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蟒拼命抵抗,身体却止不住地往下沉,喉咙里用尽全力挤出惊恐的声音:“你……你是……魔尊。”
柳栖谷摇着折扇,身子笔挺地站在它面前,任凭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在魔气的影响下疯狂旋转,他岿然不动,唯衣衫在劲风中摇摆,猎猎作响。
待它整个巨大的身子被无形的力量摁倒在房屋废墟之上,柳栖谷轻描淡写地对身旁的洛向阳说了声:“斩。”
洛向阳双手握刀一飞而上,冲上半空。
黑蟒一双金色的大眼紧瞪着柳栖谷,那两道眼中的深渊却开始浑浊,惊惶地恳求:“不!不!求您……”
语淅 洛向阳凌空一刀,迅猛地斩向了它的七寸,再落地里,头身两断,血喷如注。
柳栖谷用扇子挡住飞向他脸上的血迹,却在扇面上用狂草题的“和光同尘”上,留下了一道斜飞的血迹。
黑蟒身形渐渐消失,一颗洁白的妖丹从它身体里飞了出来,柳栖谷伸手,丹飞到了他手中。
他拿着珠子对弟月光细细观赏,叹道:“千年妖丹,内劲凶猛,比蝴蝶渊那群饮露餐花的家伙强多了。”说完把珠子扔给洛向阳:“炼化了它。”
洛向阳把丹揣怀里说:“师尊,咱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吧,找个地方洗洗,那血喷得我满身都是。”
柳栖谷见的确他从头到脚都沾满了妖血,走到门口时,提起书笈自己背上,抬起头对着月亮自言自语:“朝歌城,城东,我记得城东边上有条河,走吧,咱们找找看。”
洛向阳刚亲手斩了一条千年蛇妖,虽说那并不是他打败的,可他一直生活在魔宗,即使天天跟人打架,也并非实实在在想要把和他练手的魔将杀死。而上次遇到那群妖太多,他又光想着逃跑。要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实战,心情难免激动。
他跟在柳栖谷身边,却见师尊背着书笈摇着折扇,步伐轻快荒无人烟的林荫小道上,还有几分像话本里要去赶考的书生。
又回想起刚才师尊连手都没出就把那条蛇镇住的模样,心情更是激荡,暗暗想着:师尊不愧是魔尊,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变得像他一样厉害!
他越走身体越热,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太激动了,渐渐平复心情之后,还是很热。
可现在明明已是夜晚,他们走得也不快,怎么会那么热呢?
他咽了咽口水,问柳栖谷:“师尊,您热吗?”
“不热,”柳栖谷说。
他越发感觉口干舌燥,想说点什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便又问:“师尊,你什么时候发现它是妖的?”
柳栖谷:“妖倒是没发现,他隐藏得很好。只不过他拼命给咱们灌酒,我便开始怀疑起他的目的了,你呢?”
洛向阳擦了一把额头的汗,在手背上抹下一片模糊的血迹。“我到了他家门口才发现,真可恶!我还以为他是真心想请我们回家喝酒,难怪我一开始就觉得他看您的眼神怪怪的。”
“现在你知道世间险恶了?”
他们又走了一阵,洛向阳又问:“师尊,您真的不热吗?”
柳栖谷驻足,看向他,伸出左手,一朵红莲盛开在掌心,莲心燃着一缕白光。光照在洛向阳脸上,只见他已满头大汗,正伴着血水不停往下淌。他收起莲灯,拉起洛向阳的手腕探了探说:“你中毒了。”
“毒?”洛向阳赶紧拉起袖子擦脸,“原来这血有毒!师尊,这毒要怎么解!”
柳栖谷拉起他提了口气飞上树梢,飞过城门,继续往东,果真看见了不远处有一条反着光的小河,又带着他飞到了河边。
洛向阳双脚刚一落地就急匆匆地跑到河边,整个身子没入水下,半晌也没见起来。
柳栖谷手臂一挥,一艘宽敞的灵舫漂浮在了河面上,他飞身去到船上,拿起他们离开酒肆时他装进书笈里的酒,舒舒服服地躺在船头甲板上月下独酌。
河里倒影着一片星光。
洛向阳在水里泡了大概一刻钟,起身回到岸边时发现柳栖谷去了船上,只好跟着飞了过去,浑身湿漉漉地坐在柳栖谷对面。
柳栖谷问他:“感觉怎么样?”
