了解，我会监视莱伊，确认苏格兰死亡。】
姬野凌若有所思，回想起自己之前听到的那一声提示。
他架起保险都没有拉开的狙击枪，调整了一下瞄准镜方向，枪口扫向对面废弃大楼的天台。
晃动争执的迢迢人影在高倍镜下渐渐清晰。
——果然自己还是回到了这个时间线，诸伏景光死亡的时间点。
【晚上好。】
温和的问候在他背后突兀响起。
姬野凌猛地转身，声音近在咫尺，对方像一个幽灵一样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可自己却没有半点察觉。
面前的青年穿着打扮像个事业有成的精英白领，西装革履，领带与袖扣系的一丝不苟。只是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幽幽荧光，无数雨幕穿透他的身体，每一滴水珠都反射不出他的倒影。
——他是个没有呼吸与心跳的投影。
“诺亚？”
不难猜出青年的身份。
“好久不见。“诺亚向他微笑。
“你在做什么？”
姬野凌第一反应是自己被人工智能劫持绑架了。
万千拖长了的透明雨丝如同细如牛毫的银针，从天幕中降下，时间在这里被无限放慢了。
诺亚取下姬野凌手中的枪，拉开保险。
【别失手了，姬野哥哥，这是我们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意思。”
脸上传来湿漉漉的触感，冰凉水迹顺着姬野凌的脸颊蜿蜒滑落。虽然速度很慢，但这些凝滞在空中的雨丝还是渐渐落了下来。
【诸伏景光是动画组要杀的人，他的命运原本是在这里开枪自尽。这是动画组给他安排好的结局，一个足够赚足观众眼泪，让他们意难平回味无穷的结局。】
诺亚抬手指向对面楼顶，两道正在对峙中的身影。
【就好像凌和Julep两个人格，是你操控给观众看的提线傀儡。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过是动画组的提线傀儡，我们的命运不过是娱乐观众的工具。】
姬野凌磨了一下牙，诺亚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一股滔天的怒意正在自己心里炸开。
不是早就知道吗，不是早就知道这种屈辱吗？
他默默反问自己，可你为什么现在还是这么愤怒，像是野兽被人侵犯了领地。
【姬野哥哥，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要扮演两个人格。】
诺亚仿佛对此浑然不觉，继续向下说道。
“因为好玩。”
姬野凌在心里说。
当时只是在一个瞬间，根据直觉产生了这种想法，所以他就遵从心意这么做了。
他向来是随心所欲的性格。
等等，直觉……
姬野凌恍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在最初，自己为什么会心血来潮地产生这种直觉。
【因为你的潜意识告诉你，人物行为要符合这个世界的规则才会成立。】
诺亚仿佛猜透了姬野凌在想什么，缓缓说道。
【这个世界对你的束缚是，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必须给它找到合适的前因与后果。形成一条符合这个行动的完整逻辑链，这样子，你的行动在动画组脑海中才是成立的。】
【你的身体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但是你又想要获得红黑双方的所有人气。】
【所以双重人格是个很好的借口。】
【再比如你现在会出现在这里，前因是凌从琴酒那里接到，监视莱伊，灭杀苏格兰的任务。而后果则是，因为这具身体是双重人格，所以凌在来这里的路上，被Julep 的人格所取代。】
姬野凌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诺亚却竖起手指打断了他。
【我们快要没有时间了。】
他说的是真的，天空中雨丝下落的速度正在加快。已经汇聚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片空间正在逐渐崩塌。
【你会把两个人格反转，是因为你在心里厌恶自己加入红方，你厌恶红方所具有的一切美好品德。】
诺亚加快了语速。
姬野凌的话语顿在了口中，又被他说中了。
爱，正义，善良，温和，
他的心中从未有过这些东西，因为不相信，所以从心底厌恶着扮演这些东西。
诺亚很了解自己。
姬野凌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它是个什么东西，
……自己又是什么东西？
“我为什么要救诸伏景光，你既然这么了解我，那也应该知道，我不介意看着他死去。”
姬野凌嘴硬的反问道。
掌心蓦然一沉。
诺亚将那支枪递到他的手里。动作似乎在说，救不救随便你。
在姬野凌握紧枪柄的刹那，滂沱暴雨倾泻而下，诺亚的身影如同幽灵一样消失了。
消失的瞬间，他无声的叹息，回答姬野凌的最后一个问题。
【因为……这是你的世界啊。你怎么会允许那些人擅自更改你的世界呢？】
*
姬野凌没有听到诺亚最后的答案。他将枪口遥遥瞄准天台上对峙的人影。动画组打算让诸伏景光死在这里。也就是说，自己必须抢在诸伏景光自尽之前开枪。
