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苍老严厉的声音一顿,腿上似乎撞了个光溜溜的东西,他皱纹横生、能吓哭整个帝国小孩的脸一低——
小墩墩下意识“哎呀”一声,奶声奶气的,噗通,一屁股坐到地上。
他摔得茫然,抬起头,对上了一张张明显呆滞的面孔。
劳伦斯:“……”
其他人:“……”
墩墩:“……”
劳伦斯:“……”
其他人:“……”
墩墩:“?”
空气变成死一般的寂静。
扑通、扑通。
劳伦斯清楚的听见自己强健的心跳声。
一百年了。
它从未跳的这么激动过。
他僵硬的目光落在眼前这还没他小腿高的孩子身上,鼻翼两旁的“八”字皱纹神经质的抽了抽。
虽然摔倒了,但墩墩顽强的抱住了蛋壳。
蛋壳勉强让他没有走光的彻底,不过这一天还是被所有目击证人铭记。
——帝国皇宫。
被疑似陛下亲子的小流。氓闯进来了。
小流。氓警惕的看着他们,那双跟他们陛下一模一样,狭长乌黑的小凤眸,乌溜溜的闪着光,火速抱起一个圆圆的、嗯……蛋壳一样的东西,迈着踉踉跄跄、晕乎乎的小步伐,鼓着小脸,光着屁股,奔跑在羊毛地毯上。
然后,梅开二度。
一头撞到拐角处缓缓走出的陛下身上。
阴鸷冷漠的帝王穿着常服,修身常服勾勒出他宽阔的肩、厚实的胸膛,无形的戾气以他为中心,四下漫开。
他凤眸深黑,骨相优越,鼻梁线条连接
至下颌,透着刀锋般冷峻孤傲的力度,那两片薄薄的唇不苟言笑,与面前缩小版的自己对视。
一大一小两双凤眸同时陷入静止。
路易垂眸盯着眼前没穿纸尿裤的小孩,高大的身躯压下一片阴影,他神情晦暗莫测,好像一口能吞十个人鱼蛋。
墩墩陷在这片阴影中,小凤眸充满不安。抿紧嘴唇,他抱紧了蛋壳,奶声奶气,识时务的认怂。
“pa、papa~”
身后似有一阵吸气声响起。
似乎还有重物倒地。
“劳伦斯阁下!劳伦斯阁下坚持住!”刻意压低的呼唤传入耳朵。
墩墩顿时更紧张了,一顿能吃十个人鱼蛋的爸爸竟然把一顿能吃五个人鱼蛋的老爷爷都吓晕了!
超可怕的!
他还想活着见爸爸的!
悄悄咽口口水,为了还能活着见到爸爸,小人鱼再次含泪唤了一声。
“pa……papa……”
爸爸!
不同于表面的文静乖巧,墩墩的内心在暴风哭泣。
墩墩粗来了!
你快来接墩墩呐!!!
……
此时此刻。
遥远的人鱼星。
虎鲸栖息地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银蓝色的鱼尾瑰丽动人——终于把墩墩送走,可算能抽出时间算自己的账,林言笑容阴森,如一尊杀神般从天而降。
玛德。
虎鲸。
你爹来了!
第89章
劳伦斯为帝国奉献近一百年人生, 兢兢业业、任劳任怨。
虽然在外形象刻薄冷漠,和阴鸷古怪的帝王如出一辙,被誉为“帝国史上最阴阳怪气二人组”,不过劳伦斯一直认为自己优雅沉稳, 哪怕泰山崩于前也能云淡风轻, 不以为意。
这种自我认知, 彻底在这一天被打破了。
有生之年——
劳伦斯眼含热泪。
有生之年,居然能让他见到皇太子!!!
先陛下显灵, 先皇后显灵!
劳伦斯不负所托!
