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池低着头,乱七八糟的想着这些。
公主的待遇自然和奴才的不一样,宫人给陈画屏搬了椅子,陈画屏坐在上面,身子端正。
元池用余光偷偷的看,一边看一边忍不住感叹道,公主就是和常人不一样,连坐在那里都那么有气势。
夫子回来的时候,都已经快午膳了,元池站的脚后跟发麻,忍不住动了动腿脚。只是稍微的那么轻轻的一动,但是还是惹得公主翻书的声音都顿了一下,元池感觉到一道目光朝自己看来,她忍不住将头低的更加的低。
虽然二公主上次救过她,但是元池还是不愿意让公主再次看见自己,她可没有忘了二公主和二皇子有仇。
万一公主想到了昔日和二皇子不对付,又反悔救了自己,拿自己开刀怎么办。元池惜命,不愿意惹麻烦,宁愿当个木头桩子,也不愿意抬一点点头。
她低着头,过了一会听见翻书的声音继续,才在心里暗暗的松了口气。
之后过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门松动的声音传来,是夫子回来了,夫子身后跟着两个随侍的宫人,走进了屋子。
大概是已经在别的宫人口中听见了二公主来了,夫子进屋的时候就向陈画屏请安,陈画屏接受了之后,随后也行了一个学生礼。
夫子大概是没有注意到元池,直接就和陈画屏交谈了起来。
陈画屏这次来是送作业来的,虽然她不是日日来,但是每日的作业却是不缺的。
赵妃禁着她,不愿意让她太过出彩,但是也没有太过苛责,这些事情,即便是知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元池听着两个人的交谈,一开始不明白二公主找夫子干什么,后来就听懂了。二公主即便是不在上书房,但是每日的作业都做着,甚至在自学史书传记,治理水患民生之类的东西。
李夫子今年四十有逾,是永安三年的探花郎。在翰林院十几年,又在礼部呆了六年,当过几届的会试考官,学识渊博,因此才能成为几个皇子公主的先生。
李夫子教学认真,是几个夫子里面最严苛,也是最不顾皇家的,无论是哪个皇子公主,他都是一视同仁。在他的眼里没有皇子公主,只有学生,因此几个公主的作业和皇子都是一样,元池还听见三公主抱怨过李夫子不近人情,她一个公主,既不需要当官,也不需要当皇帝,为什么要和皇子一样。
这句话被李夫子听见,直接罚了三公主好些抄写,从此以后三公主说话都注意了好多。
元池不难想到二公主为什么找李夫子,而不是其他几位夫子。
大概是这个夫子没有偏颇,不挑皇子还是公主。
元池一边听着,一边心下赞叹二公主是个好学的,不像是其余的几个皇子。
元池观察过几个皇子,大皇子已经不是上书房呆着的年纪。
所以没有注意,倒是其他的几个,二皇子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心思不正;三皇子平平无奇,不出彩,只能说的上平庸;五皇子大概是嫡子,虽然聪明机敏,但是眼高于顶,让人不舒服。
元池听着公主和夫子的一问一答,突然觉得还是这个公主给人的感觉好一点。
夫子检查完作业,又问了几个问题。
元池也是在上书房蹭课的,她听的认真,所以夫子问陈画屏的问题元池也会。反正站着也是站着,闲来无事,又开始蹭着陈画屏的问题,夫子问什么,元池就在心里答上,然后在和公主的默默对一下。
也算是偷学了,涨涨学识。
夫子连着考了几道,陈画屏都顺利的答了出来。
元池在一旁听的有些惊讶,这些题目夫子有的讲过,有的则是讲过差不多的,元池虽然答案比陈画屏的准,还严谨。
