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依然是单身独居,小姑家也一直有言灼一个房间。
“滴滴。”萃取结束,言灼转身打开吊柜拿杯子。
人总是这样,以为自己挺过了最难过的时候,结果在之后的某个时间骤然坍塌。
但其实那个最难过的时间从来都不是当下,而是在未来里,每一个思维稍有不慎、防备薄弱的瞬间。
比如这个转身。
“哈哈哈哈哈小灼你看,这个狗把他的鞋叼起来就跑……”
“小姑。”
听出言灼声音有些不对,小姑放下爆米花,坐直起来,回头,“怎么了?”
电视里的综艺节目还在发出搞怪的音效,落地窗外城市金橙色的灯光仿佛是白日厮杀留下的刀光剑影,茫茫的华彩乐章无限循环,白天黑夜,都不容停下呼吸。
小姑站起来,走到餐桌岛台这里。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孩子真的不够关心,她以为六年了,她的亲侄子一定是个坚强又潇洒的孩子,一定走出来了。
言灼吞咽了一下,手里已经做好一杯拿铁,他说:“小姑,秦渡凉,好像……要结婚了。”
闻言,小姑走过来,轻轻拥住他。小姑掌心慢慢抚着言灼的后背,“没事,没事……乖啊,好孩子。”
***
“怎么样,兄弟够意思吧?上下全包护杠,妈的你们杜卡迪车主尊贵的源头是因为配件太贵吧?”
秦渡凉笑嘻嘻地接过来,“谢了,随便坐,等彭谦到就上菜了。”
“叫雪哥。”秦渡凉对旁边言灼说,“哦对了,他妹妹是你同班同学,苏夏,他叫苏雪。”
言灼颔首,乖乖说:“雪哥好。”
“你好你好,诶?这个点放学了吗?”
言灼不好意思地笑笑,“还没。”
秦渡凉去把护杠放在包厢墙根那儿靠着,回来坐下的时候言灼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秦渡凉说:“杜卡迪的保险杠,装我那摩托车上的。”
“哦……”言灼点头。
终于彭谦到了,拎着双层的大蛋糕,跟着服务员来上菜。哥们几个开始互相倒酒,然后秦渡凉歪头问他,“我能喝酒吗?”
旁边传酒的哥们儿笑,“你问他干啥啊?”
言灼也不懂,“对啊,你问我做什么?”
“我喝酒了就你骑车了啊。”秦渡凉说,“下午还得上课呢。”
这一桌子傻眼了,“凉哥你吃完饭还回学校?”
秦渡凉扬了扬眉毛,“我高三诶!”
结果这一桌子,言灼是第一个笑出声的,接着哄堂大笑,秦渡凉很随意地靠在椅背。他左手一直捏着言灼送的平安符,捏在指尖摩挲。
言灼抿了口饮料,“我随便啊,我可以骑车带你回学校。”
“来,满上。”秦渡凉将平安符往兜里一塞,端起杯子。
他们喝的啤酒,秦渡凉很老练地用筷子另一端在酒杯里搅,然后扭头,见言灼看着自己,“看我干嘛,夹菜啊。”
“这是在干什么?”言灼问。
“气泡搅了,喝了不涨肚子。”秦渡凉说。
一桌子人举杯碰杯,祝他生日快乐。这家餐厅菜色不错,秦渡凉会在他用勺子喝汤的时候拿他的筷子给他夹菜,夹菜的时候还毫不避讳地问言灼,这个酸的那个辣的,你吃不吃。
引来旁边人的不满,直言秦渡凉你这样以后结婚了老婆不让你骑摩托你是不是就不骑了。
秦渡凉满脸无所谓,“那不能,做人是有底线的,再说了,你看我像娶得到老婆的样子吗,车都修不起。”
说到这里,苏雪问,“还跟家里对着干呢?”
