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好奇朱利安的梦,梦里会有埃德加多吗?
埃德加多不知道。
它牢牢地守在朱利安的身边, 将所有的危险都杜绝在外。
那些窥探, 觊觎,狂热……
全部, 全部都被埃德加多撕碎。
人类虫母的身体蠢蠢欲动, 为繁育季做足了准备。
但聪明的青年已经猜到了曼斯塔虫族冰冷残酷的假象,它们的确不会欺瞒虫母, 但是说一半留一半, 算是欺骗吗?
埃德加多歪着脑袋。
嘻, 埃德加多也不清楚。
但此时此刻, 人类虫母躺在它的怀里, 躺在由无数羽翼翅膀交织、构造的巢穴里,他睡得非常沉, 沉到有其他王族靠近也不知道。
他的能力正在增长, 伴随着能力的增强, 属于虫母的能力也将逐渐回归, 不管人类虫母愿意,还是不愿意, 他不可避免地会陷入各种诡异的变化里。
直到那片永无止境的黑暗将他彻底吞噬,直到他再不抵抗来自星空之外的召唤。
沙沙——
嘶嘶嘶……嘶嘶嘶……
风中, 传来了浓重的草腥味。
伊莱克特拉的身影出现在密林外。
“德克斯特要回来了, 其他的王族也要回来了。”
是那些外出和人类接触的虫族。
埃德加多:“人类不会放弃。”
它们掐灭了无数窥探, 但每一次短暂的接触结束后,他们总是会不甘心地再来。
有时,虫族会觉得人类这个种族非常奇怪。
他们仿佛拥有着无止境的好奇心,丝毫不会被恐惧打垮。
如同朱利安的坚韧。
伊莱克特拉在过去几十年里见识过无数人,但像朱利安这样这样顽强的人类还是少数。
如果是任何人成为朱利安,怕是都不能比他坚持得更久。
但没有可能,伊莱克特拉也不容许任何人类取代朱利安的位置,它的触足在身后摇曳,如同鬼魅,“你霸占虫母的时间够长了。”
“朱利安不信任你们。”
觊觎虫母的王族有很多,并非亵渎,而是本能。
“朱利安不喜欢你们。”
埃德加多露出残酷冰冷的杀气,俊美的脸庞几乎要开裂,露出冰凉的骨刺,“伊莱克特拉,滚开。”
伊莱克特拉的脸色难看,“如果不是虫母心软,你不会活到现在。”
不过是,劣种之一。
埃德加多朝着伊莱克特拉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这话,轮不到你来说。”
情绪,气息,温度……
这些微妙的存在,是虫母带来,虫母赋予的。
说不出好,或者不好,但它们能够思考的东西更多了。
愚昧的物种被擦亮了眼睛,仿佛所有蒙尘的物体都被逐一擦拭得光亮,不再迟钝。
“虫母终究会意识到,他无法抵抗繁育季,不管是其他虫族,还是你也好……埃德加多,谁也无法阻止。”伊莱克特拉地冷冰冰地注视着对面的高大男人,“就算虫母再信任你,可你难道能一直忍下去?”
埃德加多看起来不为所动。
可它并非真的毫无所感。
虫族怎么可能会不渴求来自于虫母的诱/惑?
更何况时时刻刻跟随左右?
埃德加多所承受的,只会远比它们更多,还要更多。
埃德加多一旦失控,摧毁的,将是虫母对虫族的全部信任。
还不如让虫母清楚地意识到局面。
阿西博尔德悄然地出现在它们身后,一根触须毫不犹豫地贯穿了它的小/腹,与此同时有无数条藤蔓般的触须顺着埃德加多的大/腿蔓延而下,在它的身侧腾空。
它已经逐渐显露出了虫族的外表。
半人半虫的埃德加多看向阿西博尔德,铺陈下来的陷阱逮住了猎物。
阿西博尔德吐了口血,硬生生将埃德加多贯穿了自己肚子的触须拔了出来,那上面沾满了诡异的液/体,触须的尖端炸/开如同刺球,哪怕在即将拔/出/来的那一刻,都在疯狂地扎刺阿西博尔德的血肉。
“埃德加多,你要疯到什么时候?”
