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看看他们身上的衣服,“穿这么少出来散步,不冷啊?”
祝微生和沈健被女人拉出来时身上都穿着单薄的睡衣,这会儿湖边的冷风正呼呼往身上吹。
“不冷。”祝微生说,“年轻人,火气重。”
沈健嗯嗯点头。
老村长又呵呵笑了一声,尽显长者的慈祥,关爱道:“散步还是要去前面的村道啊,那边亮堂,这边黑灯瞎火的,当心摔湖里去。”
老村长在催他们赶紧离开这里。
这里的确也没什么好待的了,两人干脆就顺势离开了。
走了挺长一段距离,两人都还能感觉到老村长一直盯着他们。等出了手电筒射程,沈健才回头看去。
岸边,老村长举起手电筒,将光线对着神像,佝偻着背仰着头长久地看着神像,不知道在想什么。
“老村长竟然是常泰。”沈健转回头轻声说,见旁边祝微生神色并不意外,沈健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也就比你早一点,在鬼域幻境里。”祝微生说。
他在入村时就发现泽沁村的大湖里泛着很重的怨气,在见到这个村子里包括常鑫在内的很多村民时,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因果线,至于慈祥的老村长,更是一身罪孽。
整个泽沁村都透露着不对劲,但为了不打扰其他人这趟的游玩,祝微生原本是没打算告诉他们的。
只是在近距离见到了神像后,祝微生知道这趟游玩最终还是要扫众人的兴。
“不过,明天还是可以好好玩的。”祝微生这样对沈健说。
沈健哪还有玩的心情,刚才他们离开时,女人的怒吼声就没停过,若不是被捆着,只怕已经飞身过去揪着常泰吃肉喝血了。
“我明天去村子里问问常虎一家的消息。”这么决定着,沈健搓了搓胳膊,加快脚步,“嘶~冷死我了,快走快走!”
等到第二天,看到祝微生兜里的阿纸,沈健才想起昨晚后来忘记接着问了,“小阿纸昨天怎么了?坏人、杀狗,什么意思?”
这事昨晚回客房后,祝微生问过阿纸。
阿纸本来带着魅魅高高兴兴地出去撸胖胖,结果它们在一个屋子里看到几个泽沁村村民,正在准备一件后天上午祭花神要用的祭品。
那是一只已经死去多时的大黑狗,它的身体被剖开,里面塞满了各种可以镇邪的东西。阿纸和魅魅过去时,其中一个村民正用红线将它的肚子缝起来,一个在往它身上抹掺杂了公鸡血的朱砂。
缝好涂完后,他们把大狗塞进了一个刻着符咒的红色木桶里。
做完这一切后,一个村民还感叹,说等祭祀结束,就又可以安生一年了。
“他们为什么要用黑狗?”沈健道。
“黑狗和玄猫一样,可通灵,镇宅驱邪。”祝微生道,“那只黑狗明显经过炮制,成了一件镇邪法器。”
通过一些仪式可以驱使黑狗的亡魂,让它和女人搏斗,以此来消耗女人的力量。
但黑狗亡魂力量有限,它总会比女人先一步消失。
祝微生不清楚泽沁村这些年杀了多少只黑狗,但他已经看出来,这些年泽沁村再努力,也只是稍微削弱了女人。日积月累下,女人的力量依旧是一年强过一年,鬼力影响已经扩散到了靠湖的房子里。
只要再给她时间,泽沁村的人就是用再多的黑狗也将无法阻止自己被女人拖进鬼域幻境,也无法避免自己死在那场争水的斗殴里。
见黑狗居然是这种作用,沈健想起了常泰身边养着的胖胖,也是黑狗,他神情复杂:“阿纸他们看到的那只黑狗,不会是常泰养大的吧?”
