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利安:“……”
算了,还是不要告诉朱迪了。
地底的空气一直都很好。
尤其是在铃茄草长满了平台周围,又有一株巨硕的铃茄草爬遍了整个虫巢后,就更加新鲜,从未有过地底会有的潮/湿腐朽。
但现在,他们闻到了那种味道。
那来自巢穴之外。
那种恐怖的气息蔓延开来,让他们失去了探索的欲/望。
朱迪喃喃地问道:“……到底有多少只王族参与其中?”
好似死亡来临的气息笼罩了他们。
她的耳边好似出现了非人一般的惨叫声,几乎震聋了朱迪的耳朵。
尽管她非常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朱迪更知道,这只是幻觉。
阿方索移到她的身后,似乎是想帮她捂住,却被她摇着头拦了下来。
朱利安站在光影交界处。
暗淡,但又明亮的光芒流淌在青年身上,好似永远都舍不得离开。
漂亮的眉眼,带着微蹙的困顿。
他同样听到了癫狂的惨叫声。
在这一件事上,身为人类虫母的朱利安,同样无法豁免。
有时,他同样会被暴戾的虫族吓坏。
这是属于人类的劣根性。
尽管如此,朱利安却不舍得抛弃。
他闻到了腥味,比从前任何一次,朱利安闻到的腥味还要浓烈。
巢穴的温度在不断下降,冷得让人发抖。
他听到了虫子们不安的嘶鸣声,那片永远安定、永远响彻着各种窸窸窣窣的鸣叫声的光海,似乎被王族们的战争引起了共鸣,逐渐染上了猩红。
安静。
有那么一瞬。
朱利安似乎传达出了这么一个讯号。
于是,不安的虫子们都高兴了起来。
它们安静地,乖巧地触碰着联结,那种感觉非常柔/软,在这温度骤然下降了十几度的时刻,也让朱利安感觉好似如同炭火一般炽热。
虫子们很听话。
尽管有时候,它们不那么听话。
但在这时,它们顺从得过分,这总会让朱利安觉得,纵然他现在叫它们一只只在眼前自相残杀,它们也是愿意的。
寒意,从朱利安的脚底侵蚀而上,好似爬入他的骨髓,侵占了他的血肉,连带着温热的血液也在同时被冻结成冰,蠕动着诡异的痕迹。
……现在王族们的战场,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塔乌星的王族有多少只?
六十七只?
九十三只?
数不清。不想数。
朱利坐在平台的边缘,如同一株安静乖巧的植物。
在完全失去了自然光后,人类虫母被磷银叶石的光芒笼罩着,显出了异样的苍白纤细。漂亮的蓝眼睛如同两颗冷漠的宝石,倒映出空洞无物的影子。
在他身上,似乎突然爆发出一种强烈的、令人怜惜的脆弱感。越是脆弱,越是让人涌动出丑恶邪肆的黑暗念头,好似就在这么一瞬,从这脆弱的身体里涌现出了无比强大的怪物……是怪物……却也带着无与伦比的妖冶蛊惑,仿佛越是脆弱绝望,从骨髓里开出来的花朵就越发癫狂而美丽,令人无法自制地疯狂。
朱迪和阿方索在朱利安无意识的推拒(那更是保护)下,被花色虫们半是帮助,半是强迫地带向了深处的通道。
原来了这处奇诡的异变。
不知过了好久,好像那异变总算走向了终结。
嘎吱,嘎吱,嘎吱……
扭曲的,腐烂的气息越发强烈。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粘稠,蠕动,爬行的液体……或者触须……它们疯狂地涌向了朱利安,从巢穴,从洞口,从一切的方向,带着极致狂喜和扭曲的偏执,嘻,嘻嘻。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朱利安。
妈妈,妈妈,妈妈,妈妈……嘻嘻嘻嘻,妈妈……