但是陈画屏是自学,元池是听课的。
元池忍不住又偷偷看了一眼对方,这回对方专心回答着夫子的问题,没有看过来。
下一道问题是元池没有听过的题目:“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标注1】,公主如何见解。”
元池想了想,这个典故她似乎听谁说过,想了半天,才发现是在家的时候在书里翻着看过。
意思大概是元和中兴一位名叫裴度的名相给当时的皇帝上书,内容是请求在自己的私宅接见有才的名士,当时的皇帝准了,从此以后天下有贤能有能力的的人如过江之鲫纷纷入府向宰相出谋划策。
这个题目和举贤相关,又不完全相关,元池慢慢的打了腹稿,一刻钟之后有了想说的,然后将自己想说的先压在心中,低着头等着公主的回答,她有些好奇公主的答案。
夫子大概也觉得这个题目有点难了,于是说道:“公主白话回答即可。”
陈画屏点了点头,然后说道:“学生认为,裴度可比魏征。”
元池听见第一句的时候,皱了皱眉,公主偏题了。
这道题的要点在于当时要求宰相商议事宜,只能当面金吾密奏,不能够私下议事,宪宗此举算是开了先例,让宰相可以在府中议论这些事情,这个先例看似有利有弊,其实对于忠君之官来说,全是利,因为当时裴度是为了打压割据藩镇的事情,这个最后也奏效了。
所以这个题的题点在于国君应该放权,因为国君只要有着最后的决定权,就不担心防备着臣子,应该鼓励臣子多多的招贤纳士,这是关键所在,而不是裴度的用人之才。
夫子和元池不同,听见公主的回答面不改色,示意继续,陈画屏不知为何,看了夫子半响,随后才认真的继续说道:“学生以为朝中人多眼杂,私下……,……至于宪宗此举妥帖,此后若是贤才皆入朝,也不枉裴相的一番苦心。”
除了第一句的回答,后面的回答算是慢慢的回归正题,元池莫名的松了口气,松了气之后,又愣了下,这是公主答的,又不是自己回答的,自己干什么松气。
夫子并没有赞扬这个答案,只是给陈画屏讲解了些,元池最后听着,和自己的答案又对了下,一时间忍不住有些小雀跃。
她还是比较聪明的,真不是她自恋,这比平时夫子讲的难多了,自己竟然答了出来,跟夫子的都没有什么差别。
元池一时间想到,要是她那早死的祖父,知道她这么厉害,肯定在天上也能欣慰吧。
毕竟她祖父可是一直让她好好学做知识的,还给她启蒙,可惜老爷子命不好,死的早,没看见她今日这么厉害,连这个题都能答的不差。
夫子讲解之后,就又说回了作业,没有再提题目的事情。
夫子赞扬了陈画屏作业认真的时候,元池忍不住想到自己这几次给二皇子写的作业,上面夫子用朱笔标记的批语,似乎也不错,唯一不行的就是字也的烂,被夫子用蓝色的色笔写了好几个差。
不过这个不能怪元池,她自小家破人亡,认字写字会读书就很了不起了,字自然好不到哪里去,而且二皇子的字太难看,她是仿写,自然不能写自己的字体。
这么一来,她似乎也应还被表扬,元池给给自己捧场的,在心里给自己鼓了掌。
元池算着时辰,公主待了一个半时辰才走,公主走了之后元池就听见夫子叹了口气。
元池不明所以,但是也没有资格问,只能心里抱着个疑惑。
公主走了之后,夫子才注意到元池。
“你是哪个宫里的?”
夫子显然是对元池有些印象,但是不认识,于是就问了下。
元池站的腿都酸了,闻言心里想到您老人家终于看见了我了,不容易。
面上却是老实的说道:“奴才二皇子宫里的,二公子今日身子不舒服,奴才奉了二皇子的命,给二皇子请假。”
元池说完,夫子皱着眉说道:“昨日还好好的,今日就病了?”