如果是,那常泰得是多变态的一个人啊。
但想想鬼域幻境里常泰那个嚣张不屑的眉眼,杀掉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狗,对他来说应该是没有半点心理负担。
他或许只会发出和那个村民一样的感叹:黑狗派上了它的用场,靠着它可以获得一年安宁,养得很划算。
聊着这些的祝微生和沈健,正状似悠闲地在村子各处闲逛。
也是来了这里他们才发现,“常”在泽沁村是大姓,几乎一个村的人都姓常,旁姓只有两三户人家。
幻境里常虎提起“族长”两个字,与外界不通时,这样一个地方,在很久以前大概率是靠宗族自治。
族人过得怎么样,全看宗族里掌握话语权的人有多少良心。
女人认为他们和常鑫是一伙的,不愿说自己的事情,沈健心里好奇,决定自己打探打探。
这个时节日光很好,沈健和祝微生在村子里逛来逛去,然后停在了某户人家院门前。
院子里,一个老太太正坐在摇椅上晒太阳打瞌睡。
“就是她。”沈健小声跟祝微生说,“昨天咱们去桃林里拍照,我看到这个赵老太太和一群小姑娘坐在一起侃大山,语气特别夸张,一看就是喜欢聊天时有人给她捧场的性子。”
这类人,如果想从她嘴里打听点什么,肯定要比一般人要容易些。
这会儿沈健走上去轻轻敲敲敞开的院门,“赵奶奶,能借用一下您家厕所吗?”
老太太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两个帅小伙,反应了几秒,然后咧开豁牙的嘴,热情地冲他们招手,“可以可以,快进来,小号一块钱一个,大号费纸,得多加一块钱。”
沈健拐了下祝微生,祝微生就在老太太的提示下找去了卫生间。沈健则自来熟地把旁边一张小板凳拿起往老太太身边一放。
等祝微生出来,老太太已经和沈健聊得热火朝天了。
沈健一口一个“是吗”、“我天”、“怎么这样”,夸张的语气让老太太非常受用。老太太嘚吧嘚吧,扒拉满村的八卦,恨不得一股脑全塞沈健嘴里。
听了大概有十分钟八卦后,沈健就顺着老太太讲以前穷的话题,接了一句:“是啊,咱村以前还没和外面通路时,日子特别不好过吧?”
“那肯定的。”老太太睨他一眼,“那时候翻山越岭,进出山一趟折腾得不行,一年四季全指着地里的庄稼过日子。”
“种地也难啊。”沈健说,“要是遇到闹旱灾,地里的庄稼缺水,为了水都能打起来。”
老太太那神情顿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叹一声,“可不是。”
沈健眼睛一转,“奶奶,我听说咱村以前就闹出过为了水打死过人的事儿。”
农人争水,别说邻里之间,就是村与村之间因为争水而发展成整村械斗的情况也不少见。
老太太惊讶中带着警惕,“你个外地伢子可别乱说!”
“没有吗?”沈健故作诧异,他挠挠头,低声嘀咕,“昨天不记得听哪个人说的,往前几十年,咱村有个叫常虎的,就是和人争水时被打死了。说那常虎霸道得很,不让经过自家田里的水往别人家田里去……”
“谁告诉你是这样的?”
或许是这个外人不可能知道的名字从沈健嘴巴里说了出来,也或许是有个“哪个人”在前,刚刚还警惕的老太太嘴巴不屑地一撇,“是别人不让常虎的田里放水,故意要让他家苗子活活晒死。常虎低声下气说了好几回,那家不理,最后常虎急了,就和人打起来,结果也没打赢,被人一锄头……”
老太太指指自己的脑门,用气音说:“当晚就死啦。”
“那运气可真不好。”沈健也没问打死常虎的人怎么样了,只道,“那常虎的老婆孩子不可怜死了?”
“谁说不是呢。”老太太叹道,“常虎家孩子亲眼看着常虎被打得头破血流,惊了魂,第二天发高烧就烧没了。”
“没送去看医生?”沈健道。
“以前咱这里没通路,等背着孩子出去,孩子一样得烧没了。”老太太说。
“那村里就没个赤脚医生?”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眯了一下,似想起了当时的情景,语气变得有些悠长,“医生倒是有,不过当时啊,恰好没药。”
恰好没药,这个恰好就很有意思。
沈健说:“丈夫和孩子竟然接连都没了,剩孩子妈妈一个人,岂不崩溃得想死?”
老太太冷哼一声,声音中带着切切实实的冷意,“所以啊,孩子妈没两天就把自己吊死在自家房梁上了。”
沈健的手指颤了一下,“这,一家三口眨眼就没了?
