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低沉的音色蓦然响起,像一阵电流蹿过耳膜,酥酥麻麻的。
杨黯不自觉地摸了摸耳朵,思绪飘浮,说实话,这声音还挺……性感的。
不是,他在想什么?杨黯食指按了按太阳穴,上辈子他也没声控这毛病啊。
“嗯,是我,喻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面又沉默了。
过了很久,对方才慢慢地说道,“……祈祷节……有出去玩吗?”
杨黯面色古怪了一瞬,回答,“有的。”
“去了哪里?”
“呃……”杨黯犹豫该不该如实告诉对方,毕竟……
他总感觉自己在喻先生心里,是一个极为听话的乖孩子的形象。尽管他无意打造这种人设,但不知道为什么,喻先生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还是不要让喻先生知道他去了地下城吧。
杨黯心虚一笑,含糊地说:“没去哪,就附近的商业街逛了逛。”
“嗯、好玩吗?玩了……什么?”
“蛮好玩的,祈祷节很热闹。”杨黯微微拧眉,是错觉吗?喻先生说话有些虚弱,好像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他脑子里想着这件事,注意力分散,秃噜了不少真话,“玩了赌石、尝了一些奇怪的饮料、烧了魔鬼灯……”
换作是平常,喻清晏能第一时间发现杨黯所说的活动,并不是什么商业街里能有的,而是地下城的特色,甚至在上一个问题就会起疑心,快速意识到小朋友在骗他。
但由于旧疾发作,喻清晏已经困在房间快一星期了,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动弹,只能蜷缩在被子里沉默忍耐着,可谓狼狈不堪、折磨至极。
这次喻清晏会拨通杨黯的通讯号,纯粹是意外——他听到光脑响起特殊的消息提醒音,准备点开查看时误触了旁边的通话按键。
更意外的是,小朋友接了。
喻清晏慢慢闭上眼,苍白的面孔沾着凌乱湿润的发丝,卷翘的长睫颤动,脆弱无比。
他强撑着理智和对方说话,每一字都缓慢地说出口,害怕喉咙发出难忍的呜咽,让对方察觉到不对。
“是很热闹……祈祷节……”喻清晏轻声重复,不过……赌石?魔鬼灯?
听起来不像是商业街有的东西,反而更像……
“下次喻先生可以去试试。”杨黯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暴露,“对了,喻先生,您定的东西已经打包好了,您给个地址,我到时寄过去。”
喻清晏努力理解对方的话,很慢地给出了反应,“好,我、到时发你。”
“嗯,行。”杨黯想了想,还是问出口,“喻先生,您今晚怎么了吗?感觉精神不太好?”
喻清晏的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疼痛带来的生理反应,让他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全身冷汗淋漓,整张脸湿漉漉的、毫无血色,唯有眼尾一片殷红,增添了一股奇异的艳色。
“……”喻清晏一点点地理顺呼吸,他知道自己的状态无法骗人,尤其是想和对方继续聊下去。
真糟糕,明明忍耐疼痛还要分神思考是一件很折磨的事,但听着对方的声音,他居然觉得没那么难受了。
“最近、生病了……反应慢……”喻清晏唇色泛白,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那折磨人的疼痛似乎存心不让他好受,不过安生了几个瞬息,又开始搅动肺腑,像要把他的内脏生生剖出。
“……我养病太闲了,才、找你聊天……”
终于说完了,喻清晏视网膜白光一闪,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似有千万根针扎了进去,细细碾磨神经。
杨黯:!!!
他紧张地坐起身,连忙问道:“啊,那、那还好吗?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吃药了没,这么晚要不还是多休息吧。”
“……休息、很久了……只是无聊……”喻清晏说着,喉咙闷哼一声,手攥紧被单,留下褶皱不堪的痕迹。
“哦哦,那、那聊天……聊天……”杨黯绞尽脑汁地开始找话题,“那个……”
哦豁,脑子一片空白。
喻清晏无声地笑了,低声说道:“……今天聊了一会儿,好、多了,这么晚打扰你……你去睡吧……”
“那明天再聊?”杨黯小声问道。
喻清晏唇角的弧度加深,这小孩总是那么热心肠吗?
