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只是人类的躯体,该死!
但是,对方是神明的话,稍微去一趟神社寻找吧。
也许运气好,碰巧就遇到了也说不定……
毛利雾仁抱侥幸的想法,跑出了毕生最快的速度。
幸好身体的原主人就经常登山锻炼身体,这具躯体应该能撑得住……飞奔至神社。
在薄暮冥冥的春天,身穿单薄外套的青年从山顶急速重下,裸露在外的手臂都被荆棘丛和树枝刮得血刺哗啦,看着都狰狞可怕。
一团一团的薄雾从他口中呵出,最终逸散在空气中。
恶罗王最终到达了木木野的神社,那一口撑着的气在终于发现了目的地之后骤然消散,完全松懈下来就发现他的腿僵硬酸涩,像是被灌了铅在里头一样,抬都抬不动。
可恶!怎么会在这种时候?!
身在是人类躯体的恶罗王眼前一阵发黑,身体负荷到了顶端,体能在这一刻被反噬,他完全倒在了鸟居面前。
……
“是的,大人。发现那个奇怪男人的时候,他就在鸟居前面了,还爬出了一条蜿蜒的痕迹,看起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啊,真叫人担心啊。大人换了神格之后,就很少有人这么慌慌张张、不顾一切都要找到您了吧。”
“难不成是哪个地方出现了大旱或大雨吗?”
两只式神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一道熟悉清冷的声音警告他们:“好了,安静一点,不要吵到病人休息了,明白吗?”
是……绝对是祂!
恶罗王挣扎着想要睁开双眼,痛苦地想要爬起来,可惜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意识依然沉沉地堕入幽暗之中。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就是夜晚了,外面漆黑一片,神社里面也没点灯,看起来幽暗冷清,布局似乎也和几百年前不一样了。
恶罗王没时间等下去了,他想也不想地就掀开被子,忍受着酸软胀痛的感觉,抬起累得几乎动不了的两条腿往外走出去。
才刚走两三步,就跌跌撞撞地要摔下去,一点小痛不算什么。
他紧闭双眼,无所谓地等待着接下来的疼痛。
出乎意料地,跌进了一个满是桃子清香的怀抱——
是神明接住了他。
望着那双直直注视自己的干净漂亮眼睛,恶罗王很没骨气地又脸红了。
几百年没见老婆了,还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啊。
怎么脑子里又不争气地出现了这种想法,恶罗王甩甩头,赶紧将那些不理智的想法清除掉。
他应该是恨眼前神明的。
跪坐在矮桌前的恶罗王身体已经痊愈了,桃丹的热流还在腹部缓缓流转,滋润着残破的身体。
他捧着茶杯,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出现某些酸涩悲伤的想法,为什么神明能够理所当然地对一个陌生人类这么善良,对他就可以残忍地狠下心。
“所以,你怎么突然会倒在神社的鸟居前?”恶罗王听见木木野这么问他。
明明有无数的话想说,但是,恶罗王在这一刻就仿佛是近乡情怯一般,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最后,他只能先回答对方的问题:“我听说,这里有一位掌管风雨的神明,据传以前是负责驱邪驱鬼的神职。”
“所以,我想问问,你……为什么要突然改换神格?”
木木野似乎并不意外眼前的人类能够知道他的身份,神情很淡然,点头就示意自己知道了。
但是,居然是会突然问起这种事情的孩子呢,对于活了几百年的神明而言,面前的人类青年说是孩子也没错了。
青年神明并不介意人类会知道自己的一些事情,从十几年改换神格起,就有无数人过来询问,负责处理的式神和既定的事实让他们无比失望,连带着神社最后都变得冷清了不少。
就在恶罗王以为对方不会回答的时候,神明突然转过头来,对他认真地说:
“大概是,因为在很多年前做错了一件事,所以我要为这件事负责。”
面前黑发红眸、面色苍白的人类张开嘴,神情微动,他的眸光都在微微闪烁:“神明……也会有做错事的时候吗?”
是……那件事吗?
