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抱住自己,盯着那只小小的虫子看了很久,才又慢吞吞地指出,“你这是故意在利用外形卖萌!”
埃德加多歪着没有一根手指头大的虫脑袋,“卖萌是什么,怎么卖?”
四只复眼闪烁着,带着诡异的水泽。
所有本该让人觉得害怕的地方,因为其过分娇小的个头,就变成了略带诡异的可爱。
朱利安默默捂住心口。
……现在就在卖萌!
惊慌的情绪在短暂的冷却后变得平和了些,但朱利安有点委屈,“我都说我不要吃了,你还故意给我塞进去,连手指都……”刚才到了最后,也分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埃德加多着急之下,粗糙的手指捅进去的力道太大,都抵/住了朱利安的喉咙,还是因为那些食物实在让人作呕,让他压不住反胃的感觉。
人类虫母小声的抱怨,让埃德加多的虫躯都蠕动了一下。
“可是朱利安饿了。”埃德加多说,“朱利安的信息素在说饿了,不给朱利安吃东西。”
朱利安真想割掉那个自己不知道藏在哪里,没看到过但也摸不到的傻/逼信息素,他已经不知道被这玩意坑害过多少次了,但是每一次这些虫子们都会信誓旦旦地说闻到了信息素的味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朱利安伸出手抓住了小小只的埃德加多,“但是,你可以和我解释。”如果和他解释解释,他总不会连解释都不听。
埃德加多乖巧地说道:“但朱利安不会听话。”
朱利安:“……”
仔细想了一下,也的确是这样。
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有时候的确是只鸵鸟。
朱利安捧着埃德加多唉声叹气,用软布堆积成的巢穴外,响起了花色虫嘤嘤叫的声音,还连带着更加稚嫩、更加细微的嘶嘶声,朱利安如遭雷劈,将小埃德加多塞在了胸口,连忙从巢穴里爬出去。
刚一探头,就看到一只拳头大的虫族软乎乎地从虫卵里流出来,它的通体是白色带着淡淡的灰,七八只足仰天摇晃,还有一根小小的尾巴。它嘶嘶地叫着,像是在哭,一根短短的触须从口腔探出来,好似在捕捉着什么气息,可怜可爱地颤抖了起来。
那嘶鸣落在朱利安的耳边,变成了一声声可怜兮兮的“妈妈”。
朱利安有点心疼。
他想将那倒霉孩子抱起来,但远比他的动作更快的,是手指还没碰到,就随之而来的甜香味道。
他的脑子,他的味觉,都在告诉他眼前这他妈是个能吃的食物!
朱利安又缩了回去,怔然地躺在巢穴里。
地上,原本觉察到了妈妈的气息的幼崽扯开喉咙嚎叫,似乎是对远去的温度的难过。
几根浅黑色的触须从朱利安的胸口蔓延出来,顺着他的脖颈蜿蜒而上,最后堵住了人类虫母的耳朵。是的,即便虫母能够从联结感觉到幼崽的意思,但朱利安是人类,他总是优先于使用自己的人类耳朵。
[送回育儿室。]
王虫冷冰冰地下令。
幼崽本来就是生活在育儿室。
是埃德加多为了缓解朱利安的难受,才特地把它们都送到了朱利安的身边,但是现在人类虫母感到难受,这些小东西的价值就排在其后了。
为了避免它们干扰到朱利安的情绪,埃德加多第一时间送走了它们,直到确保那群得寸进尺的小崽子足够遥远后,它才松开了堵住朱利安耳朵的触须,开始思索着要怎么诱哄妈妈把食物吃下去。
但没想到,朱利安会主动着,犹豫着说道,“埃德加多,对虫母而言,食物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虫母在孕育了虫族后,又要以虫族为食物?”
尽管朱利安一直把自己当做是人类,但要他去吞吃虫族——如果是在浑浑噩噩,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算了,在清醒的时刻要朱利安把虫族给吃了……这些王族全部都是会变成人的!
这种感觉,无异于是让他吃人。
埃德加多:“虫族生命来自于妈妈,奉献自己成为妈妈的食物,不是理所当然吗?”
