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满记得贺风回曾经跟自己说过这两个字,在人类池被激进派突袭那天,贺风回为他耗尽了电量,然后靠在他身上对他说想要回家。
可……那真的是他们的家么?
记忆碎片在大脑中飞溅,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浅栗色头发男孩和冷漠的AI卷土重来,但不同的是,从前的祝满是记忆碎片的旁观者,现在的他好似将自己代入了男孩,对冷漠的AI感到好奇又恐惧……
撑着最后一丝清醒,祝满说:“不回家,去联盟,把她的芯片……解析……”
唐源答应:“好,我先跟贺先生说一声。”
……为什么要跟他说?祝满无力地想,但他张了张口,却已经发不出声音,于是只能更加无力地想,原来在别人眼里,他和贺风回已经如此紧密地捆绑在一起了吗?
唐源开始和贺风回通话,祝满听不见唐源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祝满闭上眼睛,用最后的力气摘下了监听器,关闭了智能手表的通路。
他好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陷阱里,再做什么,好似都已为时已晚、万劫不复。
祝满是在联盟总部醒来的。
他躺在一个休眠仓里,身上盖了一张暖烘烘的发热毛毯,扭头一看,唐源和钱珥都坐在他身边。
他看见唐源的手臂被缠了厚厚的一圈纱布,纱布上还隐隐洇出了血。
“你——”他本想关心一下唐源,但一张口却发现自己嗓子是哑的。
钱珥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坐起来说了“谢谢”,然后接过。
休息之后,他的精神状况已经恢复,他顺势打量了钱珥一眼,或许是被李诗事件弄出的后遗症,他总觉得这件事没这么简单,联盟里可能还有其他反派。
唐源说:“小伤而已,我没事儿满神,再说了这是为了咱组长受的伤,不亏。你休息好了吗?还难受吗?”
祝满喝完水,皱眉打量他的手臂,忽略他的关心,反倒问:“有没有清创?涂药?感染了很麻烦。”
“满神,我是医生,我当然知道了。”唐源笑了笑,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的钱珥,“再说还有小珥帮我呢。”
因为唐源对钱珥略微亲昵的称呼,祝满愣了一下。
“哇,唐医生你又拍我马屁!”钱珥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唐源的肩膀,垂眸笑道,“我还不是听唐医生你的指挥?”
祝满发现她的脸颊泛起了漂亮的粉红。
发现这个秘密的祝满忽然有些落寞,并不是因为朋友要被抢走了而感到些微难过,而是……
他收回目光,心想,好像还是人类和人类相爱比较安全、美好。
“破译完毕!”
突然,范子默推门而入。
上一秒还在伤怀的祝满立刻精神起来,利落地翻身下床,快步跟着范子默往外走,“什么结果?”
范子默:“还不知道呢我亲爱的执行者,这不,孙山让我来叫你一起过去么。”
钱珥追上来,“等等,先通知全世界所有的行动小组上线,联盟出了这么大的事,必须公开透明,让大家安心。”
可是无法安心。
谁也没想到,李诗大脑中黑色芯片的解析结果是一段视频。
联盟的大屏幕开始播放视频。
画面起始于2313年7月20,那时还是人类在统治世界。
马上就要硕士毕业的李诗化着淡妆、戴着眼镜,一副邻家乖乖女的模样。在同学“工作前最后的狂欢”的怂恿下,李诗到les酒吧卖了醉。
这是她二十几年来一直想做的事,可是出身出香门第的她不被允许,而是从小被教育要做一个知书达理、循规蹈矩、矜持乖巧的女生。
在酒吧,她找到了本性和本我,也找到了二十年来的第一次心动。
那是一个穿着酒红色的丝绒抹胸紧身裙的姐姐,黑发大波浪,眉眼明媚,红唇勾人。最要命的是,她的耳朵上打满了耳钉,鼻尖上还有一颗鼻钉。