走廊尽头暗无天光。
高大笔挺的男人垂着眸, 常服挺括修身,勾勒出悍利有力的双腿, 此时他的腿上挂着一个小团子,小团子乌溜溜的凤眸转了两圈, 往锃亮的军靴上一坐,非常可爱的开始卖乖。
“帕帕……”
墩墩其实已经会说话了,但是用嗓音说话, 是需要慢慢学习的过程。他空有一肚子墨水,却发挥不出口舌伶俐的才能, 只能憋屈的绷着小脸,吭吭哧哧的叫‘爸爸‘。
帝国至高无上的君主俯视他,伸出一只手, 那手修长宽大、骨节分明,是雍容的、养尊处优的手。
路易打量了两下这光。溜溜、露着小鸟的小胖墩, 手掌顿在空中,无处着落, 最后, 在一众提心吊胆的注视下, 墩墩忽然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猝不及防和大爸爸面对面,墩墩睁圆了眼睛。托着他小屁股的大手宽厚温暖,他僵硬的像个小木雕,坐在爸爸结实的胳膊上,一动不敢动,小蛋壳还顽强的抱在怀里,像抱着珍宝。
“叫医生过来,”冷淡低沉的男声自头顶响起,墩墩听见大爸爸说:“再准备些婴幼儿用的东西。”
那刚刚还晕过去的老爷爷腾的站了起来。
在侍者的搀扶下,优雅的说:“是……是!”
墩墩一路表现得像个小木墩,心里却咕叽咕叽想着很多事情。
他看不出来大爸爸对他的态度如何。
但能感觉得到四面八方充满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目光。这些目光他不太喜欢,像要把他刮层肉下来,长长的走廊不知通往何处,空气是森严而静谧的。
大爸爸忽然停下脚步,脱掉外衣,罩在墩墩身上。
他眉眼很淡,掖好领口,将墩墩的小身板抱的稳了些,遮住他乌溜溜的小凤眸,对身后的亲军说:“叫他们滚。”
亲军顿时打了个激灵。
走廊两侧自以为目光隐晦的侍者们也“咯噔”一声,甚至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便被神出鬼没的帝王亲军捂住嘴巴,压了下去。
皇宫里耳线众多,背后势力也错综复杂。
路易并不在意这些,整个皇宫都牢牢在他的掌控下,只有他想‘被‘别人得知的消息才能传出去。这些耳目的存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棋子。
按理来说,这些棋子还有别的用处。路易怀抱着怀里柔软脆弱的小生命,大掌轻抚着墩墩的后背,无声中透出些温柔。
“让劳伦斯去处理。”他侧过眸,阴影没过他压抑着戾气的眉骨——这细微的情绪起伏,彰显着帝王目前不太稳定的状态。
亲军这才想起来,路易的精神海还在暴。动。
他神情一肃:“是!”
看来皇宫要迎来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一番清洗了。
……
回到起居室,宫廷医生们带着最先进的机械设备,已经在等着了。
“陛下。”他们没敢多看,视线恭敬地低垂着。
听到陌生人的声音,墩墩扭着小身板,从大爸爸怀里探出头,好奇的看着这些白大褂,还有莫名其妙
的‘银色怪物‘。
他对白大褂的了解很多。
就是因为白大褂,他才能从人鱼星飞来帝国,现在又看到熟悉的衣服,墩墩瞬间兴奋起来,他压抑着激动,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回家了!
他要想办法跟着这些叔叔,但不是现在。
蛋龄三十七天的小墩墩行事非常有章法,他要先降低这些人的警惕,然后跟着白大褂们回家,潜入飞船,回人鱼星,见爸爸!
小凤眸眨了眨,墩墩没发现有一道目光自始至终落在自己身上。
路易看着攥紧小拳头、满脸写着‘我心思贼多‘的墩墩,微不可见的挑了下眉,把墩墩放到床畔,用柔软的真丝被子包住他,再对几个医生说:“检查下他的身体。”
医生们来之前就得知这次的‘病患‘除了君主,还有一个一岁左右的幼崽。
但没人知道这个崽跟陛下长得那么像。
连右鼻翼处那清清淡淡的小痣都一模一样!
这要不是亲生的,医生们会怀疑自己所学的专业知识。
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他们训练有素的启动机器,专门给儿童用的最新机器亮起红光,人工智能彬彬有礼道:“请输入启动密码。”
墩墩惊呆了,眼睛瞬间黏过去。
他正裹着被子,小小一团,奶乎乎的,婴儿肥雪白绵软,眼瞳乌黑,怎么看怎么可爱,露出惊呆了的表情,自带萌感,让一众医生忍不住多瞧两眼。
大怪物居然会说话!