朱利安:“……”
好吧,和异族讨论这个问题是不应该的。
但,埃德加多紧接着不情不愿地说道:“如果朱利安不愿意吃埃德加多,是觉得埃德加多太类人的话,那埃德加多可以变成虫族的模样。如果还是不行,吃外面的高级虫族也不错,就是它们的生命力不太顽强,可能会死。”
不是可能,是一定会死。
但在朱利安面前,埃德加多学了委婉。
一想到那个画面,朱利安捂住嘴巴。
不行,更想吐。
他绝望地把自己摊平。
如果埃德加多是在欺骗他,那朱利安还能自我说服,这一切都是假的。可是他的身体本能在渴求的东西,总不会连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他不吃花色虫,是因为花色虫的味道比不上埃德加多。
在这么多环绕他的虫族里,肯定是王族的味道吃起来最不错。
而埃德加多,它和朱利安的关系非常复杂,尽管他们一起孕育了几颗虫卵,但迄今为止,朱利安也无法定位自己和它的关系,说喜爱,好似也有些奇怪,但要说厌恶……却也没再那么厌恶了。
这种情况下,就算埃德加多的身上经常飘着各种好闻的气息,朱利安也经常会忽略掉——被他自己的潜意识忽略。
但虫卵就不同了。
刚诞生的幼崽非常香甜——虽然还是比不上埃德加多,但胜在新鲜,从未触及过的味道在朱利安的嗅觉上炸/开,的确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力。
朱利安崩溃的是,哪有人想要抱着自己的……说孩子算不上,但幼崽!哪有人想抱幼崽的时候,第一反应不是这个宝宝多可爱多有趣,而是这只幼虫多美味多好吃?!
连他自己都受不了。
但不吃,等待他的身体遭受不住的时候,他会彻底失控。
那个时候就没办法顺从朱利安的意愿了,他完全听从饥/渴的本能。
一想到这个,朱利安就有点绝望。
德克斯特送走朱迪的时候,怎么不顺便把他也该带走呢?
埃德加多趴在朱利安的胸口动来动去,逐渐又拉长了身躯,变成了黏糊糊的,诡谲的粘液在他的身上四处爬行,留下一片片湿腻的痕迹。
它的声音古怪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正在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沼泽,湿腻腻的,带着阴暗潮/湿的气息,“我给朱利安抓几只低阶虫族过来?”
好歹是个小零嘴。
朱利安脸色大变,“不,不用了。”
他蜷/缩着身体,手指抠着自己的喉咙,过了好半天,朱利安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我,不要它们,我要你,埃德加多,你来帮我……”
——帮他满足这如同饕餮始终无法满足的饥/渴。
虫族的身影在朱利安的身上诡异地膨胀了几圈,最终抽长出了不完整的人形,带着一种极其粗暴的亢奋,它一口咬上了朱利安的喉咙。
嘻,嘻嘻……
好耶。
人类虫母最终能选,也只能选择的,唯独埃德加多。
…
遥远的星空之外,不知多少光年后。
一艘无依无靠的飞船被帝国人所捕获,他们在飞船的外壳发现了属于联邦的标志,几番斟酌之下,他们还是派人登录了飞船。
结果在飞船上不仅发现了属于虫族的痕迹,居然还有幸存者。
那些幸存者都陷入深度昏迷,有的还在不断说着胡话,什么屠杀,虫族,混沌之类的呓语,难以分辨出是什么意思。
……几束灯光打在朱迪的眼皮上,眩晕感让她几乎无法睁开眼,但还是察觉到了强光的照射,下意识地摆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感觉到剧烈的头疼和幻象。
“活着,活着!”
“B区搜集到两个幸存者。”
“滴,准备医疗舱。”
朱迪仅存的意识,大概就是他们回来了。
但还没来得及查看周围的环境,她就在更深层次的黑暗拖曳下,又昏厥了过去。
在这艘宇宙飞船失踪了整整五十九天后,它奇异地出现在了它压根不可能去往的航道——通往帝国的航线上。
发现这艘飞船的,是帝国的侦查站。
他们着手处理了这艘伤痕累累的飞船,并且利用了这艘飞船上蕴含的秘密和联邦做了私下的交易,两边一起协同调查这件事。
既然是调查,有些事情,就需要开诚布公来讲。
不管是哪边的人,都必须坐在谈判桌上来配合这件事。
等朱迪醒来,唯一知道的事情就是,他们会在几天后回到联邦,之前的事情对他们没有任何的影响,甚至联邦还会对他们进行一定的补偿,还有半个月的带薪休假。
朱迪躺在床上眨了眨眼,侧过头去盯着通讯器,“我能和阿方索见个面吗?”
