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也同意应晚的观点,他拿起手机,将在实验室里拍下的可视化三维地图编辑成信息,给关星文发了过去。
“我已经把这里的基本情况通知了高局和督察组。现在国内时间已经晚了,不出意外的话,总区明天就能发出针对学生绑架和失踪的事件跨国联合调查令。”
只要调查令一下,他就能够顺理成章地利用官方资源进行调查,让繁市和新泰警方一同协助配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就连来新泰一趟,都是背着高局请的年假,并没有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真实意图。
天色已晚,灰背抱着电脑回了自己房间,继续死磕从实验室拷贝回来的资料库。
要是等姓关的也参与进这个案子,肯定又要和他争谁破解数据的速度更快了,他得先发制人才行。
灰背走后,整个房间只剩下于白青和应晚两个人。
刚出院就奔波了一整天,应晚的眉宇间也隐隐染上了几分倦意。
靠在床前打了个哈欠,他原本还想要和于白青商量一下明天启程去帕班村的计划,却被他哥下了死命令,让他去洗漱后赶紧上床休息,好好补一个觉,明天起床再说别的。
于白青原本还有些担心,两个人睡一张酒店大床,盖同一床被子,自己该怎么熬过剩下的漫漫长夜。却没想到等自己擦干头发从浴室出来,看到先洗完澡的小孩已经穿着浴袍,裹在被子里沉沉闭上了眼。
走到大床前,调暗床头柜上的台灯,于白青靠在床的另一侧,垂眼端详着小孩沉静的睡颜。
果然还是累了。
小兽在夜晚温顺地收起了他的爪牙,却仍然能看得出白天的勃勃生机。
小孩总是这样,疼的时候忍着不出声,困了累了也从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会卸下身上的所有防备,显露出旁人所察觉不到的脆弱一面。
他不自由主地抬起手,想要撩开挡在小孩额前的黑色碎发。
这时,身旁人突然在睡梦中轻轻嘟囔了几句什么,接着翻转过身,将整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
小孩的睡姿不是很雅观,这事他知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浴袍的腰带似乎没有系好,在小孩转身的过程中松散开来。浴袍松松垮垮地挂在小孩的身上,随着他一系列转身的动作,领口朝两侧打开,露出了小孩左半边白皙的肩膀。
担心小孩这样睡觉会着凉,于白青将手搭上他的左肩,想替他将浴袍拉起来,却像是忽然触碰到了什么,手指倏地僵在了半空。
昏暗灯光下,他发现了一些从未注意到的东西。
小孩光裸的后背上,刻着一道若隐若现的淡红色痕迹,如果不是浴袍偶然滑落到了肩胛骨以下的位置,完全看不出来。
五指在半空中悬停了片刻,于白青最终还是往前倾身,将手掌搭上了床上人的背,将松垮的浴袍缓缓往下一拉。
大片光滑的背部肌肤袒露在他的眼前。小孩的身体线条紧致而又漂亮,却并不是他所想象的那般洁白无暇。
原本白皙的背上印着两条刺目的红痕,纹理分明、层层递进,像是被人一寸寸压着脊椎往下按,精心雕刻而成的艺术品。
这不是普通的伤疤,是电流进入身体后才会留下来的电击伤。
一条条红痕如藤蔓般往肩胛骨的两侧延伸,虽然并不完全对称,却恰好划开了他后背的皮肤与血肉,在肩胛的每一寸位置都留下了鲜明的痕迹。
受伤的天使躺在一片洁白里,绽开了他的羽翼。
他记得小的时候,小孩眼睛看不见,出门在外难免磕磕碰碰,却因为他发现及时处理得当,从来没有在身上留下过任何伤疤。
而这样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却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悄然滋生,永远刻在了肌肤的最深处。
顺着脊柱线往下,指腹沿着床上人后背处的纹理细细地摩挲,粗糙与细腻相触,明明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却让于白青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微颤起来。
多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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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内的灯暗了下来,应晚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旁多了一个人。
他想告诉于白青,自己已经困得要死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咂巴两下嘴,又低声哼哼了两句,也不知道于白青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拂上他的后背,在颈间缠绵不去。
