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是最终的亵渎,无法逃脱的厄运,会将他彻底扯入黑暗中。
不……
朱利安挣扎着。
不,他并不期待着埃德加多的死亡。
西奥多……老二……小三……那几颗还没破壳的虫卵……那些更遥远的正在一只一只死去的虫族的悲鸣,那些短暂而细小的痛苦……那属于埃德加多的意识逐渐远去……
不,不!
浑浑噩噩的人类意识开始真正地挣扎起来,那种无法控制的惶恐在第一时间抓住了他,让他发出克制不了的抽噎。
在他不得不踏足这个属于虫族的世界时,名为埃德加多的存在是隔绝了他和另外那个残酷世界的唯一屏障。
朱利安并非不愿意和那些其他的虫族接触,可是每一次和它们接触,朱利安都会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在它们的眼里身为虫母的他既是地位的象征,同样也意欲着新的希望……那些无处不在的狂热,偏执,几乎点燃了朱利安浑身上下的恐惧。
它们如影随形,它们无处不在。
那并非亵渎,却又不只是亵渎。
巢穴……
埃德加多为他修筑的那个平台,为他打造的巢穴,仿佛真正成为了朱利安唯一的倚靠,他在最后的安全区里享受着近乎完美的庇护……
埃德加多……
那种尖锐的痛苦一瞬间扎穿了朱利安的心,让他开始浮出意识海面,将那属于虫母的另一半,那些残暴到冷酷的另一面强行压制住……这并不容易……啊,人类虫母的身体疯狂地颤栗着,在埃德加多参残缺不堪的虫躯下瑟瑟发抖……残缺,几乎无法堵住的缺口遍布埃德加多的身体,让朱利安的意识都变得恍惚起来,更别说,他本来就没有恢复过来。
修复……
他要……他要修复……修复埃德加多的身体。
人类打着颤儿,手指胡乱地穿插在那些烂肉里,像是要堵住破败不堪的身躯,又仿佛是要将那些碎裂的部分重新安置回去,啊啊啊,他的意识近乎要崩溃,在无法挽救的痛苦和压制冷酷本性的两端在极致拉扯着他的意识时,那本来应该毫无动静的惨白身躯突然蠕动了一下,发出了仿佛破掉的八音盒般嘎吱嘎吱的声响,“朱……朱利安……”
它执拗地、重复地、不断地呼唤着虫母属于人类的名字,好似是无法抹除的执念。
朱利安的脸色惨白,无神的眼睛一点一点打量过埃德加多的身躯。
庞大的虫族已经被他吃掉了大部分,只留下一个空壳子,但仅剩下的触须还缠绕着他,仿佛是保护,又好似是在竭尽最后一丝力气满足虫母的欲/望。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只虫族在恐怖丑陋的外表下……那颗鲜活跳动的心脏 ……
“啊啊啊……”
人类虫母捂住脸,混乱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能……他本应该能做到……他要……
一根触须软绵绵地耷拉在朱利安的胸口上,那红肿的地方遍布着诡异的光泽,那是刚才埃德加多在最后狂乱中涂抹上的粘液,而粘液所在的地方,让绝望的虫母意识到了一个可能……
他能,他的确能够拯救埃德加多。
在近乎永夜的黑暗中,朱利安裸-而不着一物的身体似乎透着盈盈的白,红色,青色,白色,诡异的色调涂抹在虫母的身躯上,他在……还在……不管是哪里……非常诡谲怪异的画面,却让朱利安想起拯救这只倒霉虫族的唯一解。
……他能做到的。
青年恍惚地想,虚弱无力的手指动了动,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在他身上,的确还有东西能救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更。
*
第98章
朱迪接到通讯的时候, 她还在线上和莫尔顿说话。
莫尔顿带着军人小队深入地底的时候,朱迪和阿方索经常在线上。对于他们来说, 给联邦政府还是给军方工作并没有差别, 但对约翰教授来说,差别就大了。
听说刚收到消息的那天,约翰教授在房间里以泪洗脸, 直到布莱克将军臭着脸给他翻倍的薪资, 第二天约翰教授就兴致勃勃地出来工作了。
阿方索:“……我记得教授你对这些事情也很感兴趣。”
约翰教授悠悠地说道:“人老了,总是会喜欢一些不同寻常的冒险。但冒险归冒险, 总归还是要给家里人留下一点能够在我死后得以安慰的钱。”
姜还是老的辣。
朱迪:“……没危险到这个地步, 我们在做的算是后勤。”
总比不上莫尔顿他们危险。
约翰教授严肃地说道:“可不要小觑这些看似寻常的事情,在你接触到朱利安和莫尔顿之前, 您可曾想过普通的信仰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剧变?”