不可否认的,他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期待,又酸涩悲伤,如果真是的话,当初为什么要做出那种行为呢。
现在摆出这幅忏悔愧疚的样子给谁看啊?!
“你……”
恶罗王刚要继续说话,神明就没有要继续解释的意思了,站起身来冷冰冰地说:“抱歉,我还有事,就先失陪了。”
木木野的身影看得出已经隐约有些透明化了,就连威压也没有几百年前那么强盛,如果是换做很久之前的话,一个普通的人类走到他面前,会被那种气势逼得进退不得的吧。
放在桌底下的拳头握紧,青筋都绽起,恶罗王目露怅惘:所以,这种时候就更应该抓紧时间想方设法让神明恢复神力。
之后他还听见两只式神在私底下偷偷交谈。
“大人为什么要那么固执,他为了……就可以放弃我们吗?”
“还有胡犼,也一定被伤到了心,所以才会离开神社吧。”
“他不是那样的人,是在外面找让神明可以恢复神力的办法也说不定,而且很大概率是这个原因吧。”
时间已经不多了,这加深了恶罗王的紧迫感。
第164章 神明与妖怪15
很奇怪的是,只要恶罗王一流露出想要帮助神明恢复的时候,就会有种奇怪的力量可以阻止他。
男人心头顿时涌现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心间的黑雾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望着外面阴沉沉的天幕,乌云压得很低,心中的急切感更胜以往。
“大神实命呢?”他拉开障子门,闯进了两只式神平时待的地方。
它们两只也没有平时那么活泼开朗,偶尔还会扔着两只小球玩,现在却打不起任何精神,蔫巴巴地躺在一起,头靠着头,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但是,那种忧郁的气息过分浓厚,就连恶罗王离得那么远都能够发现。
式神抬起头,见到突然起来的闯入者也没有表现出很惊奇的模样。
老实说,面前的人类男人绝对是它们见过最奇怪的人形生物了,紧致的黑色衣服贴身穿着,红眸忧郁且阴沉,苍白的面孔看起来更是不怎么健康的样子。
“雾仁是有什么事情吗?”
“大人有要事出去了。”
式神跟狡诈的人类很少打交道,它们面对的人都是神使胡犼筛选过一遍的,所以当毛利雾仁问起来的时候,两只还是老老实实地一前一后回答。
“要事?”
毛利雾仁心头一直沉甸甸的,就像是被奇怪地束缚着,压了一块大石头般。
“好像是某地的风雨出了意外,需要神明去掌控大局。”
毛利雾仁一直以来如同冰块般清脆冷寒的声音变了调子:“掌控大局?”
他的神情一瞬间就布满了寒霜:“开什么玩笑啊?!难道祂忘记了自己的神力所剩不多了吗?!”
胸腔里好像是被旺盛的怒火填满,毛利雾仁气得几乎要将牙齿给咬碎,两只血瞳都映出沉沉的怒火。
两只式神低垂着脑袋,不吭声。
毛利雾仁立刻就明白了,它们并不是不知道,只是无法阻止对方罢了。
那位神明,一向一意孤行,决定好了的事就不会再更改。
“在哪里?!神明在哪里!”这几个字像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式神被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回答暴怒如雄狮般的男人:“在、应该是在米花镇……”
人类风风火火地闯过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两只式神面面相觑:“他真的……好像某个大妖啊。”
“是啊,和几百年前的恶罗王好像哦。”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就好了,一切都能皆大欢喜。”
幸好火车在这个时候已经出现了,就算没有可以一个跟头就能翻八百里的能力,坐上人类发明的新奇交通工具,去往另外一个小镇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催促着他快点、再快点!