名为埃德加多的肉块,或是最原始的黑暗,或是鬼魅的触手,带着糜烂和癫狂,将朱利安彻底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84章
朱利安走过浅滩, 走过砂石堆,走过冰冷黑暗的海水。
细嫩的脚底被硌出痕。
每走一步, 就好似更深、更深地沉入泥潭。
顽固坚硬的碎石, 圆润的鹅卵石,粘稠的泥石……无数灰色的石头沦陷在泥潭里,齐齐地看向朱利安。
他恍惚地和那些浅灰色的石头对视。
……是眼睛。
渗透着暗淡汁液的眼珠子盯着朱利安, 从上方, 下方,左边, 右边, 他的四面八方,都被这疯狂蠢动的眼球注视。
朱利安几乎发出惨叫, 喉咙却好似被一团棉花堵住。
无论如何, 也发不出声音。
他在害怕。
无名, 诡谲的恐惧笼罩着人类虫母。
他感觉……
他感觉一种疯狂的电流在身上乱窜。
恐惧, 是贯穿在人类血肉骨髓里, 无法克制的本能。即便朱利安的承受能力已经比之前不知道强大了多少,但在几乎无止境的黑暗癫狂里, 他能为维持住仅存的一点理智, 对他来说都非常的不容易。
他在喘息, 因为恐惧。
他的身体几乎紧绷, 露出惨白的肋骨,细瘦的腰身弓出如同虾子的弧度。
他在呜咽。
细细密密的啜泣声, 带着一点痛苦。
那些浓雾般的诡异,在四处爬行, 带来更深一层的恐惧。
人类到底是无法直视这种恐怖的存在, 在那软绵的触感里, 又似乎夹杂着如同骨骼状的硬物,偶尔一闪而过 ,甚至还能看到异常壮硕的脊椎,以及正在不断轻舞的翅膀,那双翅膀……轻盈,漂亮,剔透,是深沉恐怖之处,极其美丽的存在。
可它却生长在一块丑陋的烂泥上。
仿佛是只有癫狂的画家才会在最极致迷乱的状态下,画出如此丑陋又鲜活的画面。
如此丑陋,如此糜烂,如此诡谲。
甚至还能听到如同咀嚼,又好似在吞噬的怪异声。
他的啜泣声变得更明显一点。
如果彻底失去意识,那会变得更容易些,但当他无论如何都要抓住那点仅存的人性时,总有一些事情,会变得更加困难。
也更加迷乱。
他似乎已经不能再承受更多的恐惧,也不能再接纳更多的黑暗。
粘稠,诡谲的雾气四处乱爬,带着腥甜的气息。
它们缠/绵般,喜爱地停留在黑暗的最深处,好似没有听到这若隐若现的啜泣,带着一种迷恋的狂乱。
冰冷的触感笼罩在朱利安的身上,让他有些半睡半醒,眼泪不停地从蓝眼睛滑落下来,可是星空,黑夜,无尽的黑暗之中,蠢动爬行的眼珠子,嘻嘻,是呢,是那些漂亮的,干净的,粘稠的眼珠子,带着狂喜的浅灰色,正在诡谲地蠕动着,仿佛要将自己彻底地嵌在人类虫母的身上。
这种看了几乎能让人发出癫狂惨叫的画面,让人类虫母的身体忍不住颤动,那是一种用语言无法描述的恐惧,好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穷尽一切疯狂可怖的画面,是怪异在星空画出的大门,是黑暗之中窥伺的诡谲肉块,那些癫狂,诡异,丑陋的画面……不断,不断地涌现。
嘻,如同真实的世界。
淹没在浪潮中的朱利安无法自控地融入那黑暗里,他没有听到自己在失控时发出的尖叫,没有发现那双无神的蓝眼睛还在不断地流淌着眼泪,没有发现腥甜的奶香味还在不断地蔓延,他没有……
是呢,还在继续。
…
在黑暗来临的时候,朱迪和阿方索被花色虫们推到了更深处的通道里。
朱迪下意识地叫着朱利安的名字,片刻后,她发现,这或许正是朱利安的意愿,不然她和阿方索是不会被莫名其妙地推到里面去。
在洞穴的深处,朱迪深呼吸了一下,看向还堵在外面的花色虫。
它们拦着他们的动作,显然是不愿意让他们出去。
可是,朱利安还在外面!