“当然,他正在隔壁的病房。”
于是朱迪就在机器人的搀扶下,去了隔壁病房探望还没有醒过来的阿方索,然后又慢吞吞被搀扶回去,躺着躺着又睡着了。
无声无息的,盯着朱迪的监控有几十个之多,确保她的每一事都在监控底下。
当然,他们还没丧心病狂到连卫生间都装上这玩意,但是所有的通风管道却做了防备,似乎是生怕有东西从通风管道钻进钻出。
“这样不太合适吧。”
屏幕后,有个说话快言快语的青年这么说道,“你们不是都见过了路易斯船长带回来的东西吗?怎么,之前一个两个都说不可能,真的见识到了,又开始一个个闭上嘴巴,指望着时时刻刻盯紧这两个人,就能够找到虫母的踪迹吗?”
是的,两个人,除了朱迪外,阿方索也荣获了二分之一屏幕。
而其他幸存活下来的,包括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这样特别的人,也只有寥寥几个,不至于如此疯狂。
“直接要挟他们不是更容易?”
这从角落里冒出来的话,赢得了说话速度极快的青年冷嗤,“你倒是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人被你威胁了几句,还真的抖搂出来了。”
阿方索还没醒,可朱迪是醒了的。
这个女研究员在醒来后已经经过了好几轮的核查,就连一流的情报人员也几乎没办法从她的嘴里挖出来东西。
说是“几乎”,那是因为肯定还是挖出来点。
可朱迪的心理防线极其强大 ,不管情报人员怎么刺探,她除了最初那几个破绽后,甚至没再露出任何的缺口。
他们是想让她配合调查,但可不能严刑拷打。
帝国已经和联邦达成了协议,再过几天就要把人都交回去,还都得是活的。
一旦动手太难看,破坏了协议,他们肯定要吃挂落。
“就这么任由着他们回去?我们可连什么东西都没扒拉出来。”
这上头做事的人就是这样,既要手底下的人出成绩,又要拿那些人做交易,他们面临的问题全部都丢给手底下去折腾,既要也要,贪得无厌。
“谁说我们什么都没扒拉出来?”
刚才说话的那个青年人笑了笑,点开了路易斯船长的监控。
这个男人非常敏锐,监视他的机器基本上都会被发现,已经有好几次他有意无意和监控对上视线,证明他的确是发现了这些随时随地跟从的监控。
但他的态度又很奇怪。
在发现救了他们的人不是联邦而是帝国人后,这个曾经的前军人也不担心,甚至还非常光棍地把一个“礼物”摊开来摆在他们的面前。
一如他们曾经的猜想。
当他们亲眼看到了那只人类虫母,看到他被诸虫所环伺,看到那些令人惊恐畏惧的存在,那么他说出来的话哪怕只是平和的语句,都会被扭曲成一种强大的威胁。
尤其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对美丽的亵渎。
如此完美,如此虚伪,仿若是神明所亲手雕琢的容貌,却为何会出现在一只人类虫母的身上!
可他们却又无法驳斥那种吸引,正如他们无法抵抗那种诱/惑,无法忽视虫母所言之物,尽管他只是希望人类能好好对待他的朋友们,可这种对话,岂非又是一种胁迫?
正因为看到了虫母对那些人类的看重,所以帝国人才曾思考过是否要拿他们做要挟,但很快他们就选择放弃,而是利用这些人和联邦做交易。
那就宛如一个潘多拉魔盒。
谁也不知道打开后,到底是幸运还是厄运。
可它的存在,就会诱/惑着人去打开。
既然只要它存在,就会带来无穷的影响,还未必是好事,那为何还要留着?
这就是帝国迅速和联邦交易的原因。
这也是那个青年理解出来的,属于上头意思。
何必把这个烫手山芋留在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