而他的行为又必须遵照世界束缚，留下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他早已为自己准备好。
与诸伏景光产生交集的是Julep的人格。Julep没有枪械全能这个技能，所以他的子弹会偏离心脏。
这是符合这个世界规则的后果。
那么前因呢，前因又是什么？
为什么想要毁灭组织的Julep 会亲手杀了是公安卧底的苏格兰。
因为……
姬野凌的视线扫向高楼下街巷里，飞速奔跑的身影，他的金发在黑暗中也格外醒目。脚步踩踏积水的声音，在空旷的长街上听起来分外清晰。
因为——安室透，又或者说波本。
Julep不知道波本是苏格兰的同僚，公安的卧底降谷零，也是苏格兰备忘录中的那个Zero。
在他的印象里，波本是朗姆的人，来这里是遵从朗姆的指令，确认苏格兰的死亡。
所以再拖下去，等波本登上天台，迟迟未动手的赤井秀一也会被连带怀疑。
现在这个局面的最优解是由赤井秀一杀掉已经暴露身份，失去价值的苏格兰，这不仅可以洗清嫌疑，还可以让他在组织里更受信任。
就像深海里的大鱼吃小鱼，由莱伊来吃掉苏格兰的价值。
但Julep知道赤井秀一不会开枪，因为他生来就是正义的，能穿透一切黑暗的银弹。
所以没关系，脏活他来做就好了。如果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那么他就来当这个罪人。
他来做出这个选择，在毁灭组织与苏格兰之间，Julep选择的是有希望覆灭组织的银色子弹——赤井秀一。
这是Julep现在的想法，也是Julep会开枪的前因。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天地间只剩下了哗啦哗啦的雨声。在这种极端天气下，原本就不擅长狙击的人，失手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姬野凌的手指轻勾住扳机。
“砰——”的枪响过后。凌空绽开一串血花，瞄准镜中的身影，跌跌撞撞后退两步，缓缓沿着冰冷墙面下滑。
逻辑链判定成功，行动成立。
这一次，他的枪声先于诸伏景光的枪声响起。
接下来，自己只需要扮演完属于Julep的，在这场舞台上的剧本。
姬野凌站起身，看向微微颤抖的右手，刚才就是这只手扣动了扳机。他自嘲一般的勾了勾唇，拿起放在一旁的手机，成股的雨水顺着一缕缕湿透的额发滴落在屏幕上。一滴又一滴晕开。
安室透已经通过架在高楼外墙上的消防楼梯，抵达天台楼顶。
他不再犹豫的按下手机上的软件，下一秒，赤井秀一的手机自动接通。玫瑰沙哑又暗含兴奋的声音传了过来。
“莱伊，苏格兰是公安卧底，你磨蹭这么久在做什么。”
“还是说，你下不去手，别忘了，他们可是警察。”
“啊，真希望有一天，我能就这么杀死我那个希望成为日本警察的弟弟。”
玫瑰说这句话时候的语气像是魇足的感慨。
砰的一声，通往天台的小门被人撞开。
波本的身影出现在天台之上。
“面对叛徒，就必须要用制裁来回敬。你说是吧》”赤井秀一的目光扫向近在咫尺的波本，沉声回答道。
这句话既是说给波本，也是说给电话对面的玫瑰。
他双手插兜面无表情的向外走去，长发在夜风中晃起轻轻的弧度。转过身的瞬间，他再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神情，牙关紧紧咬住了齿槽。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脸上仿佛铸铁面具一般的坚硬神情。怒意像暴涨的洪水在他森绿色的冰冷眸中呼啸流动。
组织，玫瑰……
这笔帐赤井秀一会亲手向他们讨回来。他丝毫不介意在覆灭组织的那天，让玫瑰也品尝一下，心脏被子弹洞穿的滋味。
天台对面，玫瑰伫立在雨中的身影一动不动，滂沱大雨中，他的手臂脱力般垂落在身侧，雨水汇聚在他的下巴上，成股的淌了下来。像是飘荡了一千年的厉鬼。
他的神情似哭似笑的扭曲，某一个瞬间，厉鬼好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畅快淋漓的大笑。
为了毁掉那个地狱般黑暗扭曲滋生罪恶的巢穴，从这一天起，他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
第81章
记忆里少年肃立在滂沱大雨下纵声狂笑的身影仍停留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道笑声里蕴含了那么多的不甘与无能为力的愤怒。
姬野凌猛然睁开眼，现代都市的灯火温暖明亮，四面八方喧嚣沸腾的人声夹杂着夏日的暑气，海浪般一波接一波向他涌来。
现实里，他还在与诸伏景光那双温润明亮的水蓝色眼眸对视。
仿佛刚才记忆里的一切都是一场缥缈而不真实的梦。现在他从那场梦中苏醒，浮出水面。
时隔多年，这具身体与苏格兰终于又见上了一面，却早已经是物是人非。
出现在这里的人是凌，不是Julep。
如果我再遇见你，事隔经年，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还是………以欢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