洛向阳先静默了一阵,才闷闷地说:“还是难受,泡在水里也难受。师尊,我会不会被毒死?”
柳栖谷仰起头倒口酒在嘴里,慢慢地咽下去,懒懒地说:“应该不会。”
“那我现在该怎么办呀!”他焦急地问。
柳栖谷叹息道:“其实我也刚才才想到的,那条蛇说它叫青棠,你知道青棠是什么吗?”
洛向阳摇头。
“青棠,合欢,”柳栖谷又喝了口酒,重复了一遍:“青棠,合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应该是发情了。蛇性本淫,它这种千年蛇妖,淫|性带进了血骨里,所以你中毒了。”
洛向阳呆呆地看着他,“那……那……”
他站起身,急忙说:“那我再去水里泡泡!”说完,猛地扑向河里。
柳栖谷看着他跳下去后在水里扑腾了两下,喊了两声:“师……救……”然后发出一连串“咕噜”声,随即就沉下去了。
柳栖谷惊讶地着河面上的涟漪,捂着脸又是一声叹息,起身脱去外衣,跳进了他消失的地方。
把人捞上来后,洛向阳已经晕了。柳栖谷把双手叠放在他胸口想给他按一按,顿了一下,又把他扶起来,手掌贴在他背上,一股魔气输进去,硬生生替他把咽下去的水逼了出来。
吐出水后,洛向阳咳嗽了两声,深吸了几口气,无力地转头看向柳栖谷,脑子还有些懵,半天没说出来话。
柳栖谷往后面靠了靠,离他远点说:“那其实不是毒,要是毒我还能帮你逼出来。”
“那它是什么?”洛向阳问。
“就是那种,生理上的……燥热。明白吗?”
洛向阳摇头。
柳栖谷思忖着,也不知道怎么向他解释,“算了,你把妖丹拿出来炼化了,看能不能用它自身的修为来压制住。”
洛向阳拿出妖丹,打起坐,闭上眼睛静静地吸引着它蕴含的功力。
柳栖谷坐在他身边都能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修为在迅速增强,半刻钟后,他突然睁开眼睛,一双眼珠变成了蛇一般的金色,还竖着两道黑色的瞳孔。
他也看向柳栖谷,长长地眨了下眼,把眼中的金色隐去。
“你现在感觉如何?”柳栖谷问他。
“我的修为变强了。”
“然后呢?”
“我可以视黑夜如白昼了。”
“嗯,然后呢?”
洛向阳动了动嘴,犹豫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我感觉,更热了。”
柳栖谷叹息:“这可如何是好?”
洛向阳静静蹲在船舱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双腿,手指着扣着脚下的木板。衣服湿透了,身边滴了一大圈水渍。
两人就这样一人坐一个角落,谁都没说话,也没想去换衣裳,空气似乎都已经凝滞了。
柳栖谷对着河面,时不时喝口酒,心想如果这个时候把他送去华涟身边,华涟对他还一点感情基础也没有,多半行不通。若是把他送去青楼,等他清醒了,肯定会恨死自己……
正头疼时,突然感觉他缓慢地走到自己身边,用极小的声音说:“师尊,我能喝酒吗?”
柳栖谷在内心呐喊:我也不知道,这种事情,我真的没经验。作为一个社恐,我把我的全部热情和精力都投给了文学创作,母胎单身二十多年,往后余生最大的追求就是要保住还不错的发际线。别看我好像很能写的样子,其实全是纸上谈兵。
“我觉得,”他表面平静地对洛向阳说:“酒这东西,说不定它会让你越来越燥热,你还是别喝了。”
“哦……”洛向阳用有些沙哑又万分压抑地声音回道。
柳栖谷转过头扫了他一眼,见他抱着腿坐在旁边 ,衣衫凌乱地斜靠在栏杆上,脸颊潮红,额头和胸口都挂着水珠,不知道是水还是汗。他甩开扇子,用“心如止水”挡在他们中间。
柳栖谷有一个秘密,他从进入青春期就发现了自己不太直,这也是他收入不错,长相也还可以,偏偏不想去找对象的原因。
“师尊,”他又听洛向阳哑着嗓子叫他:“我还要熬多久才能好呀?”