阿西博尔德沉着脸,它摸着自己的头发,心有余悸,“虫母终是需要接受这样的宿命,你身为王虫,却不肯顺应妈妈的召唤,在这个时候还带着虫母四处晃悠?”
虫族的眼中,朱利安就是虫母,虫母就是朱利安。
这两者是可以合在一起,同样,他们的需求,也必然是相同的。
但埃德加多不这么想。
朱利安教会了他不去这么想。
人类很奇怪。
它想。
朱利安说,即使身体发出了这样的请求,但他的意志是不同意的,因为朱利安说他不同意,所以身体的本能所散发出来的信息素,同样不代表他的意志。
朱利安不愿意,不能强迫朱利安。
不管是它,还是其他虫族。
埃德加多守着沉睡的人类虫母,面无表情地说道:“这取决于朱利安的意志。”
康迪斯,或者其它的虫族发出了气恼的声音,那些嗡鸣听起来非常恼人,让埃德加多的杀性更重。
“虫母想要交/配。”
“但朱利安不愿意。”
这仿佛是极致的拉扯。
伊莱克特拉似乎想到了什么,它一直阴沉的脸上头一次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几乎脱口而出,“埃德加多,你难道,不,这不可能,不对,这怎么……”它的声音听起来近乎语无伦次,阴柔的嗓音里满是怀疑。
埃德加多:“你想说什么?”
如果不是看得出来伊莱克特拉并没有动手的打算,而人类虫母又在睡觉,不然埃德加多早就动手了。
什么,那它刚才还打了阿西博尔德?
不,那压根算不了什么,那甚至不能称之为动手。
伊莱克特拉在意识里戳了戳埃德加多,[你爱上了妈妈?]
[爱上?]
埃德加多并不理解这个词汇代表着什么,它只是将翅膀收拢得更用力,仿佛是要将所有的阻碍都隔绝在外。
[我永远遵从于朱利安的意志。]
“如果你真的遵从他的意志,你就应该……”伊莱克特拉觉得自己特别像是人类中那种苦口婆心劝说的类型,但它这句话,却没有说完的时候。
因为,它突然想到。
在埃德加多的嘴里,虫母是朱利安,但朱利安,未必是虫母。
它眼中的朱利安……
是什么样的?
它遵从的,又是谁的意志?
…
[……遵从……意志……]
滋滋——滋滋——
他好像听到了什么,但更多是被隔绝在外的诡异声响,令他什么都听不清。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
一个真实的,清晰无比的梦境。
朱利安梦到自己的过去。
他还生活在雅斯顿主星的老宅里。
朱利安一直都对贾森领养他这件事毫无怀疑。
因为他并没有三岁之前的记忆。
好似是有一天,他在老宅二楼尽头的房间突然睁开眼,耳边传来了管家冰冷的声音,“少爷,你醒了。”
他想不起来三岁之前的记忆。
贾森和管家会告诉他,那是因为他发高烧好几天,所以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而他们,是朱利安·休的家人。
——家人。
小小的朱利安非常喜欢这个词。
是家人,所以冷待是可以忍受的;是家人,所以监视是可以忽略的;是家人,所以抽血和体检是必须的;是家人,所以必须忍受这种恐怖……
他站在老宅里的走廊上,趴着窗户,看着后院的花园。
贾森和管家从来都不让小朱利安去后院的花园,他们说那里非常危险,说那里都是可怕的怪物,说朱利安不能离开二楼的走廊,但是……
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
朱利安摇摇晃晃地爬上窗户,小小的身子骑在上面,看到了遥远花园的一角。
小小的他注视着那漂亮的园林,大大的蓝眼睛里满是惊叹,他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想去触碰,然后……
小小朱利安摔了下去。
二楼的高度,书本上说,大概是……摔不死人,他应该会立刻砸进草坪里。
但不是二楼,不只是二楼,他身处于老宅的最上层,所谓的二楼不过是幌子,所有的出入口早就被封锁,压根无法进出。
风声,啜泣声,惊恐的味道,眼泪……
他在哭。