朱迪一时语塞。
是的, 没错, 她已经知道了莫尔顿是朱利安的室友和朋友, 也知道了莫尔顿家, 乃至于整个玛莎矿星的大部都在信仰同一个教派——那个教派信仰的神明是虫母。
这到底算什么!
朱迪知道这个事时,险些将眼睛给瞪出来。
而莫尔顿在知道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 喃喃地说了一句, “那就可以理解他为什么会从祭祀活着出来了。”除此之外, 他似乎对虫母的身份没有任何表示。
在和心理医生接触的时候, 莫尔顿坦然地说道:“我的确是有些震惊。但朱利安就是朱利安,不管他是虫母也好, 是个普通人类也罢,这跟我和他是朋友这件事有关吗?”
好吧, 心理医生无语。
这可能就是当年大祭司会把莫尔顿放出玛莎矿星的原因。
一个过分看重友情并且心软的继承人是不合格的。
但现在, 好吧, 让话题重新回到朱迪接到的通讯上,就在她时刻盯着莫尔顿的情况时,布莱克将军的副将的通讯突然弹了出来,然后飞快地问了一个问题,“德克斯特突然在基地里发疯,它带来的虫族也开始互相残杀。虽然现在用俄马圣布线困住了它,但依情况来看,能困住的时间不长。将军要我问你,你们在塔乌星的时候,是否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况?”
朱迪很吃惊,犹豫了好一会,“有,当朱利安的状态发生变化时,他的情绪会影响到所有的虫族。”
如果事情严重到在外的德克斯特都会发生异变,那肯定是非常剧烈的影响。
而朱迪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就在他们离开不久后,还能再发生什么事情,以至于朱利安的情绪出现了强烈的震荡。
副将平静地询问:“朱迪研究员,请问你有任何能够和虫母联系上的方式吗?”
朱迪小心翼翼,斟酌着回答:“理论上是有。但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接受发起的通讯,我可以试试看。”
她给朱利安留过通讯器。
理论上来说,他们是可以联系的。
但从他们离开塔乌星后,朱迪从来都没有接到过朱利安的联络,这或许代表了他心中的纠结。
从塔乌星上虫族的进化方向来看,朱利安仍然不希望成为异变的怪物,但在他的身上,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趋向于虫族的变化。
这种变化,让朱迪胆颤心惊,却又无可奈何。
在结束和副将的通讯后,朱迪打开刚才被她关掉的线路,正好听到莫尔顿在线上和约翰教授说话,“我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而约翰教授的反应更快,“我建议你现在带着人先撤出来。”
阿方索:“同。”
线路上另外有几个人也敲出了赞同的意思。
朱迪心烦意乱地赞同了后,重新切了出来,然后掏出了自己私人用的光脑。阿方索坐在她的边上,轻声说道:“你想联系朱利安?”
朱迪摩/挲了两下,“我担心他出事了。”
可他们在离开塔乌星的时候还好好的,到底,能出什么事情呢?