但不可否认,对方的提议让他很心动。
“……会不会太麻烦你?”
“这怎么会是麻烦?”杨黯讶异,随后严肃地说,“请您千万不要这么想,和您交谈是一件很愉快的事。”
更何况,喻先生对他帮助良多,嗯,还很关心他,他又怎么会觉得和一位温和善良的长辈聊天会太麻烦?
啊,不对,喻先生没比他大几岁,好像不太喜欢他将其看作长辈。
“……好,那明天聊,晚安。”喻清晏不知道杨黯又把他放到了长辈的位置,眉眼慢慢泛柔,语气温和。
他忽然觉得,疼痛的忍耐并非全然是煎熬,有人陪着说话,好像还不错?
“晚安,您注意身体。”杨黯对喻清晏的想法一无所知,认真地在道别。
结束通话后,他开始琢磨:和养病的人聊什么能放松心情?
第11章
工作室
杨黯一眨不眨地盯着压缩机屏幕的操作,回流的气态焊接微小零件,面色隐隐激动。
他搭在金属台的手收紧,唇边的肌肉绷直。
“成功了吗?”忽然,清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如涓涓的细流,不急不缓,令人心生宁静。
杨黯小心翼翼地将高压粒子炮拿出来,捧在手里,兴奋得要命,“成功了……”
靠,这也太酷了吧!谁小时候没做过自己造枪的梦啊,简直绝了!
“喻先生,您非常厉害,说的方法都很有用!”他的眼睛黏在了高压粒子炮上面,毫不犹豫地称赞对方,溢美之词接连而来,语气真诚,毫不作假,“如果智慧之神摩德亚有化身,那必定是您!”
“是吗?”喻清晏失笑,后背慢慢靠在床头垫,说实话,他和小孩深入接触前,完全没料到对方私底下的性格还蛮活泼的,待人接物方面是直白夸奖的类型。
嘴巴真的甜啊,他慢吞吞地想,实在讨人喜欢。
“我也只是给了一些建议,关键思路和操作步骤都是你在思考,真正该夸奖的其实是你自己。”他浅笑着说。
杨黯把刚制作好的高压粒子炮放置在架子上,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如果您说的真的只是‘一些建议’,我未免太不识好歹了吧。”
说到这,他一脸复杂,“您别总把我当成个小孩子,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没有您的指导,我连粒子炮的雏形都未必能造出来。”
喻清晏静静地听着,温润的眉眼低垂,唇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
啊,更可爱了,认真地说自己是个大人了,怪有意思的。
“嗒——”
房间外传来几声轻微的响动,传来规律的敲门声,很轻很轻。
喻清晏没有理会,但古朴肃穆的大门却慢慢打开,门沿拖曳着繁复典雅的地毯。
门外的人悄无声息地进入房间,见Alpha坐在床上轻松的聊天,便没有出声,恭敬地低下头,隐匿在角落的黑暗处。
喻清晏抬眸瞥了一眼,眼里的笑意稍淡,但口中的话语依然轻柔温和,“……小黯,你还有什么感兴趣的东西吗?说不定我刚好知道,或者在我的家族藏书里有记载,我给你找出来。”
杨黯还在擦拭即将装放高压粒子炮的玻璃柜,心里一动,几乎是没做思考,下意识地开口,“这……这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不会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喻清晏云淡风轻地说道。
“我想找些记载远古精神力和天赋力运用的书籍,最好是古历前500年的……”杨黯顿了顿,猛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过分依赖喻先生了,对方或许只是漫不经心地在客气,他却这么顺着说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果然,这段时间和喻先生接触得太多,不知不觉地就有点……越线了。
喻先生确实很好说话,但并非他随意提出要求的理由。