李诗看呆了。正当她好奇姐姐的唇上会不会也有钉子时,姐姐朝她走了过来,“叮当”一声碰了她的酒杯,对她说:“hey。”
李诗看到了她舌头上的钉子,她觉得身体很热,她居然想舔一舔那个舌钉。
抱着这样的目的,她和姐姐一起喝酒,一起跳舞,一起去街边打了同款耳钉、舌钉和鼻钉,一起走出酒吧,又走进隔壁酒店。
纯白的大床上,姐姐的舌探到她唇瓣,她张嘴吮住了那枚肖想许久的舌钉。
第二天,李诗回到家,被父母扇了一巴掌。
父母说:“你像个不检点的坏女人!你毕业以后就要嫁到张家去了,打这些钉子在脸上像什么样子!”爸爸还想把她的耳钉直接扯下来。
李诗跪在父母面前,平静地说,我不会履行和张总儿子的婚约了,我遇到了喜欢的女孩子,也遇到了真正的自己。
李诗被赶出了家门。姐姐把她接回家,摘下她的眼镜,抚摸她的耳钉和鼻钉,说,那以后,我们两个坏女人就要一辈子在一起了。
2319年7月19,李诗抱着奄奄一息的姐姐,跪在7-11通向联盟大厅的下行坡道里,无助地喊着救命。
突然,一个精瘦的身影出现了。坡道很暗,看不出来人的五官,只看能从影子看出他戴着细边眼镜,穿着polo衫。
“快!还有救。”
“孙山!”李诗无助又焦急,“怎么救?要去医院吗?可是外面都是AI……孙山,还是你认识医生?只要找到医生给她输血就好了!”
孙山没有说话。
孙山将她们带到一个隐秘的地下室。
地下室里,是数台精密的计算器、数个两米高的冷冻舱……和几具仿生躯体。
孙山将奄奄一息的姐姐拖到一个类似手术台的地方,然后瞥了眼那几具仿生躯体,问李诗:“你要选现成的,还是我再做一个和她一样的?”
“……什么意思?”李诗不明白。
“算了,重新做一个来不及了。”孙山转向其中一具仿生躯体,“就这个吧,这个是最漂亮的,你喜欢吗?”
李诗惊恐道:“你要干什么——啊!”
“咔”一声,孙山握着刀刺进了姐姐的头颅。
李诗腿一软跪在地上。
孙山把两个铁片插进姐姐头颅里,回头看了一眼李诗,“不用害怕,你放心,现在计算机已经开始模拟她的思维进行程序编写了,马上,她就可以重获新生了。”
李诗惊恐地回头去看了一眼那个所谓“最漂亮”的仿生躯体,声音在不住地发抖:“可……可这……”
她回头,看见台子上躺着的她的爱人,从一个本来还有微弱呼吸的活人,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不过几分钟后,孙山走到计算机旁,拔出一个黑色芯片。
“好了,你的女友马上就起死回生——”
“咔——”
刀架在了孙山的脖子上。
“你知道吗?”李诗的声音还在发抖,“还有一天,就到我们相恋六年的纪念日了。”
孙山好似有些慌张了,“李诗……别激动,人类未来的路还很长,我们——”
“我和你们一起创建反智能联盟,是为了让人类世界回来,让我们俩能继续过以前的日子。”李诗冷笑一声,“我突然觉得这个目标太宏大了,孙山,我要去救赎全人类?那谁来救赎我呢?”
李诗看了一眼手术台上的尸体,“她是我的救赎,可我的救赎从今天起,没有了。”
她把刀剜进孙山脖子一寸,“是你杀了她!要不是你,我已经找到医生了!孙山,我要的是她——是她本人活过来,我要的不是一个AI!你为什么……我们是反’智能‘联盟啊!你为什——”
“咔——”
孙山手上不知道何时拿了一把刀,捅进了李诗的腹部。
他抹了一把颈间的血,又从桌上拿了一个黑色芯片,阴冷地笑着,对正在死去的李诗说:“那只好也把你变成AI了。”
第70章 如果你心里有且只有我
视频播放结束,所有人看向孙山。
赵益睨了眼旁边站着的一排身着皮衣的执行者,轻轻抬了抬下巴。
那排执行者是隶属于总部的安全护卫,由赵益管理。在赵益的眼神下,其中两个倏地上前一把摁住孙山,将他的双手反剪在背后。
“冤枉啊赵哥,视频是伪造的!”孙山一边挣扎,一边失态地喊。
他平时很斯文,戴着眼镜穿着polo衫,典型的低调技术宅模样,没有一点儿反派的样子。
“赵哥!”孙山朝赵益喊道,又狠狠地踹了一脚企图控制住他的执行者,“你们放开我——!赵哥,两年前的事你忘记了吗?要我真有什么不干净的,我为什么要救你?!”
