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本来就是趋光性动物。
代号A:“……上面,的洞穴,是为了虫母产卵的时候准备的巢穴。左右两边,都是育儿室的巢洞。底下,能走。”
很显然,就算代号A变成了大代号A,在一些比较复杂的问题上,他的解释能力还是约等于无。
朱利安虎着脸,用力揉戳着这根落到他手里的触须。
那模样,大概是很想把这根触须咬断。
也不知道它是不是接驳了朱利安的意识,齐刷刷,在朱利安的面前又展开四五根触须,“朱利安,饿了?”
它把朱利安对触须的□□当做是饥饿前的玩弄。
朱利安凶巴巴地拍开,“不饿!”
吃什么吃?
就这速度,等到的时候都地老天荒了。
最终朱利安还是不得不以被触须包裹起来的姿势——指从头到脚,每一寸皮肤都和触须紧密接触,没有任何一点裸露在外——然后,朱利安宛若听到音爆的响声。
他能感觉到一股冲击力,仿佛是速度的拉扯,但在这股巨大的力量撞击到朱利安之前,就已经被无数的触须卸掉。
但不可避免,朱利安还是感觉到一种微微的晃动。
触须把所有朱利安能和外界接触的可能都吞噬了,他百无聊赖地趴在代号A的背上,平躺着不动。过了好一会,又觉得不太对劲,他现在的姿势不就是躺平等人蹂/躏吗?这些触须昨晚上可没干什么好事。
这不想还好,一想起这事,朱利安就很想扯断这些触须。
不过,当代号A停下来时,还是有些止不住的反作用力,朱利安不小心滚了一下,啃了一嘴巴的触须。
他无意识咬了咬。
肥美。
他脑子下意识闪过这个形容词。
旋即,这根触须就像是活过来一样想要挤进朱利安的嘴巴,那种勇于奉献的精神虽然非常值得称道,但朱利安还是忍不住呸了出来,猛地从触须丛里挣扎翻身,迅速离开了代号A。
在他还没有吃触须前,朱利安一直觉得自己不饿。
可当他咬了一口后,一种突兀的饥饿感从胃部蹿升,好似一直潜伏在身体深处的恶兽突然撕开了面/具,露出了狰狞的一面。这种饥饿的,如同在掠夺的灼烧感让他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力气,险些栽倒在地上。
朱利安甚至无力去观察这里的模样,只一心一意忍耐着这可怕的饥/渴。
他呜咽,喉咙发出宛如哭泣的挣扎。
湿哒哒,湿/漉/漉的空气抚上朱利安的皮肤。
更柔/软的,更深黑的触须从地上交织蔓延,粗大的、细小的条状物犹如藤蔓纠缠在一起,铺满了肉眼可见的地表。
朱利安只能看到朦胧胧的漆黑和灰白,就在他的脚下。
那些触须如同人的头发扭曲生长,缠绕着朱利安的脚趾,又舔上他的脚踝,透着一股亲昵的劲儿。
不用代号A说,朱利安也知道这是谁。
这是埃德加多的一部分。
他的本体,还在更往下的地方。
这里的发光石头很少,但不是没有。
很远处的几颗,亮着微弱的光芒。
朱利安竭力不去设想更可怕的东西,只是目视着此地的浓重黑暗,开始好奇起虫族的“可生存”和人类的“可生存”标准是不是不一样?这里横看竖看,有任何一点适合人类生存的样子吗?
除了这里的确是平面,比最顶上那个洞穴一出来就得直线下坠要好点。
可如果给朱利安选择的机会,他还不如回到那个产房……啊呸,什么产房不产房!
朱利安在心里驳斥着自己。
他踢了踢脚,这些触须就随之滑动下去。
有几根竭力昂起来,柔柔弱弱地勾住了脚踝。
皙白细腻的皮肤带着莹莹的白。
仿佛在这昏暗的深处,也透着难以捕捉的光亮,如同永远无法企及的存在。
代号A:“不是这里。”
尽管虫族和人类的体系不同,但虫不至于看不出来这里对人类的压抑,就算在这里摆上无数的天明石,人类还是不会甘心在这里长住。
他们不适应,自然不会接受。
朱利安当然也如此。
但虫族不是没有过这种蠢蠢欲动。
它想要独占朱利安。想要把朱利安关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是这远离了地表,远离了巢穴表层的深处……
就算人类费劲千辛万苦,也无法逃出去吧?