“是啊。”秦渡凉点头,“感觉再过两年就会被逐出户口本了。”
苏雪失笑,“那不至于,但我感觉你会被你爸妈送出国念商科。”
此话一出,言灼咽下嘴里的汤,若无其事地又舀起一勺,果然同小姑说的一样。
旁边秦渡凉倒一副没所谓的样子,“不成,这双腿是我自己的,除非被我妈替换成义肢,她能远程操控的那种。”
言灼差点呛着,闷咳了声,秦渡凉顺顺他后背,“你慢点喝。”
吃完饭秦渡凉真的要回学校,他那套全包护杠叫了个同城送送回了家里,然后和大家约了下一次跑山,就把车钥匙给了言灼。
言灼之前骑过这辆车,这车确实不好控制。言灼先跨上车,回头,“你上来啊。”
说实话,秦渡凉的酒量算是不错,但此时此刻眼前的画面,让他决定把自己翻涌沸腾乱七八糟的情绪归咎为酒精作祟。
言灼瘦削,杜卡迪V4是仿赛,也就是说,车手是趴式驾驶。
仿赛趴式,秦渡凉13岁就知道仿赛趴式是个怎么样的姿势,但他看着半趴的言灼,校服塌在他后腰上,再看他刚刚好点到地的腿绷得笔直。
“哦。”秦渡凉上去后座。
言灼拧钥匙点火,盖上镜片,问,“你坐好了没?”
秦渡凉:“你放心骑,我大小是个赛车手。”
之前秦渡凉教过他坐仿赛,杜卡迪V4的后座比较高,而车手又是趴式,所以后座的人也要趴下来,腿踩脚踏撑住油箱。
明明两个人都戴了头盔,可是秦渡凉趴下来的时候,言灼似乎依然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言灼偷偷舔了下嘴唇,“走咯。”
“等等。”秦渡凉说,“等转速再下来点儿。”
“哦。”言灼就没动,这么沉默了片刻后,“你……会出国吗?”
“当然不会,但出国比赛不算啊。”秦渡凉说,接着又补一句,“行吗?”
第19章
心动赛场,纵情西藏。手机的荧光照在脸上,言灼看着今天赞助广告的APP,有些睡不着。
躺在床上举着手机,举酸了就侧躺。APP上规划了一条两千公里的进藏线,从成都到拉萨,两千多公里的绝美景观大道。沿途的民宿、美食、景区,一望无际的草场,如披着新娘头纱的雪山。
新娘头纱……
言灼锁屏了。
今天言灼睡在了小姑这里,晚上自己情绪有些失控。
小姑不知道怎么宽慰他,一时间只能说“乖,好男人多的是”,言灼噗嗤又笑了。
然后言灼说,小姑,那是秦渡凉诶。
小姑也苦恼,是啊,你这初恋水准搞得太高了。
做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真的太难了,不过还好,再难的题也有法子解,言灼很快调整好情绪。
算了,放下了。
言灼把手机放在床头柜,闭上眼睛不再乱想。早几年他还会唏嘘网上的一些金句,大抵的意思就是:青春里的喜欢和心动都是纯粹的,所以无论过去多少年,再见到那个人,那份悸动一如当初。
言灼从前觉得这是在无病呻吟,言灼不后悔自己的任何决定,可当他看见在拉萨穿婚纱的颜晓琳……那不是无病呻吟,是腐骨烂心。
这一夜睡得很不安,一夜都是乱七八糟的梦,不过好在醒来之后全都忘了。
好像是一种启示,在告诉他,疯过了就忘了吧,权当做梦了。
职业联赛的总决赛在上午十点三十分,言灼起床之后小姑开车把他送去隔壁城市的场馆,下车前小姑叮嘱他好好吃饭,他又瘦了些。
言灼乖巧地应着,然后整理衣领,舒一口气,走进去。
GEK战队今天要和东欧霸主Adventurer战队争一个冠亚,虞沁正在选手休息室里和队友们一起打坐念经。面对这种体量的对手,GEK战队队员们决定把希望寄托于玄学。
Adv这个队在CSGO业内有着绝对的统治力,只要有他们在的比赛,基本可以一句“你们争第二”便盖棺定论。
耳机里,导播在倒数了。
“解说组做好准备。”导播说,“选手的入场音乐还有7秒,6、5、4、3、2,言灼。”
言灼:“欢迎回到CSGO职业联赛总决赛的现场,依然感谢‘心纵旅行’对本届赛事的大力支持,本场比赛由GEK战队对阵Adv战队,双方选手已经就位。”
二十四岁的年轻解说,在职业联赛已经是开场白的主解说了。
言灼只想努力工作,最好让自己忙得不可开交,待到秦渡凉婚礼那天他也能被困在赛场上。
“Adv的狙手,不愧是2万小时选手,这个Repeek属实把虞沁打懵了。”言灼说着,“这边导播给到了一个慢镜头回放,一帧拉枪啊……太狠了。”
镜头再切到现场选手,已经阵亡的虞沁面色凝重。
世界级的顶尖战队确实很难打,言灼作为解说,要保持中立,此时必须客观分析这套精准自信的拉枪射击。
不过,在这次职业联赛上,GEK是成绩最好的中国战队,从另一个角度来看,GEK已经可以说是国内赛区的顶尖。更重要的是,虞沁作为女性选手,与队友们精诚合作,以身作盾,用命打信息,这些都是她自己一枪枪挣来的前程。
这种事情,说给老家的人听,是说不明白的。
“恭喜Adv!”言灼说,“又一次捍卫其王者之姿,恭喜!”
