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闻继续笑着，心里却在想，他不只想当战友。
两个人的速度不快，在山路上前进，冬风本该料峭，此时裹挟着树梢枝丫中的水汽，不觉干燥，反而湿润地贴在皮肤上，挥发热量，带来舒适。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太阳终于彻底高悬，破开山中云雾，弥漫在山林间的白烟消散，天地亮堂了起来。
宋朝闻说：“休息一下吧。”
前方刚好是有游客休息的平台，两个人走过去坐下。
平台上搭了个棚子，有人卖景区标配的烤肠和水煮玉米，大冬天的没游客，那人看见宋朝闻和江策，大老远就喊：“小弟弟，来根烤肠吧。”
宋朝闻摇头拒绝，认真地对江策说：“不要吃那些，不健康。”
江策：“……”
都说他唠叨，喊他江妈妈，宋朝闻不一样爱操心，老年人做派。
两个自带老气横秋buff的少年坐在平台的石凳上，宋朝闻从包里掏出面包和水，说：“我带了吃的。”
江策莞尔，同样打开背包，说：“我也带了。”
两个人交换食物，江策抱着面包啃，从侧面看，仿佛脸颊埋在食物里，像贪吃的小动物。
宋朝闻忍不住笑起来。
江策奇怪：“你笑什么？”
宋朝闻说：“我想起高二的时候，给你和星星补习，顺便带点吃的，你总是吃得很开心。”
江策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说：“当时我整天都吃不饱，很感激你的投喂。”
还有关星罗，每天在食堂找各种理由点菜给他吃，他都明白，并把他们对他的好记在心里。
宋朝闻拿出洗好的车厘子，捏在指尖递到江策嘴边，江策下意识张嘴，新鲜光滑的果子钻进他的口中。
江策合上牙齿，丰盈甜蜜的汁水在他的口腔中爆开。
宋朝闻弯着眼睛问：“好吃么？”
江策点点头：“好吃。”
两个人在平台上补充了能量，用塑料袋把垃圾仔仔细细地收拾好，丢进旁边的垃圾桶里，继续往上攀登。
没到中午的时候，他们就抵达了山顶。
他们属于第一波上山的人，到达顶峰的时候，四周依旧没什么别的游客。
山顶的风景比下面更好一些，虽然没有名山那种一览众山小的气魄，但也视野开阔，景色宜人。
晴日天青，冬天难得有这样的能见度，隐隐能看到远处市区耸立的高楼，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心里是远离喧嚣的舒畅。
江策高兴地对宋朝闻说：“这里真不错啊，朝闻哥。”
宋朝闻微笑：“是的，真不错。”他的眼神里有江策没有察觉的宠溺，“可爱又漂亮。”
江策不懂山顶的风景怎么能用可爱和漂亮来形容，可能是新奇的修辞手法吧。
山顶的面积不大，两个人转了一圈，发现在最高处的栏杆上挂着不少同心锁，仿古锁头上缠绕着红色的布条，在风中舒展，像红色的千纸鹤，承载着人们美好的愿望。
同心锁需要花钱购买，然后在布条上写上双方的名字，寓意着双宿双飞。卖锁的人看到过来的是两个男生，料想这笔生意做不成，都懒得搭理，靠在一旁打呵欠。
江策也没把这类景区消费品放在心上，倒是宋朝闻站在栏杆边，望着同心锁，走不动路。
江策狐疑地看着宋朝闻，突然就开了窍，惊讶地说：“朝闻哥，你是有喜欢的人了吗？”
要不怎么会对同心锁有兴趣？
宋朝闻在心里叹气，好歹没迟钝到那种地步，他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招呼江策到一旁，说：“我们坐着休息。”
江策还在关注同心锁，说：“你要是有喜欢的人，就把名字告诉我，我给你买锁写上，给你们挂上去。”
宋朝闻刚刚复苏的心因为这句话又沉下去，他暗暗无奈苦笑，江策在感情方面无敌迟钝，不明着点破，永远无法发现自己或者别人的心意。
宋朝闻耐心地说：“先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江策这才坐到宋朝闻身边。
旭日照耀，清风相伴，不冷不热，适合谈天说地，江策舒服地眯起眼睛，舒展自己的双腿，听见宋朝闻说：“还有一百多天，我就要高考。”
江策看向宋朝闻。
