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里现在不让抽烟。”于白青面不改色地扶住方向盘,“出来过过嘴瘾。”
应晚“哦”了一声,抬眼观察着后视镜里于白青的神情:“我以为你是专门来看我的。”
后视镜里,于白青听到他的话,深深蹙起眉峰,眼神陡然变得锋利无比,隐隐有些慑人。
应晚觉得他哥可太好玩了。
他发现,自从上次挨了枪子,现在无论去到哪里,他都必须要时时刻刻处于于白青的视野范围内,否则他哥就会默不作声地开始焦虑。
回小吃街摆摊也是于白青要求的。从早到晚坐在这里,既能随时待在于白青的眼皮子底下,又因为在警察局附近,能够随时保证他的人身安全。
唯一不太方便的,是他现在没什么机会找借口离开小吃街,去和除了阿布他们以外更多的人接触了。
于白青盯他盯得那么紧,就是在防着他又去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
又是一个百般聊赖,摊位无人问津的下午。
估算着于白青差不多要出大院了,应晚捞起摆在凳子前的零钱罐,将所有硬币放在纸巾里包好,准备照常等阿布过来拿零花钱。
临近下班放学,隔壁算命铺的人流比上午要多不少。许多大学生和小情侣在铺子前排起了长龙,完全挡住了应晚的服装摊。
“一个一个来,先拿号码牌,不用着急啊,都能排到——”
拥挤的算命铺前,假瞎子临时请的助手在铺位前大喊。
沿着人群中的间隙往外挤,应晚发现假瞎子的铺位前多了块一米高的广告宣传牌。广告牌上画了一个坐在莲台上的女观音,观音的背后还飘荡着九根毛茸茸的白色尾巴。
这种拼接得牛头不对马嘴的广告图,一看就是用劣质PS技术P出来的。
应晚不知道假瞎子是从哪里搞来的海报,正准备收拾收拾东西,突然听到一个正在排队的女孩小心翼翼地问她的男友:“今天还打八折,只要三千多,我买一个好不好?”
牵着她手的男生看起来年龄也不大,文质彬彬戴着副黑框眼镜,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为难:“……小舒,要不我们再攒攒钱?”
“你知道,我俩一个月的生活费加起来才三千出头,况且我总觉得这种东西挺假的——”
“真的很灵!”
女孩信誓旦旦地反驳他,“你还记得我那个上个月刚分手的舍友吗?她就是来这里求的。算命先生说她这个月三号会有桃花,三号那天,真的有个学长在食堂捡到了她的手机,两人现在已经在约会了。”
“会不会就是碰巧?你说,哪有这么神奇的事——”
听到周围人群的议论纷纷,应晚有些好奇地看向隔壁的算命铺,发现从不知什么时候起,假瞎子已经从摊位前站了起来。
他手中拎着一串晶莹剔透的水晶牌,正扯着嗓子大声吆喝:“只剩五个,只剩五个了啊!全都是我师傅从新泰请回来的,有一个是假的本人遭天打雷劈!招桃花招财运什么都灵,3999不讲价了!”