沉入安详的梦境前,他隐约察觉到背后人弯下腰,将额头抵上他的后颈,贴在他耳根轻声说了句什么。
然后吻上了那一片红。
第56章 膝下众臣
听到肚皮发出饥肠辘辘的“咕咕”声, 龙思图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有吃东西了。
上一次有食物下肚还是在早上,他在小溪附近找到了一户村民家。忐忑地敲响了村民家的木门,他对老人家提出自己想要点食物的要求。
没想到老人家并没有因为自己是外来者而拒绝,反而让自己进去喝了一碗椰浆饭饱腹, 还在离开前拎给了自己两份大饼, 说是路上饿的时候吃。
不知道下一次遇到这么好的人是什么时候了。离开山脚后, 龙思图一直把大饼偷偷藏在背包里, 非必要的时候不拿出来。
他沿着溪流一路往山上走, 刻意避开了有人烟的地方, 选择的都是比较偏僻的山径。
这已经是他来到这座村庄的第三日。
他现在已经逐渐开始接受现实,明白这并不是一场梦,而是实实在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荒谬经历。
在离开学校参加统考培训的那天,他被人绑架了。确切的说, 是被几个来路不明的人下药迷晕了过去, 醒来后就到了这个陌生的国度。
他后来仔细一想,其实在被绑架前的那一段时间,自己的生活中就已经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事件。
比如说苏苏的意外身亡和校园里日渐诡异的氛围。又比如, 在一模考试后不久, 班主任突然推荐他参加一个“2+2”美术学院国际项目, 不仅能够入读自己梦寐以求的学校, 还能拿到几十万的入学奖学金。
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 龙思图心里非常地激动和兴奋,却在接到警察电话, 要求自己配合破解苏苏的书信后慢慢冷静了下来。
不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为什么会突然落到自己头上, 他还记得那两个帮过自己的警察曾告诫过自己, 有什么事情随时联系他们, 不要擅自下决定。
查宿的老师盯得很紧, 他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再和两位警官联络。在心底深思熟虑了很久,他还是找到班主任,婉拒了那个“2+2”项目的名额。
他告诉班主任,去国家美院上学确实是自己一直以来的梦想,但他答应过苏苏的,要通过自己的努力达到目标,并不想要以这样的方式走捷径。
听了他的这番话,班主任虽然脸上的神色不太好看,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当时还发生了另一件蹊跷的事。在离开年级办公室的时候,他在门外撞见了神色慌张的班花。原来不知为什么,班花一直在门外偷听自己和老师的谈话。
和班主任沟通完,心里的一块大石也落了地。龙思图决定去校外参加集训,好好备战即将到来的美术统考。
其实这次出学校,他还有另外一个打算。他已经下定决心,准备在参加培训的时候找个机会偷偷溜出培训班,跑去警局报警。
直到那天清晨,从培训学校的厕所里走出来,他靠在墙角听到了那几个男人的对话。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自己已经逃不掉了。
情急之下,他想到了苏苏给自己留下来的那幅画。从后门溜回教室后,一边计算着那帮人进门来带走自己的时间,他一边在画板上用同样的方式留下了线索。
所有人都认为苏苏是自杀而死,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他的话。只有那两个人,冒着风险潜入校园,想尽办法接近自己,只为了调查清楚苏苏的真实死因。
最后关头,他选择了相信警察。
天色已经渐渐变暗,跟随着自己早上离开前在树干上留下的标识,龙思图猫着腰在高大的芭蕉丛里穿梭。
他全神贯注地留意着周围的情况,不敢有半分懈怠。
从三天以来经历的一切,他已经吸取到了一个深刻的教训——一起被困在这里的那些人并不是同伴,而是想要致自己于死地的敌人。
除了那个叫作莎昂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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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水在山谷间潺潺地流动,龙思图凭借着头顶的月色辨认方位,很快就找到了掩藏在丛林和岩石背后的小山洞。
蹑手蹑脚地来到洞口,确实四周没有其他动静,他抬手轻轻挥动挂在山洞口的大芭蕉叶。
【沙沙——】
【沙沙——】
用固定的频率摇晃了好几遍,龙思图听到山洞深处传来女孩虚弱而沙哑的声音:“……Long,是你?”