墩墩持续性惊呆。
‘银色怪物‘长相方正,是个长方形,下面骨碌碌滚着小圆轮,方体上画着弯弯的眼睛、嘴巴,涂成幼崽喜欢的黄色,可可爱爱,规矩又不失童趣。
似乎发现墩墩在看着自己。
机器人显示屏上的笑脸愈发可爱,“你好,我叫托比。”
墩墩:“!”
墩墩下意识往路易怀里缩。
坐在床边,面容沉敛,竭力克制着精神海里风暴的男人一顿,他垂下眸,把墩墩抱到腿上,右掌罩着墩墩的小肚子,完美托住墩墩不稳当的身形。
乡下崽·墩墩其实对周边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他没见过那么多新东西,之所以一直显得乖巧懂事,难免没有害怕的原因。
他害怕这些新东西,不论是富丽堂皇、威严庄重的皇宫,还是这间布置了许多挂饰,看起来异常华丽的起居室。
就连突然出现在眼前,会说话的大机器,他都又陌生,又害怕。
这种害怕使他下意识粘着唯一算得上亲近的对象。
——也就是他的大爸爸,路易。
包在棉被里的小团子十分可爱,看得出来是在努力,蹬着小脚半天,挤出来一句:“哇……”
几个医生忍不住笑了,托比则按照运行程序,熟稔的与墩墩交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墩墩警惕的闭上嘴,爸爸说了,不能把墩墩的名字随便告诉其他人。
路易垂眸打量着他,眼底也有些笑意。
托比:“哦,真是一个帅气的名字,希望我们能成为关系很棒的朋友。”
墩墩继续沉默。
那边的医生团队已经规划好接下来的体检顺序,他们把单子递给路易,路易接过单子,扫了眼,说:“抽血这项划掉。”
首席医疗官一顿,抽血是体检里不可或缺的一项。
按照计划,抽血除了用于体检,还要鉴定墩墩与路易的亲子关系。
这点非常重要。
皇室血脉不容混淆,哪怕墩墩与路易长得再像,也不能妄下断论。
“陛下,皇室血脉特殊……”
血液里蕴藏精神力。
若是不抽血,没别的办法验证墩墩与路易的关系。
路易:“我不至于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
把单子递回给首席医疗官,君主面色倦乏,苍白修长的五指捏了捏眉心,沉声吩咐:“按我说的做。”
“是。”
宫廷医生们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器材。
包括身高体重骨龄头围胸围等等,小墩墩那么大一点,做的都是最常规、对身体不会有任何影响的检查。
首席医疗官准备抱起墩墩,将他放到检验平台上,量体重。
墩墩很警惕,哪怕‘托比‘笑眼弯弯,不停的唱儿歌、说俏皮话吸引他,他还是紧紧埋在路易怀里,攥着路易胸前的衬衫,坚决不挪窝。
“papa!”眼看医疗官他们又朝自己走近了,墩墩着急的叫:“……papa!”
他小身板很灵活,硬生生从坐改为站,眼瞳瞪得溜圆,踩着路易大腿,一个劲的往上蹬,路易面色古怪一瞬,他托住墩墩的身体,对头疼的首席医疗官说:“算了。”
首席医疗官看过来。
当着他们的面,路易平静的颠了颠墩墩,感受着腿下的力度,沉吟道:“超重了。”
首席医疗官:“……”
一直守在门口听墙根的劳伦斯:“……”
明天就建议陛下去进修《说话的艺术》!
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他们亲爱的皇太子殿下明明叫健康,怎么就超重了,陛下小时候还是小胖墩呢!
路易自然不知道门口还有个腹诽自己的‘隔代亲‘,就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墩墩已经连着打了三个哈欠,小凤眼洇着水,湿漉漉的,又困又倦的垂着眼皮,往路易怀里埋。
这副作态让路易眉眼温和下来。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人,将墩墩抱的稳当些,一只手轻抚着墩墩后背,另一只手则比了个手势,首席医疗官了然,无声无息的推着仪器离开。
离开前,他担忧的看了眼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