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跟抵着底下花台的栏杆作为支撑,应晚一只手臂扒拉着保卫科的窗檐,刚勉强把窗户推回原来的角度,便听到了保卫科的门被人打开了。
不到一分钟,脚步声在室内消失,头顶又隐约传出一阵打呼噜的声响。
看来回到办公室后,保安并没有发现有人来过。
深深吸了一口气,应晚正要松开抓住窗台的手臂,找准重心往下跳,突然听到自己身后也传来了一阵窸窣的动静。
伴随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脚步声,花台前的树丛被人扒开了。
空气中飘来一股淡淡酒气,有人伸出一双粗糙而又温热的手掌,从背后握住了他的腰。
“……”
全身结结实实地一僵,应晚将嘴里呼之欲出的拟声词给硬生生咽了回去。
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如同一条晾干的咸鱼挂在行政楼的窗外。
头上是刚刚入睡的保安,这时候千万不能吵醒他。脚底下站着一个人,正在用手揽着他的上半身,却怎么都不肯上前一步,把他从窗台前给抱下来。
缓缓垂落视线,应晚看清了站在花台下的人影。
他哥穿着件深色风衣,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抬着头,一脸平静地望着他。
应晚终于意识到,刚才那道在背后默默注视他的视线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不知道于白青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难不成,在他鬼鬼祟祟溜进保卫科的时候,他哥就已经站在了楼下,却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他从窗台上狼狈地往下爬,像个小偷一样落荒而逃?
他果然又被老男人给骗了。
于白青装作自己醉了酒,恐怕就等着他深更半夜地跑来学校,再将他逮个正着!
悬挂在半空中的双臂已经隐隐开始有些发酸,应晚微微动了动喉咙,在路灯的昏暗光晕里低下头,对着站在地面的人比口型:
放我下来。
握着他腰的手不自觉地一松,于白青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行吧。
应晚心想。
只要于白青能一直抓紧他不撤手就行,他就这么直接往下跳,他哥怎么也得接住他。
刚准备提醒于白青,自己马上要下来了,应晚却察觉到搭在自己腰侧的手有些轻微的抖。
在半空中移动视线,应晚艰难地回过头,发现他哥脸上的神情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于白青看向他的眼神里冷静却又带着一丝淡淡的迷茫,紧贴着皮肤的指尖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内蜷。
应晚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猜测。
他哥会不会有可能不是在装醉,而是真的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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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松开面前人的腰,于白青眼中浮现出一丝恍惚。
他今晚其实喝的并不算多,听到应晚偷偷摸摸出了门,他便知道小孩又要背着自己干什么坏事了。
趁小孩卸下了防备心,他一路跟着他来到了学校。
独自站在走廊的一处隐蔽角落,他看着小孩将办公室翻了个底朝天,又趁保安不备,一个人溜进了保卫科。
他原本站在楼下,是想在应晚下楼的时候将人抓个正着,却在接住那道温软的躯体时,同时绷紧了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
于白青总觉得这样的触感好像有些似曾相识。
在过去某一段遥不可及的梦境里,他似乎也曾拥过这样一具身子。
他吻湿了那人白皙颈处的诱人红痕,听他在自己耳边溢出断断续续的喘息,却因为忍耐迟迟没有出声。
下一秒,一道咬牙切齿的人声从头顶传来,打断了于白青的思绪。
“于白青,”看着他僵在空中,却迟迟不肯握紧自己腰的手,应晚彻底怒了,“你到底行不行啊?”
第42章 弟弟
一阵寒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凉意, 吹起了应晚的头发。
在他头顶,半掩着的窗户被风吹得“咔咔”作响,卡在底部的防盗条也跟着动了。
两扇窗户迎着风往外打开,撞上了他扒拉在窗檐的手背, 在半空中发出一声闷响。
被撞击的五指猝然一痛, 应晚眼疾手快地松开了抓住窗台的两只手。一只脚抵住花台边缘, 他微微弯下膝盖, 准备往下跳。
没想到才刚放开双手, 他突然感觉重心不稳, 身体往右一偏,在花台上崴到了脚。
应晚:“!”
