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文道:“如果你没有合理的方案,我必须离开了。”
上将的体力经过一晚的恢复, 稍稍好了些,走路不再摇晃, 但和巅峰时刻依旧差距不小,他现在出去, 不用两步就会被巡查者抓住。
但如果再不出去, 曲夏的存在也会被发现,届时雄虫很有可能无辜受到牵连。
曲夏只得从床上跳下来。
他扶着艾尔文走到了D767实验室的中心, 给他展示一架银白色的机器,滑盖式的, 中间有一人的空位。
曲夏道:“这是实验室遗留的休眠舱。”
他推了推艾尔文的肩膀:“你躺进去。”
艾尔文依言躺好,不明所以的看着曲夏滑上舱门,忍不住出言提醒:“曲夏,他们不可能不测这个休眠舱的。”
如果雄虫的计划是这个,他必须现在就离开了。
休眠舱外叮叮当当个不停,曲夏似乎在敲击着什么东西,五分钟后,雄虫站起身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我有计划……哦,对了。”
说着,曲夏诡异的停顿了一下,然后左顾右盼,上看下看,眼神躲闪:“那个,上将,你不排斥变成一颗蛋吧?”
艾尔文:“?”
他头顶的疑惑已经要凝成实质了。
曲夏飞快的解释道:“我看过你们的资料,一般搜寻用的是检测精神波断的检测仪,将你的精神力转移到蛋上后,休眠舱中就没有精神波动了,我再拿杂物一堆,他们不会仔细找的。”
在蛋和个体中间搭建桥梁,将个体精神力转移到蛋上,这是希尔芙课题组的研究课题之一,他们已经做了相关实验,但还没有整理数据发论文,资料库对该技术的记载一片空白,而搜寻的都是军部的军雌,对这些研究可谓一无所知。
到时候扫出矿坑里有两个生命体,曲夏捧着颗蛋出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颗蛋是艾尔文。
曲夏心道:“完美!”
艾尔文:“……”
他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但事到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曲夏关上舱门通电,舱内温度骤降,他旋即将一枚准备好的蛋放上操作台,专心的分析起舱内的精神波段来。
半个小时后,转移完成。
曲夏将那颗蛋从操作台上抱下来,往耳朵上贴了个耳机,那是可以将精神波段转译为文字的通讯器,随后又将一枚金属贴片贴在蛋的表面,随后敲了敲蛋壳:“上将?”
艾尔文:“……”
他很不想说话。
曲夏将蛋举高高,摸摸蹭蹭,很是兴奋。
这个技术虽然理论成熟,但一直有伦理问题,他们总不能随便抓一个虫将他的精神海存在蛋中,故而停留在理论阶段,久久没有推进,如今亲手完成最后一个步骤,曲夏的开心溢于言表,他语调上扬,道:“上将,我特意给你挑了个又大又白的蛋!”
艾尔文:“……”
——谢谢你啊。
通讯器内准确的传达来了无语的情绪。
艾尔文并不想知道这颗蛋是不是又大又白。
曲夏没有得到回应,也不气恼,用毛茸茸的布料将蛋围了起来,抱在怀里,像捧着心仪的珠宝。
虫族的蛋触手温润,表面有一层釉质,会泛出玉一样莹润的光泽,曲夏爱不释手的摸摸蹭蹭,不一会儿,他的耳机滋滋两声,传来了艾尔文压抑且克制的声音:“……别玩了。”
虽然变成了蛋,却并非对外界一无所知,艾尔文仿若回到了初生的时候,触碰在蛋壳上的手指就像直接触碰到了灵体,烫的惊人。
“哦。”曲夏乖乖放下手,将蛋好好抱在怀里。
他将一堆废弃的纸壳堆到休眠舱上,随后关上实验室的大门,抹好煤灰,然后坐在矿坑的员工区,抱着蛋看光脑。
光脑中出现了好几个红点,正朝这边飞速赶来。
*
密林上方,第32调查小队的五名队员张开翅翼,贴着树木的顶端滑行。
他们手中拿着个圆柄机器,顶端的探测仪发出看不见的波,沿着前进的放下荡漾开去。
不多时,机器剧烈抖动,随后滴了一声。
小队成员对视一眼,收好翅膀,纷纷降落,见机器中间出现了两个红点,队伍中最矮的红发成员嘿了一声:“几百公里都是无人区,还真有生命迹象啊?”