祝满敏锐地捕捉到话里的信息点,扭头问唐源:“什么意思?”
唐源答:“你知道的满神,赵益曾经在人类政府里身居高位,就是因为他的威望,联盟才能建立起来。但人机大战时,赵益被AI控制了,是孙山通过技术手段将他救出来的。”
——所以孙山的逻辑是:自己对赵益有救命之恩,赵益不该怀疑孙山。
祝满蹙了蹙眉,觉得这个逻辑有很大漏洞。
可忽然他又顿了一下,不自然地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唐源,然后发现唐源也在小心翼翼地看他。
“孙山先生,您抗拒执法,并对负责总部安全的执行者进行袭击,根据《反智能联盟管理规定》,现对您进行人身限制措施。”
说罢,又有几个总部执行者上前,他们一齐摁住孙山,其中一个执行者拿出手铐,将孙山的手拷在了背后。
孙山一直在挣扎,冰冷的铁质手铐材质粗糙,磨得他的手腕洇出了血。
钱珥惊叫一声,“赵益哥,他出血了,先松开他吧!”
赵益登时望向钱珥,眼神里都是质疑。
“赵益哥!”钱珥看到他的眼神,无助又着急地叫了一声,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反智能联盟位于地下室,终日不见阳光和彩云,可是如今亮堂的大厅内,寂静一片,只剩浓重紧张的呼吸声,好似有乌云压过,遮天蔽日。
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卷入怀疑之中的是不是自己。
赵益看着仍在挣扎的孙山,眉头紧锁,最终别开目光,喉咙里沉出一个:“松。”
几个执行者们立刻松开孙山。
孙山重心不稳,一下子跪在地上。
钱珥回头去拿了医药箱,要上前去帮孙山止血,但——
孙山往前爬了几步,亡命地扯住赵益的裤腿,“我是搞技术的,我可以证明视频是伪造的,赵哥……给我一天时间,只要一天!”
赵益锁眉垂眸,看向他的眼神十分复杂,“有人能把黑的描成白的,就有人能把白的画成黑的!你说得对,你是搞技术的,弄个假证明也不稀奇吧?”
“赵哥你想想,如果真像视频里拍的那样,李诗是我创造的AI,那为什么我对她隐瞒实际伤亡数量的事情一无所知?”
“祝满他们通知伤亡数据有误不过几小时前的事,赵哥你当时也在场,你是知道我反应的!”
“再说李诗的芯片是我解析的,如果我真的是内鬼,那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赵哥!”
他说的不无道理,赵益双手抱肘,没有反驳也,没有接话。
“或者赵哥,你派几个技术员来监视我呢?”
听到“技术员”三字,祝满条件反射一般,用手肘顶了顶范子默,低声:“你去。”
“啊?为什么啊我亲爱的执——”范子默小声抗议,然后看到祝满冷冽的眼神,打了个寒颤,立刻改口,“哎,得嘞您内!”
范子默随即出列,对赵益敬了个礼,“亲爱的领导,我主动请缨,我懂技术,可以去负责监视——”
“我不要他!”孙山忽然大叫。
总部大厅安静了一瞬。顿时间,所有的目光都移到了范子默的身上。
赵益看了一眼范子默,打量了他一会儿,显然是对这个人没有什么印象,然后又扭头问孙山:“为什么?他怎么了?”
孙山没说话,恶狠狠地看着范子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