“……抱歉,喻先生,是我考虑不周,您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吧。”杨黯及时止损,沉声说道,“我觉得这段时间已经麻烦您够多了……”
通话还在继续,少年的嗓音平稳沉着,却带上了几分彬彬有礼的疏离。
又来了,喻清晏的心情有点烦躁,明明刚刚聊得好好的,明明彼此交谈的内容如此融洽,对方却总会在最后一刻拉开距离。
他指尖滑动乳白色的被子,有些神经质地来回刮蹭不平的纹路,原本微弯的唇线慢慢抿平,长睫扫动轻颤,眼睑处落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
“小黯,不要这么想,这几天真要算,其实是我在麻烦你。”喻清晏面色依然冷凝,声音却越发低柔,甚至有几分一击即破的脆弱,“你要知道,在生病的时候,能有人陪我说话……”
“……我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感激了,更何况……小黯,你那些事情,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不需要这么客气的。”
杨黯愣了愣,听着对方似有哀伤的话,莫名的怜惜,他不自觉地放轻声音,顺着对方说道:“好、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不过,这些应该挺难找的,如果没有就算了,您不用为此太费心。”
原来喻先生平时这么孤独的吗?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杨黯有些唏嘘,没道理啊,像喻先生这么善良温柔的人,没有人会不愿意接触吧,又怎么……
“早,小黯。”工作室的自动门开启,泰锡打了个哈欠,没骨头似地靠在上面,“今天早上你煮的那几样早餐,我都可以吃吗?”
杨黯闻声抬头,“可以的,泰锡哥,你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泰锡是真的喜欢吃杨黯做的食物,哪怕早餐也不肯放过。每天晚上值班菲克屋,临近日出才休息,但没睡几个小时他就会强撑着睡意起床,只为摸到厨房吃早餐,然后再回房间睡觉。
杨黯一开始听到这件事都觉得匪夷所思,自己做的食物居然有这么好吃吗?睡到一半都要起来吃。
后来他就习惯了,甚至对自己的厨艺有了崭新的认知和非同一般的自信:或许自己就是做得好吃呢?
紧接着,他便勤勤恳恳地开始研究早餐,精进厨艺。毕竟怎么好辜负泰锡每天蓬头垢面、睡眼迷蒙,和游魂一样飘到厨房,只为了那几口早餐?
法拉思知道这件事后,暗骂对方狡猾如鼠,觉得自己亏大发了,少吃了一次美食。她痛定思痛,也向泰锡学习,早起吃早餐,然后再回房间睡觉。
但没坚持一个星期,她就放弃了。
噢,被迷了心窍的娑沙冥,只有笨蛋才会干这种事!
美美的睡觉不好吗?那几天她连皮肤都变粗糙了!
“泰锡哥,你的伤还好吗?”杨黯注意到对方头上的纱布渗血,有些担心地开口,“纱布透血了,要不要……”
那晚在地下城,办完事回来的泰锡和法拉思与杨黯在小巷会合,由于当时灯光太暗,杨黯还没察觉到什么问题。
直到回了菲克屋,他才发现两人灰头土脸、衣衫狼狈的模样,尤其是泰锡,鼻青脸肿的,头还破了一个口,鲜血哗哗滴落,极为骇人。
他不好问两人在地下城遇到什么事,只能忧心地开口,问对方是否需要帮忙拿治疗仪清理伤口。
泰锡直接摆手,说没什么大问题,这个用治疗仪没用,等它自己愈合就行。
好吧,治疗仪都没用,那是遇到什么不简单的事啊。
杨黯叹气,这一次他不需要靠直觉就知道,这个菲克屋估计不是什么简单的“玩具屋”,里面的水深着啊。但都已经住进来了,总不能立刻就收拾包袱款款而去吧。
没关系,也就待几个月而已,杨黯自我安慰着,开学他就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