队长一眨不眨的注视着屏幕:“还是两个。”
另外的队员挠头:“会是艾尔文吗?这里离他坠机的地点几百公里呢,他当时精神海应该已经出问题了,不可能跑这么远啊?”
红发成员嘿嘿一笑:“除非有只雄虫从天而降,安抚了他,还不能是一般雄虫,得是贼高级的那种。”
几个成员哈哈大笑。
他们都知道红发成员在说屁话,这里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高阶雌虫,另一个队员怪笑道:“这概率还没有我一脚下去踩到虫屎的概率大。”
“好了。”队长制止他们的嬉闹:“我们要先确定他们是谁,是不是普通居民。”
说着,几人展开翅膀,几个腾挪,便降落到了矿坑之前。
红发粗暴的踹了一脚门:“喂,里面的两个,军部搜查叛徒,给我出来!”
不多时,铁门吱嘎一响,从中探出一个瘦小的雌虫,他衣衫破烂,脸上乌漆嘛黑,像是逃难来的,怀中还抱着一颗蛋。
正是曲夏。
他给自己设定了一个‘怀着蛋被雄主抛弃无家可归只能寄住废弃矿区’的悲情人设,作为雄虫,他身形略显弱小,为了贴合设定,还特意撕烂了衣服,往脸和身上抹了很多煤灰,一副被生活虐待过的模样。
曲夏演技一般,不敢和几个军雌对视,便微微瑟缩,一副鹌鹑的模样:“几位,有什么事情吗?”
红发拉住雌虫的胳膊,想要把他扯出来,队长制止了他的动作,微微欠身:“阁下,我检测到这里有两个生命体,另一个呢?”
曲夏露出怀里的蛋,手指轻轻抚过蛋壳,表情慈爱:“是这个,他已经是个六个月大的宝宝了。”
虫蛋刚出生就有精神力,六个月精神力足够被机器检测到了。
那颗蛋不自在的扭了扭。
队长扫过这只瘦弱的雌虫,又看看他怀里的蛋,曲夏现在的模样实在凄惨可怜,他放软语气:“这里是无人区,阁下怎么会带着这么小的蛋住在这里?”
曲夏的头低的更深,几乎要控制不住表情了,依着准备好的剧本棒读,可怜兮兮:“因为我不讨雄主喜欢。”
“我长得丑,矮,难看,没有力气,没有用,我不讨雄主的喜欢,刚刚有了蛋,就被赶出来了。”
艾尔文:“……”
曲夏写台词的时候没和艾尔文通过气,现在他念着台词,怀中的那颗蛋像死了一样安静。
队长的脸上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曲夏接着棒读:“我是个等级很低的雌虫,雄父不喜欢我,被赶出来后,也没地方去,最后只能来到森林边缘,好在找到了这个矿区,不然我和宝宝就要露宿街头了。”
曲夏说着说着,眨眨眼,硬生生挤出来两滴眼泪。
小研究员在‘哭’方面天赋异禀,想哭就哭,睡不好了能哭,吃的不开心了,受了委屈了,也能哭,现在挤挤眼睛,不借助任何道具,泪水就这样滚落下来。
这下,连暴脾气的红发雌虫也没法对他大吼大叫了。
艾尔文:“……”
泪水顺着曲夏的下巴滑落,啪嗒啪嗒溅落在虫蛋上,留下一片水痕,摸上去有点冷。
艾尔文真没想到他这样也能哭,又想到了曲夏之前的两次落泪,以及自己如临大敌的反应,再次诡异的沉默了。
队长又低头看了一眼屏幕,确定这里只有两个生命体,他向曲夏伸出手:“对不起阁下,我能看一眼你的蛋吗?”
曲夏迟疑片刻,乖巧点头,将蛋交了过去。
队长手指微微用力,观察曲夏的表情。
曲夏蹙起眉头,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不象是在作假。
队长和队员们对视一眼,点点头,将蛋换了回去:“感谢阁下的配合。”
曲夏连忙将蛋护在怀里,点头不语,一副瑟缩不敢说话的模样。
此处没有其他疑点,队员们纷纷展开翅膀,告辞离开。
飞出去三五百米,队长始终微微皱着眉头,却忽然神色一凛,陡然顿住身形。
这里离最近的居民区也有三五百公里,那只雌虫怀着孕,是怎么独自一人跋涉到这片矿区的?