“是我。”
他用英语回答。
从洞外钻进来,透过缕缕月光,他看到了那道蜷缩在岩石夹缝里的瘦弱身影。
莎昂独自一人靠在冰冷的岩石前,双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取暖,裹在身上的棉袄还是自己脱下来给她的。
和新泰不同,繁市冬季的天气有些冷,他被绑架的时候身上还穿着保暖的冬衣,来这里以后也没有被收走。
看到龙思图在自己面前蹲下,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香气四溢的大饼,莎昂缓缓垂下眼皮,眼睫开始止不住地颤动:
“……我以为你丢下我走了。”
她听不懂龙思图国家的语言,龙思图也不懂新泰语,两人只能勉强用一点半吊子的英语进行沟通。她在村里的学校上过几年学,却和村里的其他新泰人一样,英语说的不算标准,有时候还要加上动作比划作为辅助,龙思图才能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会的。”
龙思图拍拍手里的碎屑,将手中三分之二的饼都分给了莎昂,“快吃吧,吃完我再去溪里接一点水。”
看着莎昂接过大饼,低下头小口小口吃着,龙思图抱着腿靠在岩石边,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即使打了半管缓释剂,身上的药效仍然没有得到完全缓解,他感觉肠胃有些不太舒服。
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和他一起被送到这座村庄的,还有另外十七个人。
这群人年龄都不大,其中甚至还有几个未成年。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东方和西方的面孔都有,说的语言也五花八门。
十八个人被关在村子的一个旧仓库里,几名穿着白大褂的人坐着直升机前来,给他们体内注射药物并打入了芯片,又坐着直升机离开了。
那帮人通过仓库里的室内广播告诉他们,注射进他们体内的是一种治疗癫痫的实验性药物,他们将在这个村子里待满一周,以便观察药物对于人体的功效和反应。
这种药物的副作用是会导致急性肾衰竭,加速体内肾脏系统日渐恶化从而死亡。唯一可以缓解药效发作的,是针对药物专门研发出来的缓释剂。
缓释剂放置在村庄里的三处固定地点,村卫生所三楼,村小楼顶和猎场,每隔两日投放一次。如果不想要因为身体日渐虚弱而提前出局,就要每隔两日到固定地点进行注射。
然而,缓释剂每次只会在三个地点一共投放三剂。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靠硬抢。
一周结束后,最终的幸存者将离开村庄进行恢复治疗,并获得比赛奖励,其他人则宣告淘汰。
至于淘汰者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并没有人知道。
在被关入仓库的那一天,龙思图就已经注意到了这个叫做莎昂的女孩。
她和周围所有人都格格不入,独自一人抱膝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朴素的新泰筒裙,一双眼睛藏在面纱下,冷冷地注视着仓库里的其他人。
他第二次见到莎昂,是在村小的楼顶。他跟随着工作人员留下的线索顺利找到了缓释剂的投放地点,刚爬上楼顶,就看到有两名金发碧眼的少年正在对躺在地上的莎昂拳打脚踢,甚至还想抄起杂物间里的金属棍子,将莎昂活活打死。
趁两名少年不注意,他率先上前一步,拿着从农田里顺来的木铲,再加上以前在跆拳道训练班学到的三脚猫功夫,从背后突袭,将两个人狠狠打趴下了。
从两人手里救下满身是血的莎昂,他背着女孩找到了一处无人的角落,蹲下来给她包扎受伤的脚踝。却看到莎昂满脸戒备地捂紧胸口,用口音极重的英语问自己:“你为什么要救我?”
龙思图冲上去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看到莎昂对自己十分警惕,他也没敢继续和她进行肢体接触,只是告诉她等天黑安全了,在背着她去找一个能够落脚的地方。
当时冲上去救人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想过原因。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女孩躺在地上看向他的绝望眼神,莫名让他想起了苏苏。
苏苏在临死前,也曾尝试过向他求救,他却没能够顺利救下她。
龙思图完全没有想到,等他靠在墙角小憩后醒来,就看到莎昂手里正握着一支注射器,将注射器里剩下的一半液体注射进了自己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