宋朝闻说：“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整个寒假，宋朝闻都很在意这件事，不是第一次提及，江策这才发觉，宋朝闻对高考不安到这种地步。
他安慰道：“一百多天，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每个人都会焦虑，不要求你立刻调整，最起码你得让自己轻松一点。”
压力太大，人会崩掉。
宋朝闻却说：“我说的时间少，不是指高考复习，而是别的事。”
江策愣住，问：“什么事？”
宋朝闻依旧温柔地笑着，说：“等开学，我必须全身心投入到复习中，到时候与你见面的机会就少了。”
他的声音轻柔温雅，听在耳朵里，像躺在云端，从头到脚都被温柔包裹。
“这个寒假是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假期，对于我来说十分珍贵，所以我喊你到我家来陪着我。”
“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江策听得懵懵懂懂，什么机会？
宋朝闻继续说：“寒假我过得很开心，不管是跟你一起刷题，还是去看篮球赛，又或者是今天来爬山，每一分每一秒我都无比快乐，很多年后，我一定会怀念。”
江策越听越不安，什么怀念不怀念的，宋朝闻只是进入高三下学期，又不是不会见面，他用这种说法，感觉像即将远行，在向自己告别。
宋朝闻望着江策，目光里有朝阳，有青山，更有江策的身影，他笑着说：“非常感谢你给了我这么美好的回忆。”
第95章 95
江策听了宋朝闻的话, 仿佛身处云里雾里，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可那层雾薄如轻纱, 并不是完全遮蔽耳目, 他能看到云雾后面有个影子，真实存在，不是虚幻。
那影子便是宋朝闻真正的意图与心意。
江策有点不好意思, 讷讷地说：“说得太隆重了，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
宋朝闻坚定地说：“对于我来说很重要。”
“跟你相处的时光太美妙，我想把这种美好继续延续。”
眼前的迷雾渐渐散开。
“可我马上就要高考, 剩下的一百多天没有办法经常见到你，一想到这件事，我心里就着急。”
所以他才会心不在焉，现在只是填错答题卡, 无法想象持续发展，后面会变成什么样子。
如果一直这么黏黏糊糊地下去，到了高三, 他比其他人接触江策的机会更少，更加难以走进江策的心里，同时也会更加影响学习。
两边都做不好, 两边都会后悔。
他没有时间徐徐图之，他必须做出决断。
他得抢在下学期之前，抢在所有人之前, 在江策心里占据一席之地。
江策收回舒展的腿, 直起身体, 态度认真起来，他直觉宋朝闻即将说出非常关键的话。
宋朝闻在身侧捏紧拳头, 他远没有看起来轻松潇洒，要不是时间紧迫，以他的性格本该十拿九稳才出手，哪会这么仓促。
宋朝闻深吸一口青山上清新的凉气，说：“我曾经说想试试谈恋爱，不是开玩笑，是因为你才起了这种心思。”
江策定住。
江策在两个世界生活过，不说断情绝爱，反正从没往那方面去想，但他也没天真到那种程度，听到宋朝闻这么说，还不明白人家的意思。
只是对江策来说太突然了，他脑子嗡嗡嗡地响，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第一句话说出口，后面的反倒顺畅了，宋朝闻说：“对于我来说，你与众不同，每天醒来，一想到可以见到你，就很高兴。”
他看着江策，重新找回自己的风度，语气恬淡，气定神闲：“我想以后一直跟你一起看书，一起吃饭，陪你做更多的事。”
当然包括漫画里的那种，他又不是真圣人，肯定会想亲亲抱抱，只是不敢说出来，怕吓到江策。
江策的脸皮子一点点变红，他支支吾吾地说：“谢、谢谢。”
承蒙厚爱，可是……
有时候，他当宋朝闻是对手，又有时候当他是知己，甚至某些瞬间当他是兄长，可没想过把他当那种对象。
宋朝闻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所以他没把话完全说透彻。
但他此时一点也不伤心，反而神清气爽。
天空高远，阳光普照，山风幽幽盘旋在他们身边，还有什么比他现在更自在，更畅快。