它带着这样亵渎的想法,恨不得把人类虫母整个都吃下去,不想分给别人,不想分给别虫,就连埃德加多,它更是嫉妒得发狂。
但不能够。
代号A的口器裂开,一根粉/嫩的触须微微探出来,在朱利安不知道的时候,细细捕捉着属于他的信息素。
代号A没有骗他。
当它用口器里的触须,一点一点把朱利安浑身都吞吃下去,把所有的粘液都擦拭在朱利安身上时,他身上的信息素的确可以被代号A的味道覆盖。
所以今天早上,那些花色虫才一边想要给朱利安帮忙,一边又忍不住嘤嘤叫,因为朱利安的身上全部都是代号A的味道。
那味道让花色虫们害怕。
毕竟虫族和虫族间的分工不同。
类似代号A这样的虫族是不会频繁进出虫母的巢穴的。
但……
这样的办法,只是治标不治本。
能碍一时之用,可只要朱利安的情绪波动大了一些,剧烈的动作多了一些,那源源不断的信息素就会从朱利安的皮肉底下蔓延出来,充斥着整个巢穴。
正如同现在,朱利安低头注视着那些触须时,代号A已经能够闻到他微弯下/身的后脖颈上,已经散发着淡淡的、属于他自己的气息。
这是无法覆盖的。
妈妈不会完全相信它。
代号A知道。
但妈妈会真正相信它的。
代号A阴冷地笑了笑。
而就在代号A解释完它为什么要带朱利安来这里后,朱利安还是忍不住陷入苦闷。代号A说,埃德加多想见他。
这让朱利安有点为难。
他之前几次见过埃德加多本体的时候,几乎都是在发疯的状态。
而且埃德加多相比较代号A的存在,完全依靠本能行动。
朱利安一想到自己身上的麻烦,就生怕埃德加多突然乱来。
朱利安:“……我要怎么和他见面?我估计我还是无法直面它的本体,难道它想要在这里弄出来一个人形化身吗?”
他站在犹如鬼魅丛生,黑暗爬行的炼狱,望向代号A。
代号A主动伸出自己两根须须,庞大的身形趴下来,让朱利安能握住。
朱利安揪住这根须须,“你是想让我……”
他还没说完,一种深沉的,恐怖的意识就沉沉地压了下来。
就仿佛是在梦中,原本正在安静地睡觉,却突然意识到从窗外挤进来一个恐怖的怪物,不必用肉眼去查看,可是精神上已经留意到怪物的身影。光是它的存在,就已经不断散播着恐怖的气息,更勿论直接感受到时的惊慌……它很庞大,即便是隐隐绰绰,朦朦胧胧的阴影,也在精神上彻底地碾压着人类的意识,让他在现实中也下意识尖叫出声,捂着脑袋滚落在地上。
触须涌入他的触须底下,舔过他的身体,用尽一切办法束缚着他。
而精神,精神上,却是传来一种明确的概念。
交/配。
这似乎是本能的召唤,它从人类虫母熟透的信息素里,捕捉到他的身体对孕育的渴求。
这让一切都失去控制。
它忘却了自己先前要说什么。
怪物再一次地传递了清晰的、意欲交/配的信号。
它记得,它不得不记得。
上一次它的莽撞,让脆弱的虫母几乎要疯掉。
呼呼,所以要小心。
要谨慎。
埃德加多的意识在联结里翻动,好似掀起了惊涛骇浪,沉沉压住了朱利安的意识。交/配的念头占据了他的头脑,让他的身体顺着那生物信号一瞬间就做足了准备 ,好似身体深处那孕育子嗣的地方已经饥/渴地张开了小口,期待着新生命的降临。
在朱利安第一声尖叫时,代号A发现了埃德加多的冲动。
但它没有动。
妈妈没有命令它,对吗?
