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于和哥哥感情深厚的杰德来说是很不合理的。
“所以如果我没猜错,你一直在委托专业的人员保存你哥哥的尸体。”
羽柴寻知道市面上有技术可以使尸体保持原样,但同样的,想做到这点需要付出非常高昂的代价。
组织宣传研究成功之后可以使死人复活,可人的尸体终究是会腐烂的,谁能保证白骨也能复活呢?
当时的杰德恐怕也没有想过组织的研究究竟能不能成功,但希望就是这样的东西,哪怕只有一点,人也会下意识地去把它抓住。
羽柴寻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这一点,是见到杰德之后,他才终于确定了这件事。
而发现样本留在自己这里毫无用处之后,杰德就放弃了私藏的想法,准备把它出售。
但在杰德这里,价格并不是他选择买家的决定性因素。
而是对方是否真的能利用这个样本研究出符合组织宣传的“奇迹”。
组织的“奇迹”永远只提供给少数人,这里面自然不包括杰德。
“你问都没问我能开出什么价格就拒绝了,”羽柴寻说道,“因为你觉得自己现在的委托人拥有的技术远比我这个来历不明的人要靠谱。”
杰德没有说话,这就是默认了。
这么一来,杰德背后的委托人就很好猜了,因为能拿出这种技术和相应资金的势力,实际上也就只有那么几个,而这里面并不包括兵津会。
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我可以给你关于衍生药的一部分资料。”
听见这句话,杰德先是一愣,而后愕然地抬头看向羽柴寻:“你说什么资料?”
“不要着急,请听我说完,”羽柴寻说道,“你大可以把这些资料交给你的委托人,就以你在盗取过程中额外收获的名义,不过有一点我必须要跟你说清楚。”
羽柴寻目光平静地落在杰德的身上。
“死人是不可能复活的。”
“不可能,你在说谎!”杰德神色一变,立刻开口道,“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甚至连资料都拿得出来,那为什么——”
“因为那只是宣传效果而已,”羽柴寻的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你应该也很清楚广告和实物的差别,死人不可能复活,世界上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永生奇迹。”
“组织确实一直在研究这方面的药物,但是很遗憾,直到目前为止,这个研究还没有出现过真正意义上的成功品。”
杰德不愿意相信:“不对,不对……你们明明有成功的例子!”
“只看一面的话确实是成功的,”羽柴寻说,“但广告不就是这样吗?如果他卖苹果,自然就不会让你看见它腐烂的部分。”
“我知道你不信,当然,你也有保持怀疑的权利,只是出于我个人的立场,我觉得你应该知道这件事而已。”
“个人的立场……”杰德几乎难以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你究竟是什么人?”
羽柴寻坦然回答:“和你一样,来做生意的人。”
“我准备把资料卖给你的委托人,我想对方应该也不会拒绝这笔交易。”
这确实是羽柴寻一开始就想好的计划,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用一些在他看来其实没什么意义的资料换取对面势力的支持在他看来是一笔非常合算的交易。
杰德完全不能理解地看着羽柴寻:“既然是这样,那你为什么要把这件事告诉我?”
一边否定了组织的研究,一边却又当着他的面说要拿这些东西去和他的委托人交易,简直是自砸招牌。
“这并不矛盾,”羽柴寻说道,“你和你的委托人,在我看来是不同的个体。”
杰德沉默了一会儿:“我不懂你的意思。”
“简单来说就是,我想和你的委托人交易,但对于杰德先生你,”羽柴寻说,“我想和你合作。”
交易和合作,这并不是同等意思的两个词。
杰德并不蠢,立刻就明白了羽柴寻的意思。
“你想让我做你的探子,”他的语气不无嘲讽,“在你亲口打破了我的希望之后?”
“因为我确实想和你合作,而我认为合作的前提就是坦白,不是吗?”
杰德:“哪怕我会因此拒绝你的合作?”