头向后仰去,他下意识地朝着半空伸出手,想抓住点什么东西, 却一下子落了个空。
站在楼下的人显然也没料到他会突然从窗边坠落。
于白青只是短暂怔了一瞬, 便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阔步向前,刚刚举起两只手,挂在窗前的小孩便像一只舒展羽翼的鸟, 手臂张开往后倒, 落入了他的怀中。
成年男性的体重好歹也有上百斤, 徒手接住从半空中落下的应晚, 于白青踩在泥土上的皮鞋立刻往土里陷了几分, 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撞上了花坛前的大榕树。
后背狠狠撞在树干上, 他收拢双臂, 环住怀中人的肩背, 承受了大部分的撞击。
应晚崴伤了脚, 没法长时间在地面站立。他刚踉踉跄跄地想要直起身, 突然发现自己的重心仍旧不稳,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往后仰着脖颈,再一次撞入了身后人的胸口。
泛黄的落叶从树上震落,沿着两人头顶纷纷扬扬往下飘,顷刻间便落了于白青满肩。
“……”
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处境,应晚真的想原地挖个地洞马上钻进去。
他这回真的丢脸丢大发了。
深更半夜偷偷跑来学校搜寻证据被于白青发现不说,跑路的时候还当着他哥的面掉了下来,要不是于白青正好在下面接着,他恐怕会在花坛里摔个四脚朝天。
幸好灰背他们没跟着一起来,要是让那帮人亲眼目睹了自己的窘状,他这个当老大的面子还能往哪搁?
双手撑住于白青的肩膀,应晚抬起头来,正要开口解释,就发现他哥已经抬起一只手,用手掌捂住了他的嘴。
应晚在路灯下蓦然睁大了眼睛:“……?”
捂住怀中人的嘴,于白青没有吭声,只是伸出指头,在他垂落在身侧的手背上画了道向上的箭头,又紧接着轻轻点了两下。
察觉到于白青的手势,应晚眸色沉了下来,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动静了。
这是执行任务时经常会用到的一个标准情报术语——【正上方有敌人】
他不知道于白青为什么笃定自己一定会明白他给的信号。还没等他作出回应,于白青已经抱着他在原地坐了下来。两人紧紧靠着墙角的位置,在昏黄路灯下一动不动。
这是一处光线照射不到的角落,头顶还有树冠遮挡。
一个完美的视觉盲区。
果不其然,就在他们刚坐下的那一刻,头顶上方的办公室里就响起了一阵低缓的脚步声。保安来到窗边,从窗前探出半个身子,有些疑惑地往下看。
扫视了一遍楼下的花坛,他只看到泥土里落了满地落叶,周围却没有任何东西的踪影。
“……奇怪。”
保安忍不住嚷了一句,他明明听到有什么东西在窗台下发出了动静。
盯着楼下观望了半晌,保安伸出双手,关上了两道往外打开的窗户。
“……走吗?”
等到楼上的脚步声消失,应晚悄悄问。
他知道保安已经开始起疑了,估计很快就会拎着手电筒下楼来查看。
于白青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屏息凝神环视了四周一圈,他对坐在自己身旁的应晚凛然出声:“走。”
于白青拍去肩膀上的落叶,伸手想把小孩从地上拉起来,却发现小孩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看向自己的神情有些犹豫。
小孩撩起裤脚,指了指自己脚踝的部位,语气放得很轻:“哥,我好像扭到脚了……能扶我一下吗?”
就着昏暗的路灯,于白青垂下眼皮,看到面前人的脚踝肿得老高,白皙的皮肤表面多了道明显的淤痕。
“……”
在原地僵住片刻,于白青转过身,在应晚面前蹲了下来。
他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肩,淡淡道:“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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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容易误事,于白青这回总算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大晚上的,他不好好待在家里醒酒,带着个顺走保安钥匙的人在学校里躲躲藏藏。
更别说,这人还被他背在背上,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毛茸茸的头整个都埋入了他的风衣领。
小孩的身体比他想象的要更轻,更小,单薄地好像能被风一吹就跑。
距离两人百米外的行政楼下,值班的保安正拿着个大手电在花台前来回巡视。
幸好他们刚才离开的及时,否则身为负责调查学校案件的警察,他夜半三更带着学校里的一个清洁工在行政楼下鬼鬼祟祟形迹可疑,要是真的被人撞见,恐怕是百口莫辩了。
绕到操场背后,确认没有人跟过来,于白青停下脚步,冷冰冰地问趴在背上的人:“玩够了?”