路灯还没点亮,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应晚微微眯起眼,刚要上前看清水晶牌上的图案,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阵熟悉的汽车喇叭声。
于白青摇下半截车窗,坐在吉普车里喊他:“小晚,回家了。”
坐上吉普车的副驾驶座,应晚双手枕着后脑勺,懒散地靠上座椅靠背。他见于白青同样在打量着算命铺前排起的小长龙,忍不住弯起唇角,和他随意吐槽了一句:
“哥,你要不让城管过来看看。假瞎子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些神神叨叨的玩意来卖,骗了好多大学城的女生,卖一个抵人家两个月生活费。”
从车窗外的长龙前收回视线,于白青淡淡“嗯”了一声,踩下油门,汇入了傍晚下班的车流。
今天出门前,他又试着熬了一锅鸡汤。熬汤的步骤是专门跟着警局的食堂大妈学的,得赶紧回去看看出锅的效果。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钻研厨艺,希望小孩不要再看到碗里的东西就愁眉苦脸了。
吉普车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算命摊前,透明的水晶吊牌随风摇晃,在半空中叮铃叮铃响个不停,清脆而又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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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隆府远郊,帕班村。
连绵秋雨下了整整一夜,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
两棵百年老树枝叶交错,压在茅草房顶上方,替屋内人遮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
佛堂前跪着一名身形枯槁的老人。
老人身穿棕色长袍,宽大的两侧衣袖绣满了黑色条纹,她双手合十交叉放在胸前,正在紧闭着眼低语个不停。
茅草房内香火缭绕,烛灯长明。立在堂上的却不是普度众生的慈祥佛像,而是两幅几米长的挂幡。
挂幡中隐隐有些褪色,画面中的黄金台上端坐着一男一女两道人形兽面像。两张兽脸露出獠牙,上下唇裂至耳际,面上笑容随着幡动而动,似是在笑,却更像是在哭。
两幅画的兽脸上都没有画出眼珠,只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眼眶内一团漆黑,点缀着丝丝缕缕的白色线条,宛如有雾气浮动。
佛堂外,一道瘦小的身影站在倾盆大雨中,是一名穿着新泰传统服饰的年轻女孩。
被雨水浸湿的头发紧紧贴在颊侧,女孩在寒冷水汽中止不住地哆嗦,却仍然仰着脖颈,任着雨水敲打脸颊,在口中虔诚地念叨着什么。
几小时后,清晨的太阳从东边升起,雨也渐渐停了。
直到曙光刺破缭绕云雾,老人从佛堂前站了起来。
她踩着木鞋走出茅草房,缓缓踱步到了女孩的跟前。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女孩在泥地里跪了下来,满怀期冀地仰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人。
“莎昂,你想好了吗?”
老人声线沧桑,俯视着她的目光无喜无悲。
女孩点点头,沾在眼睫上的雨水顺着鼻尖往下滴落:“大人,我的灵魂将永远追随于您。”
跟随老人进入茅草房,女孩在佛堂前再次跪下,看着老人将布满皱纹的手伸进宽大的袖口,从内侧取出了一个鼓鼓囊囊的香包。
打开香包,老人将香包内的香料抖落在手心,将双手高举在头顶,用嘶哑的歌声开始吟唱:
【So let him reap——】
她的嗓音空荡而又悠远,像是从远古传来的回响。
在半空中挥舞着长袖,老人整整吟诵了七遍,接着便高昂着头,将所有香料全塞入了自己口中。
双手垂落膝前,她把供奉在堂上的水晶牌捧在手心,随即将含在口中的香料喷洒在了佛牌的表面。
接过老人递来的佛牌,女孩珍重地将它挂在胸前,对着堂上的挂幡磕了几个响头。
双手捂着胸口,她仰望着挂在半空中的画,喃喃出声:“信因果,有报应。”
话音刚落,挂幡随风翻涌而起,芭蕉扑打上佛堂的窗棂,仿佛有人在风中尖利地笑出了声。
夕阳西下,整个帕班村乱成了一锅粥。
村长带着一帮村里的壮汉和村医,浩浩荡荡地举着火把,朝着半山腰的莎昂家赶。
莎昂的父亲老颂津傍晚在田里劳作的时候突然口吐白沫倒地不醒,邻居说他的脉搏已经停止了跳动,完全丧失了生命迹象。
老颂津是这个离异家庭唯一的一家之主,他的突然暴毙,使家里的三个女儿顿时没了依靠。
听到这个消息,帕班村的村民们不无唏嘘。但莎昂家的邻居却说,老颂津每天喝酒后都会狠狠殴打家里的几个女孩,他这么去了,几个孩子哪怕被送去城里的福利院,也比待在这个家要好。
围坐在尸体周围,歌唱完送别的歌谣,村长带着一帮壮汉到山头挖坟,准备为老颂津下葬。
临走前,他看到作为长女的莎昂一直垂着头坐在木床前,雨水掺杂着泪水一滴滴往下掉。
“颂津已经走入往生的路了。”村长走上前,拍着她的肩膀安慰,“不要太难过,莎昂。”
凌乱的长发披散在脸前,莎昂只是缓缓点了点头,什么话也没说。
安慰完老颂津的长女,村长带着众人离开了莎昂家的木屋。
他并没有看到,在他转过身的那一刻,女孩紧紧捂着胸口,往上翻起眼白,脸上裂开了灿烂无比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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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白青是在半夜接到的阮天杰打来的电话。
停在侧卧门外静静聆听了一会,确认房间里的人并没有被电话铃声吵醒,他套上警服开始往公寓门外走,一边关门一边低声问电话里的人:“我收到群里的消息了,怎么回事?”