羽柴寻大可以拿那点希望吊着他,就像杰德现在的委托人一样,这不难做到,尤其是当他能拿出比他委托人更多的资料之后,但他偏偏没有。
“还是那句话,坦白是前提,”羽柴寻说,“谎言确实很好用,但考虑我们合作后续的稳定性,我认为提前说明这点可以避免很多麻烦。”
他的声音并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就好像对羽柴寻来说,做出这个决定仅仅是出于利益和稳定性的考虑。
而不是因为同情。
但奇怪的是,杰德反而从这种平淡到冷漠的话语得到了一点安心感。
“如果我帮你,我又能得到什么?”杰德看向羽柴寻,“按你的说法,我唯一的愿望已经不可能实现了。”
“你忘了还有安托里的愿望。”
杰德微愣。
“不用再当杀手,过普通人的生活,”羽柴寻说道,“你会好好地活下去。”
死人是不会复活的。
但活下来的人还可以继续生活。
*
“好像是死了。”
孤儿院的院长已经上了年纪,说话的时候带着点老人特有的含糊。
他有些吃力地从书柜里翻出陈旧的档案,对着诸伏景光说道:“具体的我记不太清,但好像是被领养没多久就死了,唉,我记得那个孩子身体本来就弱,听说是发了一夜的烧,最后没能撑住。”
诸伏景光闻言顿时皱了皱眉:“您还记得领养人吗?”
院长想了想,说道:“是一对外国人夫妻,名字我记不住,不过档案上应该有。”
说着,他就要去找自己的老花镜,但诸伏景光把他拦了下来:“不用麻烦您了,我自己来吧。”
诸伏景光是在调查“银色子弹”衍生药物服用者的时候找到这家孤儿院的。
或许是组织为了确认实验药物的适用性,药物服用者的名单里几乎什么年龄段的人都有,而其中年纪最小的一名试药人,就疑似来自这家孤儿院。
对方在组织名单里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字,仅以54号作为称呼,这大大增加了寻找的难度,经过数据库漫长的排查,诸伏景光才终于找到这里。
虽然按照院长的说法,少年的死亡是因为体弱,但经过前段时间的调查,诸伏景光可以肯定,少年的领养人一定有问题。
特地找外国人,显然也是为了规避调查。
诸伏景光按照年份一页一页地翻着档案,直到翻到某张照片的时候,他下意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一张黑发少年的单人照片,他很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微微抬头看向镜头。
这是孤儿院里所有孩子都有的照片,但和其他孩子多少有些拘谨或是活泼的表现不同,少年的目光始终非常平静。
那是一双无波无澜,如同死湖般的冷蓝色眼瞳。
第69章
诸伏景光的注意力下意识停在那双眼睛上。
这是一张彩色照片,但从少年的衣服到背景构图都是一片黑白色,只有少年的眼睛是其中唯一的色彩,但尽管如此,少年的眼神也谈不上明亮,反而带着一种被雨水打湿的阴影感。
他就那样看着镜头,也像是透过照片,在看着诸伏景光。
隔着数年的时光。
“啊,就是他。”
老院长从诸伏景光的身后走了过来,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的记忆力也在随着年纪的增长逐步下降,但他依然一眼就认出了那个曾经在他这里生活过的孩子。
“唉,这孩子可乖了,只是命不好,”老院长声音带着叹息,“从出生就体质弱,是被人抛弃在街上,最后才送到我这里的,但因为体弱,最开始也一直没什么人愿意领养他,好不容易等到好心人,结果却变成那样。”
“不过阿寻那么好的孩子,在天上也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诸伏景光先是一愣,然后迅速回过头:“您叫他什么?!”
老院长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吓了一跳,诸伏景光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不妥,放缓了声音问道:“不好意思,我刚才没怎么听清,您刚才叫那个孩子什么?”