宋朝闻说：“你不用急着回复我。”他眨眨眼，语气轻快，“等到我考完高考，再给我答案。”
江策再次愣住。
宋朝闻满脑子谈恋爱的事，期末考试填错答题卡，此时不管江策的答案是什么，都会进一步影响他。
所以，他不要答案。
这是宋朝闻狡猾，也是他的机智。
他在江策心里种下种子，以防江策把他忘了，他就可以安心高考去了。
江策不傻，迅速想明白这点，闭上嘴，不再说话。
他愿意配合宋朝闻，一切以高考为重，不想这时候宋朝闻因为这件事心神不宁。
就像练功一样，好不容易功法要大成，临门一脚却因为外界干扰走火入魔了怎么办。
而且江策自己都没想明白，他现在脑子里很乱，他需要时间整理清楚。
江策怔怔地坐在那里，宋朝闻从背包里把饮料拿出来，递到他手上，体贴地说：“先喝口水。”
江策接过来，再次说：“谢谢……”
呜哇，现在再接受宋朝闻的好意都变得好尴尬。
宋朝闻仿佛知道他的想法，说：“刚开始不习惯，后面就好了，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相处，虽然高三很紧张，偶尔去找你应该可以吧？”
江策呆呆地点头。
宋朝闻快乐地说：“如果有我觉得不错的学习资料，我也会拿去给你。”
高三与高二的教室说起来只隔了一个楼层。
江策还是只知道点头。
宋朝闻见他傻掉了，忍不住笑出声，问：“现在你是想再在这里待会，还是开始返程下山？”
江策腾地站起来，结结巴巴地说：“走、走吧。”
宋朝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依旧那么温柔：“好，我们慢慢走。”
＊
江策不知道怎么下山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家的，在回家之前，他甚至跟宋朝闻在景区旁边的餐馆吃了一顿农家菜！
如他自己所说，宋朝闻态度与之前保持一致，问他喜欢吃的口味，把鸡腿分给他。
明天他就不用去宋家念书了，在分别的时候，宋朝闻还掏出一大本学习笔记，送给他做饯别礼。
……朝闻哥，真的对他很好。
江策回到家，家里没人，曲兰去上班了，他把自己关进房间，躺在窄小的床铺上。
几个小时以前，他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回到家彻底变成鸵鸟。
怎么会这样呢？啥时候的事？一点都没看出来啊！
实验班的唐妙秋向他告白，他虽然吃惊，但能坚定地拒绝，是因为他们之间交集很少，都没相处过就喜欢，对于他来说太轻易了。
可现在宋朝闻说那样的话，他们那么熟识，搞得他非常不好意思。
等等，朝闻哥那些话的意思是告白吧？
江策猛地不确定起来。
宋朝闻似乎没有明确地说“喜欢”之类的词句，比较模棱两可。
江策搞不明白宋朝闻是害羞还是别的什么，反正话没说透，当时他乱成一团，也没有仔细问。
不过他不敢问啊，明天就是高三开课的日子，要是把宋朝闻搞抑郁了怎么办。
高考大过天，就是因为如此，所以宋朝闻才说高考之后再听答案。
这样也好，反正他现在脑子里心里一团乱麻，离宋朝闻高考还有一百多天，就让他先当一百多天的鸵鸟和缩头乌龟。
等一下，江策突然又想到一件事。
他现在在小说世界，宋朝闻不是应该喜欢关星罗吗？
之前他想撮合万人迷主角和男配们，以失败告终，于是想就这样过普通的生活也不错，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小说里的角色喜欢。
当然现在江策不再只当他们是书中的人物，可今天宋朝闻说的话还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突破了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一切都乱套了。
所有的事都跟他看的那本小说不一样了，让江策开始迷惑。
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
是先有那本小说衍生出的世界，还是先有这个世界再产生了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