阮天杰的语调带着几分凝重:“老于,你还记得上周发生在一中的那两起案子吗?”
一周前,繁市新闻台曾播报过两起发生在繁市第一中学的死亡事件。
第一起是一名高三学生的自杀案。因为和父母产生冲突,这名学生半夜从宿舍楼的最顶楼跳了下来。
这起案件没有什么疑点,学生家长也很快和校方达成了和解,因此并没有列为刑事案件。
第二起事故发生在繁市第一中学东门外的十字路口。凌晨一点多,有一名深夜飙车的机车党因为车辆超速,在十字路口不慎撞上了道路左侧的栏杆,当场身亡。根据目击者描述,死者当时的死状极其惨烈,栏杆上溅满了乳白色的脑浆。
这起案子虽然性质严重,但仍然属于交通事故的范畴,并没有被一中所属辖区上报到市局。
“我们刚才收到了一中一名学生的报案。”阮天杰说,“他和他的同学在校外的公寓租房子一起住。他刚才出门上卫生间,发现他同学躺在沙发上,流了很多鼻血,已经没气了。”
站在走廊里,于白青停下脚步:“法医赶到了吗?”
“法医和附近医院的医生都赶到了,初步判断是突发型脑溢血。”
听阮天杰这么说,于白青缓缓皱起了眉。
如果真是脑溢血死亡,那这起案件依然不能够被列入刑事案件的范畴。
然而,同一地点一周之内接连发生了三起死亡案件,这也太过于巧合了。
“对了老于,”阮天杰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在电话里补充道,“这次的案子有个地方比较蹊跷。”
在脑海里整理了一下思路,他斟酌着开了口:“这名学生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沾了血的……佛牌。”
第36章 谁是卧底
市局的人马前脚刚抵达死者租住的公寓楼, 就被几名像是学生家长的人拦在了楼下。
刑警们几乎从来没遇到过被家属阻碍查案的情况,站在门口面面相觑,等着刚从警车上下来的于白青和阮天杰出面。
阮天杰见家属拒不配合,找了个比较面善的女警官, 去询问那个自称是死者姐姐的女孩为什么不想让警察上楼, 并且和他们讲清楚妨害公务的后果。
通常情况下, 家属不让见死者的尸体还能理解, 毕竟死者为大, 家属可能也会顾忌某些东西。但死者目前已经被送去尸检, 家属仍然不愿意让警方检查现场,这就有些奇怪了。
趁阮天杰带着人在和家属耐心周旋的功夫,于白青问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死者班主任:“那个打电话报警的同学,现在人在哪?”
班主任在事故发生后马上赶到了现场, 此刻的神色也不算好看:“他还待在自己的房间, 刚才一直是我在上面,现在陪他的是学校里的心理辅导老师。”
于白青说:“您问下他,警察想要和他聊聊, 问他愿不愿意。”
班主任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为难:“这……他现在的情绪还不太稳定, 我担心——”
话刚说到一半, 他裤兜里的手机突然响了。
接起电话听对面人说了几句, 班主任皱着眉点了点头, 转过身来对着于白青说:“他听说警察来了,主动提出要见你们。”
班主任告诉于白青, 那名学生已经听说死者家属正在楼下闹, 他说如果不方便, 自己可以下楼来见警察。
于白青从不远处的那帮人身上收回目光, 对着面前的老师微微颔首:“我们在车里等他, 麻烦了。”
以往常的经验来看,有时候人多并不是什么好事。他最后只带了陈安阳一个人回了警车。
陈安阳年纪不大,更容易和年轻人打成一片,不像自己,一看就知道是个正儿八经很无趣的人,很难让年轻人产生亲近感。
坐在警车里等候了一会,于白青看到班主任和一名年轻女老师领着个十六七岁的男生朝警车走来。男生身上仍穿着睡觉时的睡衣,在外面临时套上了一件外套。他耷拉着脑袋,双肩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恐惧。
男生刚钻进后车厢,陈安阳就从保温杯里倒了半杯热水,递到了他的手中:“先喝点热水暖和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