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这是姬野凌被隔离在这座观察室的第三天。这期间他一直表现的很安静。
除了时常会盯着天花板角落里闪烁红光的监控摄像头出神，或是眼神迷茫，陷入回忆之中以外，没有任何异常与过激行为。
观察室外，负责监控的警员慢慢放松了警惕。他们见过很多被隔离在座观察室中的人，他们有的忐忑不安，彻夜难免，有的神情激动，破口大骂。
反倒是姬野凌现在这样子属于相对正常的一类了。他只是默默EMO，不干扰任何人。
他们也都能理解姬野凌现在精神沉郁的状态，毕竟一夜之间就从前途坦荡的警界新星沦落为阶下囚，这种巨大落差正常人心里都很难在一时间接受。
小警员瞟了一眼观察室中低垂下头的安静人影，起身溜溜达达的去上洗手间。
外面留守的警员看起来很轻松吗？
姬野凌无法通过单向玻璃看到外面监视他的人的反应。只能询问电子咩咩。
【一上午喝了两杯咖啡，中午美滋滋的吃了带鸡腿的盒饭。就差没在脸上镶嵌，你是他带过最省心的一届几个大字了。】
系统竖起大拇指幸灾乐祸。
他马上就轻松不起来了。
姬野凌弯了一下唇，笃定的说。
下一秒，他倏地半弯下腰，从喉中溢出一丝压抑着的破碎口申口今。
系统看着这个说变脸就变脸的狗东西，目瞪口呆。
哗哗的水流声中，小警员悠哉游哉的吹着口哨洗手。
突然，滴滴的锐利警报声穿透水流，响彻在整座监控室中。
他水龙头都没来得及关，一个箭步从洗手间里窜出，看着各项提示音不绝于耳的仪器傻了眼。
从进入观察室的那一天起，姬野凌身上就被贴上了用来监测身体各项数据的薄薄电极片。
现在心电监视仪上鲜红的数字已经突破280，迅速向着300攀升。这是个格外危险的指标，这意味着它的主人随时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于心脏猝停。
房间中青年的状态明显不好。面色苍白，左手撑在墙壁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抿紧了锋利的唇线，额上青筋毕露，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痛苦。
冷汗一滴一顺着他湿透了的头发滑落。短短时间里，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小警员不明白自己只是上了个厕所，怎么事态就像按了快进键，突然发展到了这一步。
眼看房间中青年的状况越来越糟糕，已经支撑不住身体，半跪在了地上。他不再迟疑的伸手拍下桌面上红色的紧急按钮，呜呜的警报声霎时间席卷整条走廊。
伴随着这道声音，姬野凌太阳穴突地一跳，身形又再度摇晃了一下。
*
“长官，你信我，我只是去上了个厕所，他突然就变成这副样子。在此之前，他一直表现的没有异常，他这不是碰瓷嘛。”
小警员怂着一张苦瓜脸，跟在面色阴沉，健步如飞的黑田兵卫身后着急忙慌的辩解。警报声响起之前，黑田兵卫一行人正离开电梯，走向这间屋子。
小警员心里暗叹倒霉，怎么偏偏在轮到自己值班的时候出了岔子。
房间中姬野凌的神态已经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各项数据指标也回落到正常范围内。
是给他注射的镇定剂发挥了药效。
风见裕也打了个手势示意喋喋不休的小警员可以离开了，把这片空间留给他们。
小警员讪讪闭上了嘴，转身出门前，好奇的扭头看了一眼跟在黑田兵卫身后，用棒球帽与口罩遮挡住面容，身材修长的男人。
刚才就是他第一个冲进房间，率先判断出姬野凌的状况，扭头让随后赶来的医疗人员注射镇定剂。
只是……
即使压低了棒球帽，也掩盖不住这个男人灿金色的发尾。
我们公安什么时候开始招收外国人了？
小警员暗自奇怪。
*
哐当，房门被人关闭。
“他的情况，你怎么看？”
黑田兵卫问向身后的安室透。
“有点类似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但比那严重的多，他的记忆里有对现在这种环境的恐惧。”
安室透走进几步，抬手扶在玻璃幕墙上。与观察室中的青年对视。