这个元池不能说那是装的,假的,只能低着头当没听见,索性夫子也没有多说,转身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作业给了元池。
末了,还加了一句:“皇子课程不能耽误,今日回去让二皇子抄写一遍《汉书》,十天后给我。”
元池合理怀疑要是二公主不来,这一遍《汉书》说不定可以不用写。她觉得肯定是二公主学业不错,夫子进而觉得逃学的二皇子欠管教,于是临时起意加的这个罚写。
想到这个罚写一定是自己替写,这几天晚上那么冷,屋子冻手,汉书字还那么多,抄完手不知道要受多大的罪,于是忍不住抽了下嘴角。
似乎这是她第二次因为二公主倒霉了,第一次因为二公主被二皇子踹了一脚,第二次因为二公主寒冬腊月给二皇子抄书。
想到这,她心里忍不住啧了一声,觉得是不是二公主克她,要不然怎么每次都那么倒霉。
不过转而一想,公主救了自己小命,这么一来,好像也没什么。
抄书就抄书,踹一脚,就一脚,什么也没小命重要。
元池拿了作业就要走,却不想走到门口了,又被夫子叫住:“今日我与公主谈话,不要告诉别人。”
夫子大概觉得元池一个小太监记不住他和公主的谈话,所以只说了一句。
元池也是这么认为的,甚至还觉得夫子大概是不愿意让人知道公主偷着学习。
后来拿着二皇子的作业,走了一半的路,元池忍不住听下想着最后一道题自己的答案、夫子的解析。最后莫名其妙的,在一点点的自己竟然答对了那么难得题的虚荣心消失后,想到了公主走后夫子的那声叹息。
她觉得夫子大概是感叹公主一开始的偏题,后来自己读了两遍陈画屏第一句之后,又想到了她的最后一句,随后脚步顿下,一脸吃惊。
[学生认为,裴度可比魏征]
[此后若是贤才皆入朝,也不枉裴相的一番苦心]
元池把这两句话读了好多遍,才愕然发现,人家公主根本就没有偏题。
第一句话就能看出来,公主虽然不反对,但是态度大概就是太宗对魏征的态度。
最后一句的意思,是此举虽不错,但是到底分权了,对于君者有利有弊,不过最后招纳贤才,避免了当时藩乱,臣子也算有功之臣。
这个题夫子是出给学生的。
而公主站在的角度不是学生先生,而是君臣。
夫子为臣,公主为君。
夫子用臣子的方式答题,公主的位置却不是臣子,而是君上
至于夫子那里,她似乎也想错了,夫子最后得叹息,也不是因为公主偏题,而是因为公主得心偏了,元池要是没猜错话,夫子叹息的是公主是公主。
元池在原地站了好久,才将因为惊讶而长大的嘴巴闭上。
她抱紧了怀里的作业,因为寒冷缩了缩身子,然后继续走,一边走,一边想着:二公主,真不一般啊!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1:
很多年后,此时公主离着女帝一步之遥,某个找死的大臣不服,
上奏:公主一介女流,妄图染指帝位,当以乱臣贼子处之
晚上抱着一堆奏折,和亲亲老婆凑在一起看这本奏折的元池心想:我们公主是人美路子野,你知道什么
小剧场2公主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到宫内的残酷的?
元池答:大概是二皇子给我那一脚开始
公主:?
元池:不对,是见到了宫里竟然有一个比我还好看的公主,我给自己封的第一美人的位置动摇的时候
公主:小脸通红
标注【1】
原文裴度奏宰相宜招延四方贤才与参谋,请于私第见客论。(举贤)出处:是出自清代最后一次科举考试的真题,感兴趣的可以搜搜。
第14章
二皇子陈修煊翘首以盼了一上午,终于盼到了元池回来。
“怎么回来的那么晚?”陈修煊早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元池还没说话,他又挥了挥手,示意别说了,时候紧接着问道
“怎么样,夫子说了什么?”
到底是装病心虚,陈修煊着急的问出了他最关心的事情。
等着从元池嘴里知道,夫子给他留了一堆的作业,但是并没有说他,也没有扬言告诉父皇他逃学这件事之后,陈修煊才松了口气。
只要是夫子没有生气就好,至于作业,反正不是他写,让元池晚上拿回去就行。
他想说让元池将这堆烦人的功课拿走的话,但是余光看见一旁的吉祥,于是突然闭上了嘴。
陈修煊大了,不是原先的小孩样子,什么事情都和静妃商量,也愿意重用静妃送来的人。
宫里面有孩子的妃子,特别是有皇子的妃子,最担心的不是失了圣恩,而是和儿子离心。
静妃因为这个,所以对陈修煊抓的也紧,平日也不像三皇子陈修玦和温嫔母子一样,恨不得一个月也说不上几句话。
她自以为儿子对自己,是没有逆反不耐的心思的。却不知道儿子心里有的时候也埋怨,物极必反这四个字总归是有些道理的,只可惜静妃顾此失彼,忘了这其中的关系。
陈修煊埋怨母妃,逼着他干自己不愿意干的事情,埋怨自己是皇子,整日却被太监宫女管教。
翠柳还好,自从自己闹过脾气之后,就不怎么管自己了。但是吉祥不一样,吉祥整日叨念着他不愿意听的话,张嘴闭嘴就是静妃娘娘如何,陈修煊不恼才怪,这些日子更是愈发的让他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