当然他会哭。
一个四五岁的奶孩子。
然后——
漂亮的翅膀,干净的线条,散落的鳞粉如此璀璨,冰冷的外骨骼,纤细的触须,它们如同故事书的小精灵,从园林,从老宅的深处,从藏在地底的实验室突破收容,疯狂地涌向那个从高楼坠/落的孩子。
成千上万,前仆后继。
它们以一种疯狂暴戾的姿态撕毁所有的阻碍,却在接触到他时变得无比的柔/软,它们用自己的身躯,用自己的翅膀,用自己所有的一切成为他的缓冲物。
当老宅里的贾森和管家仆人们冲出来时,刚好看到小小的朱利安摇摇晃晃地从诸多虫子里站起身来——
那是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
虫子,诡异的怪物,娇/小可爱的人类,幼童,拯救……
听起来,的确是如同童话故事里才会存在的情节,却切实地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啊啊啊啊啊——”
有不知内情的仆人发出惨叫声。
虫子们密密麻麻地蜂拥而来,还在过来,持续不断地过来,它们几乎笼罩了小半个天空,层层叠叠地将幼童给包围住。嗡鸣声还在继续,可怖的嘶嘶声在老宅里回荡,所有的虫子都在因为幼童的恐惧而暴怒,以至于开始袭击人类。
那是贾森第一次见识到朱利安的力量。
小孩在虫子的包围中睡去,醒来已经是几天后,而那几天整个老宅都几乎被破坏彻底,贾森凭借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强行把这件事给压下来。
而朱利安在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
可贾森却不断回想起当年玛丽曾经和他说过的话。
亵渎的种子种下,就会有开花结果的时候。
他能决定种子,却无法控制果子。
他开始连续不断地梦到玛丽。
他梦到玛丽在他梦里对他笑,他梦到那个玛丽的尸体,他梦到了最初的诞生……梦,让他急剧消瘦,在深夜频繁惨叫着醒来,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止住这梦魇。
他梦到虫子从他的肚/脐眼钻出来,他梦到怪物将他吞噬,他梦到小小的孩童悬挂在他的屋顶上,冲着他露出天真无邪的微笑,肚子却硕大无比,正在不断地产下虫卵……亵渎,亵渎……
他在噩梦里,品尝到了恐惧。
玛丽——玛丽——
…
朱利安惊醒,眼睛酸痛,捂着额头。
他怎么会梦到贾森?
那些记忆,看起来似乎是朱利安年幼时曾经经历过的事情,但无论他现在怎么回想,都想不起来这些内容……如果是普通的记忆在梦里重现,他怎么可能会知道贾森在想什么?
他养父在梦里将那些想法,那些噩梦,还有和玛丽妈妈的对话都完整地重现出来,不管怎么看都非常奇怪……
那仿佛不只是记忆,不只是梦……
贾森梦里的玛丽,是如此清晰。
他捂着眼,感觉到隐隐刺痛。
就在此时,朱利安携带着的通讯器开始哔哔哔地响起来,这种刺耳的声音令他躺着的翅膀微微颤动了一下,似乎是被这声音惊扰。
朱利安手忙脚乱地在怀里乱摸,好不容易找到通讯器打开,“朱迪?”
翅膀缓缓地展开,些许光线从翅膀的间隙里透了进来,他闻到了淡淡的草腥味,不算浓,但也在近处。
有虫族受伤了?
朱利安不自觉蹙眉,难道是埃德加多又和其它虫族打起来了?
朱迪的声音从通讯器的另一端传过来,语气非常严肃,“朱利安,莫尔顿他们出来了。”
他们还活着!
这本该是高兴的事情。
如果不是朱迪的语气这么紧张。
朱利安下意识薅住翅膀的边边,“怎么了?”
“他们从里面带出了一个非常诡谲的东西,天啊,如果不是你在塔乌星,我真想让你过来一趟。”她的声音里是浓浓的惊恐,“他们带出来一座石像,或者类似的东西。”
那是一座近乎完美的存在。
它的诞生历史怕是要追溯到不知多少万万年前,但最令人恐惧的并非它的完美,而是因为它的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