他并不知道玻璃之外有人正在观察自己。正抬眼目光警觉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像受了伤的虚弱野兽，一有风吹草动就竖起浑身尖刺。
之前的几次见面，姬野凌给安室透留下的感觉，都像是一把出鞘的锋利刀刃，以至于很难想象他也会有脆弱的一面。
“会延迟到现在才发作吗？”
风见裕也难以置信。在他的认知里，这么严重的症状，姬野凌本该在接触到刺激源的时候，就当场发作，没听说过还能延后发作的。
“他应该是刻意训练过自己。三天是他的极限。所以在此之前他可以表现的让你们看不出半点异样。”
“怎么训练？”
风见裕也下意识追问了一句。
“脱敏训练，在脑海中重构事件发生时的场景记忆，重复面对自己害怕的内容，慢慢延长时间，适应这份痛苦。我认识一个人，他就是这么做的。”
安室透他回头瞥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的说道。
“……”
风见裕也沉默下来，不知道应该怎么评价。确实是很有效的做法，但他无法想象，整个过程该有多么痛苦。
“你的意思是他有过被隔离观察的经历，并且在这个过程中，发生过什么事，给他造成了很大冲击？”
黑田兵卫皱了一下眉头，如果真如降谷零所说，那么姬野凌的这段经历是资料上不存在的内容。
“一种猜测，不过我认为这种概率有80%以上。刚才他的反应太过剧烈了一些。”
安室透再转回头时，发现姬野凌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站在透明幕墙之前。
幕墙是加厚过的单向钢化玻璃，安室透可以肯定姬野凌无法看到他们，也听不到他们正在谈论的内容。
他站了一会，慢慢抬起手将掌心贴在冰凉玻璃墙面上，像是在眺望自己看不到的幕墙之外的景象。
只是他的手掌位置恰好覆盖在了安室透掌心轮廓上。
隔着一层温度传达不到的厚厚玻璃，他们掌心相贴。
安室透怔了一下，缓缓垂下了手。
“原本只是想把他留在这里，临时扣押，并且争取一些时间彻查他的公寓，没想到取得意料之外的收获。现在是他的心理防线崩溃，最脆弱的阶段，或许现在能从他口中探听到一些情报。”
安室透扭头看向黑田兵卫，目光如炬。
“管理官，这是最好的时机，再也没有这样子的机会了。”
姬野凌津津有味的在听系统给他实况转播。听到这里，发出中肯点评。
哈哈，安室透他不打算做人了。
【小傻瓜，你现在在他心里就是玫瑰一号候选人。对你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系统怜爱的看着姬野凌。
*
门吱呀一声响，黑田兵卫走了进来。
姬野凌切断和系统的插科打诨，在外人眼里就好像他忽然从恍惚中惊醒。
听见靠近的脚步声，他抬头望向黑田兵卫，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焦点。
“真没想到我们再次见面，会是现在这种情形，姬野警部。”
姬野凌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上一次见面时，他们之间还是上司与倍受器重的下属，再见面时，已经变成如今这个局面。
片刻的沉默之后，
“外面是谁？”
姬野凌忽然扭头，视线转向玻璃幕墙，眼神像是在寻找某个人的存在。
“什么？”黑田兵卫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
“管理官你身上有属于其他人的气味，是因为刚才他和你站的很近才会沾染上。他是和你一起进到这个房间的。”
姬野凌的声音不轻也不重，咬字很清晰。
“除了管理官你自己的气味之外，还有鸡腿的油腻菜味，这应该是之前看守监视我的警员，他和我今天中午的盒饭是一模一样的。”
“薄荷洗发水的味道，我在那位逮捕我的，名叫风见裕也的警察身上闻到过相同的气味。但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陌生的气味……”
“很辛辣的味道，还有一点隐约残留的咖啡焦香……”
姬野凌顿了一下，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回忆。
“有点熟悉，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