队长回眸望去,却见曲夏似有所觉,忽然抱起了那枚蛋。
他小心的擦拭着刚刚被队长捏过的部分,然后捧起蛋,在蛋壳上落了一个轻吻,似乎在轻轻哄着那枚被吓到了的蛋。
队长于是转回头。
雌虫蛋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这样的珍重,这样的慈爱,确实是一个可怜的,没见过世面的低等级雄虫罢了。
他不可能和上将有联系。
他们翅膀一挥,彻底消失在了天幕之中。
于是他们谁也没看见,那枚蛋剧烈的抖动了起来,莹白的蛋壳蒙上一层薄薄的粉色,仿佛要被蒸熟了一样。
蛋中的灵体精神海飞速波动,艾尔文难掩震惊,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
曲夏抱起了蛋,随即是柔软而温暖的触感,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
雄虫……吻了这枚蛋吗?
第108章 爱意
曲夏在蛋壳上停留了很久, 才缓缓放开。
他把蛋抱在怀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上将, 他们走了!”
“看来我的演技还不错啊。”
艾尔文:“……”
他不忍打击雄虫的积极性, 只含糊道:“林间风大,回房间去吧。”
这一片已经被巡查过了,但是包围圈并没有撤走, 从卫星的画面上, 仍旧可以看见密密麻麻的红点。
艾尔文担忧军部找不到他二次巡查,没有回到身体, 仍旧维持着蛋的形状。
曲夏爱死这颗蛋了。
蛋触手温润,又大又圆, 曲夏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然后扑上床,把蛋放在了软垫上。
艾尔文不自在的滚到一边, 被曲夏伸手捞了回来。
“跑什么。”曲夏抓着他:“滚下去碎了怎么办?”
艾尔文道:“蛋没有这么脆弱,不会碎的,你可以随意摆放, 摔两下也不要紧。”
曲夏皱皱鼻子:“瞎说,蛋都是要小心照顾的。”
前世曲夏提个鸡蛋都要小心翼翼, 而且他看过原主空间里的照片,原主还是个蛋的时候, 雌父雄父可宝贝了, 到哪都铺着厚厚的软垫子,根本不敢让蛋磕了碰了。
艾尔文淡然道:“倘若脆弱到能摔碎蛋壳, 那这只雌虫根本没有出生的必要。”
曲夏本来在伸手够床头柜上的零食,闻言, 果冻啪唧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他有点震惊:“什么叫没有出生的必要?为什么这样说?”
曲夏有不少学医的同学,也见过妇产科保温箱里的小婴儿,每一个新生的小生命都稚嫩又脆弱,需要小心翼翼的呵护,如果有先天不足的宝贝,有时候整个科室上窜下跳,医护们精疲力竭,只为了将这些孩子从死神手中抢回来。
但现在,艾尔文却用这么平淡的口气说“没有出生的必要?”
艾尔文不明白雄虫的激动从何而来,依旧语气平静:“雌虫的生长环境严苛,脆弱的雌虫活不到成年,我们生来强大,弱者理应淘汰。”
这几乎是所有雌虫奉行的准则。
曲夏的眉头一点点蹙起来。
他想起了艾尔文家那些变态的家规。
上将身上有种诡异的矛盾感,他本人严守规矩,事事力求最好,曲夏从希尔芙的口中得知,上将还养过一个叫诺维尔的,也是规矩死板,不肯行差踏错一步的性格。
可是对着洛克,那个垃圾星上来的小雌虫,上将又出奇的放任,似乎在竭力弥补着什么。
曲夏想,其实艾尔文知道,知道他的规矩会让小雌虫痛苦,他不想那样,他对前一个孩子心怀愧疚,但是整个世界的规则压在他面前,世代的规训回荡在耳边,他只能重复着,一遍遍的用这些家规压制着幼崽……或许就像他小时候遭遇的那样。
曲夏情不自禁的回忆起空间中的照片。
那时候的艾尔文还是个少年,脸上稚气未脱,却已经有了日后老成的模样,抱着他的样子像一根挺直的木杆,虽然姿态挺拔赏心悦目,那绝不是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曲夏想,上将的父母是否也如上将一样,在机器人里录好了几千条规矩,艾尔文可能从没睡过懒觉,从未吃过垃圾食品,将每分每秒利用到极致,这才有了精才绝艳,门门功课都是满分的上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