售票员站在火车站口,来来往往有巡逻的卫兵,毛利雾仁面色阴冷。
躲过了一批巡查后,上前大胆地甩出刀子威胁对方:“票。”
言简意赅,嗜血的眼神屑得明明白白。真正在刀口舔血、手里沾染无数人命的家伙眼神都不一样,压迫感哪里是一个小小的售票员能够抵挡住的。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一张票,“在、在这里,求您不要对我动手,我家里……”
毛利雾仁没时间听对方卖惨求饶,拿上了票就跳上了即将开往另外一个小镇的火车,把过来检票的工作人员都吓了一跳。
男人脑子昏昏沉沉,乱成一团,已经没时间顾及其他不重要的存在了。
透过呼啸闪过的玻璃窗口,可以看到售票员正站起身来夸张地大喊大叫,把巡逻的卫兵给吸引过来后,朝着他的方向又指又比划。
好麻烦啊,这群人类。
有本事就来制止他啊,这个世界能管住他的……
呵,已经不管了啊。
毛利雾仁的动作算是迅速的,坐上火车后,他一直都在强忍着身体的不适,目光灼灼地盯着前进的方向。
这几个小时简直是种煎熬。
从火车上面匆匆地走下来,入眼之处到处都是面色愁苦的人类。
干旱龟裂的土地如同蛛纹一般裂开,就像是饱经风霜后老人的皱纹,干枯、破裂,碎成了许多块。
已经太久没下雨了,不仅是小溪河流枯涸那么简单,这就意味着庄稼得不到灌溉,人类缺少粮食,也不知道会死多少的人。
他们急切地渴望有一场天降甘霖来拯救自己,这个时候人类开始卑微地渴求遗忘已久的神。
但是,自从进入科学时代,更多的人类并不把希望放在虚无缥缈的神迹上面,他们依然坚信只能依靠自己的努力才能获得生存下去的希望。
所以,这段时间以来,木木野的神体凝聚得时强时弱。
一到米花镇,毛利雾仁心慌的感觉更加强烈了,这种预感驱使着他一直朝某个方向走去。
还没到真正想去的目的地,他的脚步就僵住了——下雨了。
这是一场酣畅淋漓、足够让许多人发疯般喜悦的大雨,他们全都从家里跑出来,有的还激动地脱下了衣服,赤裸着身体淋雨。
“太好了,终于下雨了!”
“感谢上天,感谢神明!”
“……”
到处都是欢呼雀跃的人类,他们抱着桶、拿着盆接水,就算被大雨浇成了落汤鸡也满脸幸福的笑容。
毛利雾仁一个人痛苦死寂的表情在其中就显得格格不入了,他像是突然闯入豹群的猫咪,茫然又可怜。
没人关注这个奇怪的男人,大家都在为这场突然到来的降雨亢奋激动,久久不能平静。
无人能得知这场雨是透支了一位神明的全部神力而召唤出来的,雨下得有多大,他的透支就有多狠。
等毛利雾仁快要找到木木野的时候,他正坐在池子面,露出干净柔软的笑容,用白皙无暇的双脚拨弄着池水。
如果忽视掉他若隐若现、即将消散掉的神体的话,这一幕一定是非常戳动人心,唯美圣洁的画面。
没有任何表情的神明突然绽放笑容,不论是谁都会怦然心动,连眼睛都舍不得挪开一下吧。
祂很开心呢,好像知道了这一点,就足够让人慰藉了。
“你来啦。”好像是过了几百年,神明说话的调子变得更加软和了,没有从前那么肃杀冷漠。
是什么改变了对方?毛利雾仁知道现在不该是想这些的时候,但他就是酸得冒泡泡。
他顺势坐在对方的身边,一如几百年前。
滴滴答答清脆雨滴在池水的声音在为他们伴奏,就像是凭空画出来的真空地带,在这里身上不会淋到一点的雨。
神明的手指微动,刚刚身上淋到的雨水就乖顺地化作一股细细的涓流,从他身上跑出来,一下就变得干燥舒服了许多。
“为什么还要动用只剩一点的神力来干这种不重要的小事啊?”毛利雾仁语气不善。
“啊,这是……小、事吗?”神明愣了一下。
毛利雾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语气过重,但他拉不下脸来对恨了几百年的人道歉,就抿着嘴不肯说话。
“可是人类被雨淋了之后不处理,很容易生病啊。这应该不算是小事吧,我知道你是为了来找我才弄成这样的,所以我就更不能让你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