已经被古怪的欲/望折腾得脑袋发热的朱利安,压根想不起来自己那根灵活的舌头,想象不到他还可以求救。重重叠叠的触须交织成一床巨大的“被子”盖在朱利安的身上,看不清楚触须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但从他挣扎到几乎呻/吟的痛苦啜泣里,还是能隐约觉察出一二。
他的耳边好似涌入了庞杂的声音……深海垂死的鲸落不断分解,星空深处的诡异呓语,倒挂的高塔爬满了干枯的白骨……稀奇古怪的画面不断闪现,伴随着诡谲的长笛声咿咿呀呀,好似在一瞬间要挤爆了朱利安的脑子。
蓝眼睛怔怔地看着虚空,眼泪从眼角滑落下来。
他好似在看着顶上,又好似穿透无数的巢穴看到了光怪陆离的幻影。
“朱利安……”
“妈妈……”
不知什么时候,朱利安才发觉自己已经被挖了出来,正躺在代号A的触须上瑟瑟发抖。
它的触须交叠在一起,置放在朱利安的身下。
把他和埃德加多的本体分割开。
但它们两个既然是同样的基因,那它们的触须也具备相同性质,朱利安在看到那些触须时还是忍不住惊喘,下意识从那些触须上滚开,整个人摔倒地上。另外属于埃德加多的触须要缠绕住他,却被他的语言挥斥,“不要碰我,滚开!”
激烈的情绪成为了命令,一瞬间,朱利安周围所有的触须海全部褪/去,只留下光秃秃的、潮/湿的地面。
朱利安感觉到身体的粘腻,尤其是腋下,脖子的地方钝钝发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大力吮吸过一眼,还有胸口,本来就肿得有点难受,在刚才的拉扯中,又“受伤匪浅”,带着尖锐的刺痛。
要说真的受到什么侵害,也没有。
朱利安隐约记得埃德加多好似还问过什么,但他那时候的脑子昏昏沉沉,别说答应,连理解都不能理解,自然没有允许。
可是埃德加多这突然的暴起,还是让朱利安后背一凛。
他抱住自己的膝盖,闷声说道,“你不是说,你的气息……”这话刚说了一半,朱利安就闭嘴了。
代号A和埃德加多是一虫,代号A的味道能对埃德加多顶什么用?
埃德加多难道还能分辨不出来自己的气味吗?
朱利安很恼火。
朱利安很委屈。
他总觉得自己是被骗过来的。
代号A闻到朱利安身上苦涩的气息,当即连所有的触须都忍不住抽/搐了几下,可是妈妈不让它靠近,它也只能委屈吧啦地趴在远处,“没有,没有故意。是埃德加多,它想和妈妈说话。”
朱利安硬邦邦地说道:“你和它一直都针锋相对,为什么你会突然帮它,带我过来?难道你不应该连一句话都不想和它多说,也不想我和它见面吗?”
这是实情。
是根据代号A和埃德加多一贯的冲突做出的判断。
代号A无法辩解。
唯一的可能,就是代号A和埃德加多在某一件事上达成了一致。
它们想要做的某件事,是符合它们彼此的利益。
所以它们从敌人,变成了同谋。
而这,对朱利安来说,绝不是好事。
他畏惧埃德加多,但也因为它的愚痴而心怀些许难以流露的愧疚;他亲近代号A,却深知代号A的智慧已经不下于人。
它们两个如果立场不同,对于朱利安来说,反倒是好事。
至少如之前艾尔索营地时,如果不是代号A来营救,朱利安总觉得他会彻底变成个疯子,和埃德加多交合无数个日夜,成为一头只知道欲/望不知饥/渴的怪物。
可如果它们是同盟,那朱利安这几斤几两肉,就不知道能撑到何时。
他听到代号A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低鸣,仿佛是某种委屈的嗡鸣 ,但紧接着,它开口说话了,“它想和代号A融合为一体。”
代号A巧妙的,把埃德加多放在了主语的位置上。
是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技巧。
而埃德加多,当然不会分辨出这其中的含义。
因为……
分辨出来,与分辨不出来,对埃德加多,都没有任何的差别。
它当然能感觉得到虫母身上翕动着糜烂熟透的味道,那些气息是无法藏住,无法压抑的腥甜。
它曾经深入,非常非常深入虫母的身体。
它几乎满足了他一切需求。
在孕育子嗣的腔道里埋下自己的种子。
但不行。
它无法满足虫母。
怪异的,愚痴的埃德加多并不在意还有多少人越过它拥有妈妈,但它渴望在妈妈的身上留下自己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