现在发生在第七军团的事情还没有扩散,可如果曼斯塔虫族开始发疯的话,那对他们来说铁定不是好事。
尤其是官方的态度现在也非常暧/昧,谁也不想看到惨剧发生,纵然朱迪再犹豫,但她还是在两个星刻后打开了光脑。
“正在连线中……”
…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这是第四天,朱迪尝试着联系朱利安。
一直联系不上对方——尽管这在一开始就在朱迪的预料中——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让她产生越来越焦躁的情绪。
莫尔顿在线上问,“还是没联系上吗?”
在他们撤出了地缝时,那道石门的背后发生了地震,那疯狂的震动牵连到了附近的山脉,连带着好几座山壁滑落。
这闹出来的动静无法遮掩,现在这附近全都是玛莎矿星官方的人。
不少鼻子敏锐的“猎狗”也在附近巡逻,试图发现任何和诡异事件相关的蛛丝马迹。
灵者,或者说,能够敏锐发现诡异迹象的人……
现在在线路上的这些人基本上都或多或少沾边,至于莫尔顿,他本来就代表着某一种怪异现象。
约翰教授沉稳地说道:“联系不上很正常。据第七军团穿回来的消息,德克斯特带来的虫族还在自相残杀,而困住王族的俄马圣布线已经快要失去作用。很快,我们就要面临除去这只王族,还是任由它继续肆虐的艰难处境。”
一直以来都对虫族的事情默不作声的莫尔顿突然说道:“能杀了王族?”
他话里的诧异显而易见。
约翰教授慢吞吞地回答:“当然。如果人类连击杀一只王族的力量都没有,那我们是如何活到现在的呢?”
拥有一个武器,和必须使用这个武器,是两码事。
从前的曼斯塔虫族没有首脑,没有集体意识,各自以王族为政。
但现在它们拥有了虫母。
如果虫母在知道一只王族死亡,会不会选择报复呢?
尽管现在的虫母的性格……这在朱迪和一干幸存者的消息反馈里来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万事无绝对,总该做好最糟糕的备案。
拥有能够击杀虫族的力量,是人类存活到现在的根本,但动用这个武器,所需要付出来的代价,当然也不容小觑。
那可是曼斯塔王族,哪怕是在虫族整体力量逐渐衰弱的现在,一头王族的力量还是极其彪悍,普通人甚至无法直视它们的本体。
这也能够看得出来,拍板决定让德克斯特的人类化身进入基地,布莱克将军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一旦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在这次事件后,布莱克将军必定会面临军事法庭的审判。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正在连线中……”
又一次尝试。
漫长的等待。
“正在连线中……”
就在朱迪以为彻底联系不上的时候,咔哒一声,光脑上出现在朱利安的脸。
疲怠的,呆滞的,眼角发红的。
仿佛被彻底凌-虐了一遍,连鼻子都红通通的。
在他无意识往后靠的时候,朱迪这种怀疑的念头越来越强烈。
朱利安身上那件好似被撕碎的袍子胡乱遮住了他纤细的身体,却丝毫挡不住人类身上红的青的痕迹,它们巧妙地糅杂在了一处,如同一道被调色盘胡乱泼洒的素白画布,带着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艳美和迷乱。
朱迪说不出那是怎样的一种感觉,但她听得到房间内其他人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
这有点糟糕。
朱迪朦胧地意识到这个房间内除了真正见识过朱利安的阿方索外,其他人,包括约翰教授(路易斯船长和约翰教授并没有将那次不正式的“威胁”告知过他们,所以朱迪一直以为只有路易斯船长曾见过朱利安)都是一无所知,而她因为之前失败的尝试,所以放松了戒备,没有第一时间将屏幕开启私人模式。
就在朱迪打算这么做的时候,她听到朱利安轻轻地呼唤着自己,“朱迪,你好吗?”他的声音虚弱无力,带着软绵的甜美。
似乎是一个已经彻底湿透的果实,湿哒哒的液/体不断滴落,让人忍不住去嗅闻这颗熟烂了的果子……它散发着甜蜜的气息,好似在等待着有人将它摘下来,“……抱歉,我之前一直都没有听到,你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