朱迪很紧张。
但她无法形容那种紧张的感觉是为何。
她的呼吸逐渐变得沉重。
在黑暗里,仿佛一切时间,空间,距离,都失去了意义。
朱迪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轻轻哆嗦。
直到阿方索摸索着抱住她,捂住她的眼睛。
“朱迪,深呼吸。这里是有光的。”
除了阿方索,没人知道朱迪其实非常畏惧彻底的黑暗。
在完全无光的环境下,她特别容易恐慌发作。
被手掌挡住了眼睛,在这同样是黑暗,却能感觉到些许温度的黑暗里,朱迪花了几分钟来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低声说道:“你松开吧。”
阿方索顺从移开了自己的手。
朱迪这才发现,这里的确是有光亮,天明石正高高地嵌在岩壁上,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只是这里的天明石数量很少,所以人甫一从明亮的环境走到这里,就会误以为这里是一片漆黑。
人类虫母不喜欢这里。
人类虫母从来都没来过这里。
所以,这条通道没有经过大规模的修动,天明石的数量仍然维持在从前的水准。
朱迪恢复平静后,本来是想找那些花色虫打个商量——她发现这些虫子其实能听得懂他们说话,就是无法用人类的语言来交流,可知当朱迪靠近它们时,最先感觉到的,是恐惧。
她神色怪异地停留在原地。
这是身为研究员的准则。
当实验体(尽管这些花色虫并不是实验体)出现问题的时候,最先要冷静地做出判断。而准确的判断的前提,是要能仔细观察所有的异样。
而现在,朱迪就在观察。
曼斯塔虫族在恐惧。
一种没来由的恐惧在它们的身上蔓延,漂亮璀璨的虫体在颤抖,发出无法控制的嘤嘤叫(原来它们的叫声居然是这样的?朱迪想),连带着虫脑袋上那两根须须都在不断地挥舞,似乎是在狂乱地表达着什么。
阿方索用一种非常轻的脚步上前,扶住朱迪的肩膀,再带着她慢慢退了回来,他几乎是在朱迪的耳边耳语,“朱迪,不对劲。”
这些曼斯塔的害怕,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外面有什么恐怖,无可名状的存在?还是属于它们的王,它们的神明,正陷入无边的恐惧?
或者,其实因为两者皆是呢?
朱迪恨不得直接冲出去,但本能,人类与生俱来的神经在突突跳动。
会死。
身体在这么告诉她。
没有任何中间的缓冲地带。
冲出去,会死。
阿方索轻轻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如同他们过往曾经的缠/绵,“不行,朱迪,我知道你担心朱利安,但你绝对,不能出去。”
他在“绝对”这个单词上落了重音。
显然,这个神经敏/感的男人也感觉到了那种来自于亘古的恐惧。
朱迪的声音有些恍惚,但还是带着她惯有的坚毅,“外面出不去,先去通道里面看看吧。”她沉默了一会,才又继续说道,“不管来的是埃德加多,还是其他……其他虫族,既然决斗已经结束,那场异变,应该结束了。”
黑暗里,他们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
只知道他们等来了好几次饥饿。
朱利安会让花色虫带走他们,无疑是为了保护他们。
但这或许是在癫狂前的朱利安唯一能做的事情。
他们没想过会出这种事故,两个人身上一点食物都没有。虽然或许可以问那些虫族,但……朱迪看了一眼已经全部软趴趴掉在地上的虫族,忍不住抬头看向阿方索,“它们的习性……”
阿方索无奈地捂住了朱迪的嘴,拖走了研究癖好发作的朱迪。
他们试图往深处走。
这是条幽深,有点潮/湿的通道。
不过,这股潮/湿的水汽,可能是外来的。
朱迪摸上墙壁,手指都是干燥的触感。
也不知道他们在昏暗的地底深一脚,浅一脚走了多久,当他们总算走到尽头,迎来霍然的视野时,朱迪和阿方索都愣住了。
这是一个庞大的洞穴。
硬要说起来,这种庞大的程度,甚至可以和朱利安居住的巢穴对比,甚至某种程度上,还带着一种比之还要庞大的错觉,那全部都来自于那些密密麻麻,一层又一层的小小巢穴。就如同代号A曾经在玛莎矿星上给朱利安修筑的巢穴一般……这里,是被专门隔开来的育儿室,或者孵化场,培育仓。
怎么叫都行。
可在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巢穴时,朱利安曾经感受到的那种恐惧,同样也侵袭了这两个人类。
哈,何等疯狂?
当虫母必须不断产卵这个事实,同样填充着人类的思维,并且将这个对象,放置在身为人类的自身,那种羞耻与疯狂,能够逼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