“一两个月吧。”
“一两个月!”洛向阳惊了一声,“可我现在身体都快炸了。”
柳栖谷赶忙安慰他:“那是蛇,你这种特殊情况,说不定解决一下就好了。”他站起身,也不看洛向阳,告诉他说:“我先去岸上,不打扰你。”
刚走出一步,就发现洛向阳用两只手扯着他的衣角,仰着头,眼睛上蒙着一层雾,支支吾吾地说:“师尊,您、您能不能教教我……”
第34章 大可不妙
柳栖谷心想, 这种事情还需要本座来教你?却又听洛向阳继续说:“教我,修无情道。”
“啊?”
洛向阳仰着头闷闷地看着他:“您修无情道之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我要修练以后, 会不会也不用再为感情的事烦恼, 更不会什么……燥热。”
柳栖谷蹲到他面前 ,直视着他的眼睛问他:“你真那么喜欢华涟吗?”
他缓缓地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总共才见过他三四次。”
“那你当初为什么喜欢他?”
“我就是觉得他跟我们魔宗的人感觉不一样, 那个时候, 我又没见过别的人。”他埋着头,扣着地板说:“可今日我才发现,自从师尊你修了无情道之后, 也给我那种感觉了。”
“什么感觉?”
“就是……”他缓缓地抬起头,指着天边的月亮说:“那种, 看似很近,却又非常遥远。”
柳栖谷和他一眼眺望着明月, 良久,问他:“你知道华涟以前喜欢过你娘吗?”
洛向阳惊讶地看向他。
“这么说你是不是就会觉得他其实也没那么高高在上, ”柳栖谷倒一口酒入喉,叹息道:“我跟他都是失败者, 但到头来,我还败给了他。所以,这根本不是什么有情道无情道,这就是逃避,我只是不想输得那么难看。”
洛向阳坐在甲板上, 斜着身子抱着栏杆问他:“您以前为何不告诉我这些呢?”
柳栖谷也盘起腿, 和他相对而坐。左手撑着下巴, 右手提着酒壶放在自己的腿上。不知是喝太多酒,还是月色太温柔 ,总之,他思绪翻涌:是啊,一起生活了近百年,有什么不能说的。
但因为我要写一个疯批反派,所以得不停地在你们中间制造矛盾,越激烈越好,这是我写作多年来总结出来的套路。
一开始我也是认认真真地对待着笔下的每一个人物,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变得敷衍,不光敷衍写作,也敷衍自己的人生。十年过去,没有理想,没有事业,没有朋友,没有爱情。
季语堂在后期疯狂作死,其目的就是为了能让你亲手杀了他。又或许是,我希望有一个勇敢坚强的少年,能拿着刀透过他,把我杀掉。
但最终你没有杀掉他,我也没杀掉我。
“师尊?”洛向阳又叫了他一声。
柳栖谷回过神,这才随口说道:“就算我告诉了你,又能怎么样呢?”
洛向阳却说:“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爹当年对您做了什么,您为何不能离开魔宗,又是为何那么执着地想把我留在您身边。如果您能早点告诉我,最起码,我不会把您一个人扔在暗无天日的魔宗里。”
柳栖谷微微一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告诉他说:“没关系,索性现在说,还不算太迟。”说完起身,想要离开。
洛向阳也起身,直面着他,口气非常决绝肯定地说:“师尊你老实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我,还是在我身上寻找我爹的影子!”
柳栖谷心想,看破不说破啊兄弟,我要真是季语堂,我现在不得尴尬死。
又听他说:“师尊你知道吗?你每次看我的眼神就像疯了一样!疯狂地想在我身后寻找着什么,以前我只觉得很恐怖,现在又觉得你很可怜!”
“什么鬼!我是师尊还你是师尊,怎么教训起我来了。我先走了,你解决好了来找我。”语毕,柳栖谷拿着酒壶提了口气,脚尖在栏杆上轻轻一点,飞向了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