耳机里的导播:“OK收工,耳麦掐了,辛苦了各位!”
前方镜头的工作灯熄灭,三位解说摘下耳机互相握手道辛苦。
“哇我真是老了,我这个腰。”一位解说说,“这场结束我得休个三天假,你们呢?”
言灼:“我……我过几天去成都,Dota2还有个深渊联赛。”
“我靠,你真行。”
“言老师不愧FPS和MOBA双修,哦对了,体育频道那边的薪资待遇怎么样?”
言灼:“还行,和我们其实差不多,主要那边是电视频道,可能发展更宽一些。”
两位解说点头说着“确实”,接着大家各自收拾东西下班。
言灼在业内的确是人人艳羡的对象,年轻有为,涉猎极广,业务能力强。
由于外貌条件好,有不少人热情地想给言灼介绍对象,过去那些言灼都婉拒了。“爱过”事件后,便彻底消失。
回家的车上,言灼几番想问问秦渡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问什么呢,婚期定了吗?我随多少合适?你爱她吗?
时间还早,出租车里放的不是新闻,是评书《隋唐演义》。
言灼已经没有再去关心飓风车队,那个许久没点开的班级群他也不敢点开,很害怕老同学们在聊颜晓琳的婚事。
他整个人在出租车后座处于一个量子叠加的状态,只要他不去看答案,那么所有可能都是存在的。
到家后,言灼给苏雪发过去一条微信:雪哥,我想去成都解说深渊联赛。
苏雪很快回过来:好,我拉你进小群。
另一边,无人区冰雪拉力赛赛会已经在各个赛段建好大营。
此时,参加拉力赛的所有车队驻扎在当雄县,距离羌塘自然保护区还有500多公里。4000多海拔的当雄县,晚间气温大约零下十度,秦渡凉正叼着根烟在给他的车固定整流罩。
今年的赛程共九天,在12月16号结束全程。
“别忙活了,早点休息去。”齐工说。
秦渡凉摇摇头,“没事儿,晚上吃的有点撑,消化一下。”
他这辆车是阿普利亚的图阿格雷,新车刚改不久。拉力赛车和公路赛车不一样,拉力摩托面对的都是天然道路,砂石、冰雪、山土,所以相较于低趴的公路赛车,拉力摩托的驾驶体验会更舒适一些。
不得不说,这辆座高就有840的阿普利亚,秦渡凉跨上去特别帅,因为腿长。
***
“……”言灼骑这辆杜卡迪没什么压力,压力在于这辆车的座高对他来讲有点勉强。
所以下车的时候有一丝狼狈。
好在秦渡凉第一时间扶住,“啊,我忘了座高的问题,上回你骑回去怎么下来的?”
言灼边摘头盔边说:“我骑到院子里扶着墙下来的。”
言灼在秦渡凉笑出来之前,先一步递过去一个冷漠的目光。
于是秦渡凉把那份笑意生生咽了回去。
“辛苦了。”秦渡凉说。
杜卡迪停进操场旁边的车棚,距离下午第一节 课还有五分钟,两个人刚转身要往教学楼走……9班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车棚外面。
车棚不是封闭的,就一个顶棚。班主任盯着言灼,言灼有些犯怵,“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