从他的后颈处抬起头,小孩用手背蹭了蹭鼻尖,说话声里隐隐带上了一丝鼻音:“哥,绕回行政楼,我们去趟档案室。”
小孩话刚说完,就对着他的头顶打了个喷嚏。
“……”
于白青皱紧眉心。
背着人走入一条无人的校园小径,他在湖边找到了一条长椅。为了不碰疼小孩的脚踝,他刻意在长椅前蹲了下来,让小孩能直接在椅子前坐下。
察觉到于白青沉下脸色,注视着自己的目光变得愈发凌厉,应晚垂眼揉了几下脚踝,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道:“哥,怎么了?”
他当然知道他哥怎么了。
于白青的眉目间总带着股冷峻的邪气,做事说一不二,让人以为这人肯定不好招惹。实际上只有他心里清楚,他哥就是个完全不懂变通的笨蛋。
于白青和他不同。为了能获取到有用的信息和情报,他可以不择任何手段。他哥却永远遵守着心里的那条底线,从来不逾矩一步。
他知道于白青并不赞同他今晚的所做作为。
果然,盯着他看了片刻,于白青很快便避开了目光:“今晚和你来学校的事情,我会如实向高局汇报。”
他心里明白,高局虽然答应了让应晚参与他们的调查,但并不代表就已经对小孩完全信任。他只有把今晚发生的事如实汇报,再将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小孩以后才能自由无碍地继续行动。
听到于白青这么说,应晚似乎愣了一下,接着便冲他哥勾起了嘴角。
他松开握住脚踝的手,对于白青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
于白青皱起眉头,像是不明白应晚这话是什么意思。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搅入这摊浑水,他也不再顾虑后果了:“档案室里有线索?”
“嗯,”应晚搓搓鼻尖,发现自己挂在窗台上吹了凉风,好像确实有点感冒了,“我在办公室里发现了几个已经归档的纸箱。箱子规格和我们在七楼看到的一样,里面的东西已经全部被清空,我猜应该被人搬去了档案室。”
除了这个,他其实还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龙思图那本被没收的笔记本也被锁在了那里。
纵观整个校园,没有比上着锁的档案室更安全的地方了。
于白青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他所给出的信息。
过了一会,他平静地抬起眼,盯着林径外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稠夜色:“你行动不便,档案室我去。”
应晚其实早就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脚伤可能会影响今天晚上的行动。
但听到于白青这样说,他面上还是出现了一丝犹豫,似乎一时半会有些拿不定主意。
“如果我猜的没错,”于白青伸出手,让应晚把档案室的钥匙给他,“我们应该不是第一次合作了。”
眨了眨眼睛,应晚浮现出了然神色:“对,上次在华登夜总会,我和哥去救阿布——”
“不止那一次。”
于白青接过钥匙,打断了他的话。
看到小孩有些疑惑地偏头看着自己,于白青从长椅前站起来,并没有多做解释。
虽然从来没有摊开来说过,但如果他对这人的身份猜测无误,那在不知道彼此是谁的前提下,他们确认已经合作过好几次了。
在境外执行任务那几年,作为警方和情报机构之间的主要联络人,他曾在“珀堪斯行动”、“萨瓦尔行动”等多个特警作战计划中与“知更鸟”进行前线情报交互。他们的配合非常默契,堪比认识多年的老搭档,为警方和军方提供了很多非常关键的信息。
两年前的“珀堪斯行动”中,N62曾以生命作为代价,在防空洞口壮烈牺牲,只为了让他活着将情报带回给“知更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