“叫阿寻,”老院长说道,“他刚被送过来的时候问什么都说不知道,也没有名字,所以我就给他取了一个。”
见诸伏景光的神色非常奇怪,老院长疑惑道:“这个名字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诸伏景光的视线重新回到那张照片,“我认识一个人,他刚好也叫这个名字。”
“是吗?”老院长并没有多想,“那可真是巧啊。”
虽然寻这个名字不算常见,但也没有特别稀奇,偶尔遇到撞名的情况也很正常。
但……这真的仅仅只是巧合吗?
诸伏景光看着照片上的少年,脑中下意识回想起了羽柴寻的样子。
少年的面容和他记忆中的青年并不完全相似,这是很正常的,就算是同一个人,少年状态和青年状态看起来也可以完全不同,但就算仅从他们眉眼间的那些相似点判断,照片里的少年和羽柴寻哪怕不是同一个人,之间也必然有着一定的亲缘关系。
但是不对。
诸伏景光第一眼看到照片就感到了熟悉,但他第一时间也并未把少年往羽柴寻身上去想。
理由很简单,羽柴寻是白发。
照片里的少年却是一头纯粹的黑发。
孤儿院里的孩子自然不会在这么小的年纪就去染发,显然,这就是那个少年天生的发色。
可羽柴寻同样没有染发的迹象,事实上,染发的效果是很明显的,如果真的是后期染上去的颜色,诸伏景光不可能看不出来。
诸伏景光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又或者,对方的发色其实是自然变成那样的。
可羽柴寻也就只有二十出头的年纪,照片里的少年仅有六七岁,这种衰老带来的变化显然不应该出现在他的身上……
老院长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忽变,然后立刻去旁边给人打了个电话,他有些不明所以,但老院长也没有去追问什么,他的年纪已经很大了,很多事情他都搞不明白,因此也不去想。
他的目光缓慢又迟钝地回到那张边缘有些磨损的照片上。
人老了就是这样,看到熟悉的东西就会去回忆以前的事,在老院长的记忆里,阿寻的体质一直不是很好,他也曾经带对方去看过医生,但得到的回答都很统一。
如果没有足够的经济条件提供专业的疗养环境,他是很难好起来的。
这也是大部分
领养人过来的时候第一眼总是先看上长相精致得像个人偶的阿寻,但却在了解具体情况之后选择放弃的原因。
大部分领养人都更倾向于领养一个足够活泼健康的小孩,而不是光是疗养费用就是一个无底洞的病患。
这也谈不上善不善良,只是现实而已。
而且阿寻也从来不会笑,人类第一眼总是会喜欢漂亮的东西,但领养人想要带走的也并不是真的人偶,当发现对方没办法给予自己相等的回应之后,就算是那些愿意带走阿寻的人,最终也还是免不了心凉。
老院长就记得有一对夫妇一直有意想把阿寻带走治疗,虽然他们的家庭并不算特别富裕,但咬咬牙也还是可以支撑起一定的治疗费用。
不管从哪方面来说,这对阿寻都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但最后拒绝他们的,也还是阿寻。
阿寻向来是个情绪波动很少的孩子,不管是说什么话语气都很平淡,但这样其实是最伤人的。
等那对夫妇失望离开后,老院长曾经问过他是不是不喜欢那对夫妇,当时阿寻似乎是想了一下,但最后也没有回答喜欢或是不喜欢,只是用很平静的声音说:
“我不适合当他们的小孩。”
只是这样而已。
而那之后,阿寻的身体越加不好,愿意领养他的人就更少,直到那对外国人夫妇出现在孤儿院。
和大部分领养人一样,那对夫妇一眼就看中了一直安静待在角落的阿寻,而在问及情况的时候,老院长也没有隐瞒,直接说明了阿寻的身体状况。
那会儿老院长其实已经对阿寻被领养走不抱希望,不过那也没什么,孤儿院虽然负担不起高昂的疗养费用,但总是养得起一个小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