观察室外，安室透的脸色一瞬间难看起来。他今天是在结束波罗咖啡厅上午的值班后，赶到这里的。
即使有乔装打扮，在外貌上进行简易伪装。但是安室透在来之前根本没有时间，并且也没有洗澡的必要。
他没有想到姬野凌的嗅觉这么灵敏，这已经是脱离正常人的范畴，属于几千万人里面才会有的基因异变情况了。简直可以说是某种独特的天赋。
“没想到姬野警部的嗅觉这么灵敏啊，这个技能在现场时应该很好用吧，比如能分辨出歹徒身上的气味。”
黑田兵卫面色不变，不慌不乱，调侃着说道。
他的态度像是正在进行的是一场上司与下属之间的和蔼聊天，地点也不是在这座冰冷的观察室里，而是像以前一样，回到他的办公室里。
“不只是可以用在现场，生活里也算好用。将来我要是谈了恋爱，对方有没有出轨我可是一下子就能知道啊。”
姬野凌揉了一下鼻子。
他现在看起来比起刚才那一阵有精神多了。甚至还有心情开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对了，之前一位审查官说过，有人提交我与恐怖组织有染的证据。”
姬野凌冲着黑田兵卫轻笑了一下，眼眸里划过一道狡黠的光。
“管理官，门外的人……就是他吧。
——那位提交关于我的证据的人。”
他口吻笃定的缓缓说道。
第90章
“观察我的一举一动？评估我的每一丝表情与动作？”
“以你们的标准为基准做出符合正常的判断。”
怒意被掩藏在了平静的话语之下。像是冰海之下翻滚的潮水。姬野凌一声接一声将质问抛向观察室外的那个人。
风见裕也提心吊胆的抬眼打量降谷先生的神色。他静静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干净利落的面部线条像是雾里山岳起伏的轮廓。
黑田兵卫没有回答。
对方心里明显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挑明这个问题并不是为了得到确认，而是对自己的一种告知。
——我已经知道你们的人在外面对我进行观察评判。
短暂的沉默后，姬野凌了然的弯了弯唇角，似笑非笑的向外面看了一眼，眼神中含有一丝讥诮与挑衅。隔着单向玻璃幕墙，他捕捉不到外面之人的眼瞳，所以视线如水一般划了过去。
但安室透没有避过这道目光，不动声色的观察房间内的青年。
他懒散的屈腿抵坐在床头。脸色苍白的像鬼，汗水浸湿过的头发还没有干透 ，软趴趴的搭在额前。可他看向外面的眼神，暗藏锋芒，如同一张绷紧后的弓，锐利箭尖直指所有与他对视的人。
短短的时间里，他正在逐渐恢复，重新垒起厚厚的心墙与防线，将坚硬外壳重新披回自己身上。之前那副无助又茫然的表现，正如昙花一现般渐渐消失不见。
“能给我一支烟吗？”
再转回头时，姬野凌意兴阑珊的问向黑田兵卫。
黑田兵卫从怀中取出烟盒，连同打火机一并拍给他。
姬野凌抽出一根，将烟盒递还回去，拢掌点火，深吸一口后，取下夹在指间，向半空中缓缓吐出白色的烟圈。
“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整理一下从何说起。”
门外正在旁听的安室透的脸色乍然凝重。
他有一种预感，这次他们得到的答案，会是最接近于真相的一次。
姬野凌慢慢抽着烟，望向一无所有的混沌虚空，像是陷入回忆。没有人催他。
明明是午后，天色却黯淡的如同黄昏。大雨将至，凉风阵阵，室内空气中的水汽已经达到饱和，湿哒哒的，平稳运转的仪器表盘上凝出一层朦胧水雾。
“你们猜的没错，我确实和你们口中的那个组织有关系。”
一片寂静中，姬野凌张口说道。他的口吻淡淡，神色也淡淡。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你们在找的那个人，黑天鹅爆炸案的主犯——Julep，是我的哥哥。”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如鬼魅般响起，说着这些埋藏在过去的陈年往事。
在姬野凌口中，他和哥哥两个人从小生活在博尔米奥镇一家条件优渥的私人疗养院里。那是座位于意大利北部，阿尔卑斯山脚下，鲜为人知的度假小镇，特产是温泉和得天独厚的高山雪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