“是啊,你说这,简直世事无常,头几天还跟我说说笑笑的人呢,转眼就没了。”老太太哀叹一声,又道,“如果我是孩子妈,我才不会就那么把自己吊死了,最起码也得……”
老太太顿了顿,“不过,谁知道呢,或许她也是……”
老太太话说半截留半截,但未尽的话中藏着的意思,祝微生和沈健都领会出了。
如果老太太是孩子妈,她绝对不会上吊自杀,起码豁出去一条命,也得带走几个害死丈夫孩子的人。
但孩子妈到底是不是自杀的,老太太其实也不能确定,她心理应该一直有个猜测,觉得或许孩子妈也是像她的丈夫和孩子一样,不明不白、冤冤枉枉地就死了。
一直安静听着的祝微生,忽然问起了他们入住的靠湖那栋房子,“奶奶,我听说那房子的房主搬去城里,把房子卖给了村里。咱们村空气挺好,我想买下来给家里人休养。”
老太太一听,忙摆了摆手,小声又神秘地说:“那房子,买不得!”
沈健竖起耳朵,“为什么?”
老太太叹息道:“那个地儿原先的房子,就是常虎一家的。”
常虎一家三口没了后,因常虎在村里也没有其他亲人,那房子就归了村里,很快就被别人占了去。
占了房的人,和常虎的死沾了一点关系。他们一家搬进去一住就是十几年,这期间什么怪事都没发生。之后那家人打工攒了钱,回来把房子推倒修了新房,就是现在那栋小楼。但新房子修好后,那一家子却没能住多久。
一家子五口人,居然陆陆续续地全部溺死在湖里。
“这是常虎一家在报复呢,谁住他们的房子谁就死,他们有怨呐……”老太太说。
“那房子既然都有问题,怎么村里还放人进去住,我看湖边那房子,这几天可住了好几个游客呢。”沈健没说那几个倒霉鬼里就有他们两个。
老太太轻嗤了一声,“还不是某些人,钻到钱眼里去了。”
这件上了些年头的旧事没有之前那些八卦听着有趣,沉重得很,老太太叮嘱两人:“我跟你俩投缘,这事儿我就悄悄告诉你们,你们可别跟别人说,说了我也不承认是我说的。”
“您刚才说什么了?咱不是在说那谁家的汉子背着自家老婆偷人差点叫小舅子把脑袋削掉么。”沈健学着老太太的语气,“奶奶您还有没有别的趣事再跟我们讲一讲,简直比电视还精彩。等看完祭花神,我们就要回学校读书了,以后越来越忙,估计没什么时间再来了。”
沈健这机灵劲儿,逗得老太太呵呵直乐,又抓了几件热闹的八卦跟他俩说了。
等老太太差不多讲过瘾了,沈健和祝微生才提出离开。
走出一段距离后,沈健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太。
院墙围的围栏,老太太摆了一下摇椅,随着晃动又微微阖眼。
沈健道:“老太太有七十了吧。”
这么大年纪了,但还记得常虎一家死前曾跟她说笑,显然当时他们出事也给了老太太不少冲击,一直让老太太记在心里。
而且当年导致常虎一家惨死的人譬如常泰如今还活得好好的,一个村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只要见得到那些人,一些事其实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有些事压在心里久了,就总想跟谁说说。
离开老太太家里后,他们又遇到了常鑫。
常鑫看到他们热情地招呼,还道歉,“这两天尽忙着祭花神的事,都没能好好招待你们。老沈,下次你们再来我们村玩,我一定好好尽地主之谊。”
因为就和常鑫说过几句话就上女人的仇杀名单,又想到常鑫那执役童子的身份,沈健对常鑫其实挺没好气的。
但看他这傻乎乎的样子,又觉得不能再没了解清楚之前乱迁怒人。
沈健冷不丁问常鑫:“你们老村长养过几只黑狗?”
“好几只吧。”常鑫回道,一秒后反应过来,“哎?你怎么知道我们老村长喜欢养黑狗?”
沈健没回答常鑫这个问题,只追问:“他以前养的那些黑狗呢?”
“都不在了。”常鑫挠挠头,“老村长以前养的那些狗,不是病的病死,就是冬天被偷狗贼偷走了,要么发情自己跑出去了,老村长总说自己和狗差些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