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渡凉一直看着言灼走向田埂上山林的方向,能看见一个小小的影子,站在一个坟包前面。
言素心也在看着言灼,说:“然后言灼他妈妈就离家出走了,走到省道那儿,出了车祸,疲劳驾驶的大货车。没过几年,言灼他爸爸突发恶疾也走了。”
所以来的路上言灼说,要不是奶奶拉扯他到初中,他大概是不会回来这个村子。
“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言素心说。
“都知道。”秦渡凉回答。
后来言素心把言灼带走了,那时候她觉得自己像个女侠。田埂侧面的山林并不高,树木也没有多粗壮,言灼在他父亲的坟前默不作声地站了半晌,最后在萧瑟的夜风中,对着那个石碑说:“爸,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挺好的。”
说完,他扭头回去了。
很平静,毕竟这么多年了。
他回到了秦渡凉和言素心身边,他把胳膊伸进秦渡凉敞着的外套里,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秦渡凉用外套把他包住,拥住他,在他背后搓了搓。
言素心和他们就这么呆了一会儿,言灼抬起头:“走吧。”
回去老房子之后,按习俗言灼要在灵堂里守夜,但他直接去灵堂里对他大伯说他要走了,最近工作比较多。
他大伯碍于小半个村子的人都在这儿,全然不愿在一个小辈面前吃瘪,遂指着他破口大骂:“去趟城里了不起了!祖宗都不认了是吧!你对得起你爹娘吗!你对得起谁!你不想姓言,我现在就把你打死!算给祖宗一个交代!”
言灼倏地笑了。
秦渡凉已经进来准备抄家伙给在座的各位展示一下职业赛车手的武力值了,言灼这一笑,搭配这黑白装饰的灵堂,以及火盆里熊熊燃烧的黄纸……
显得言灼,有些疯魔。
言灼起先是冷笑,然后抖着肩膀连着笑了三四声,接着抬眸,说:“大伯,你我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就别在这对唱聊斋。我和小姑都挺忙的,礼金走前会塞进门口那个包里,你不用操心小姑,我会好好给她养老送终,你就守着奶奶的钱财,守着我小姑前些年寄回来的钱,死死守在这儿吧。”
离开村子的时候大约是凌晨十二点过半,言惠挺着肚子拦住了他们的车。
言灼降下车窗,言惠走过来,红着一双眼,她不是来找言灼的,她叫了声“小姑”。
言素心在后座,降下窗户,问她怎么了。
言惠问:“姑,如果当年没爹没妈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会带我进城了?”
这话把言素心问住了。
言惠问完,低头苦笑了一下,然后抬头看看这辆她不认识的,一百多万的车,说:“没事,你们应该过得挺好的,过得好就好。”
言惠走了。
言灼回头看了眼言素心,言素心只意味不明地摇了摇头。
大概是,人各有命。
命运的公平就是,对所有人都不公平。
言灼想要妈妈,想要那“茫茫人生,好像荒野”的后一句“如孩儿能伏于爸爸的肩膀”。
谁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言惠有,言灼有,言素心也有。
大家都不是圣人,秦渡凉挂档踩油门走了,陆巡LC300的柴油引擎声音将那村子里的唢呐哀乐远远甩开,秦渡凉带着这两个人离开了。
第74章
言灼九月的直播时长播满了30个小时, 拿到了1300块的直播礼物结算,十月又因为时长不足被扣了200。
“要跟你分一下钱吗?”言灼边收拾东西边问,“毕竟你上个月帮我直播了。”
秦渡凉斜乜他一眼:“你要不再跟我算算家里的水电物业费, 你搁这跟我合租呢?”
言灼轻笑了声,继续收拾衣服。
下午的飞机去德国, 秦渡凉要去纽北赛道骑杜卡迪的新车刷一刷圈速,言灼恰好要解说在纽北举办的GT圈速赛。
两个人在纽北的时间刚好是错开的, 杜卡迪先租了一个白天的纽北赛道,随后第三天是GT圈速赛。
言灼受邀的时候挺意外的, 因为是官方直邀,而不是官方邀请赛会、赛会邀请言灼, 这无疑是对言灼的一种肯定……虽说只是GT圈速赛。
但言灼很开心,无论谁被肯定了,都会很开心。
“不带那件。”言灼指了一下秦渡凉手里的衣服……
或者说, 秦渡凉手里的……黑色吊带裙。
秦渡凉委屈,扭头:“为什么?”
“放回去。”言灼平静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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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初,德国科隆, 纽博格镇。
纽北,通常指的是纽博格林南北环赛道,全长约25公里,被称为“性能车的试金石”。
GT圈速赛在南赛道,全场5公里多, 曾被用作F1卢森堡大奖赛赛道。
近几年的车厂都偏爱用“纽北圈速”来标杆自己的车是个怎样的提速以及加速, 比如奔驰AMG GT Black Series在纽北刷掉了保时捷的圈速,并且还是个阴雨天。
虽说后来纽博格林不再承办F1大奖赛, 但纽北的“绿色地狱”头衔依然为各大车厂所青睐。
在纽博格镇的酒店落脚之后,先去了GT圈速赛的赛会中心, 言灼领到了工作证,接着去北赛道,两个人在北赛道租了一辆红标本田。
俗话说“不怕保时捷的911,就怕本田带红标”,本田思域Type R就是一辆红标本田。
秦渡凉作为地狱猫车主,开四轮儿的水平大概是业余往上。
“纽北被称为‘真理之环’,大家认为纽北对所有人都是公平的,无论是什么车跑上来,纽北都公平地折磨所有车。”言灼看出前挡玻璃,“赛车……赛车确实是比较公平的竞技赛事了。”
秦渡凉开得比较稳,他扶着方向盘,很随意地笑笑:“也不一定,想想今年F1的红牛。”
“这属于极端案例。”言灼说,“今年网上骂疯了,别人跑的是F1,红牛跑的是F0。”
秦渡凉便说:“不过对比来看,赛车的确算得上公平了。”
今天略阴,来纽北玩的人不少,一辆辆车呼啸着超着他们过去,老外玩得格外嗨,四个车窗全降在猴叫,看上去恨不得连上秦渡凉车里的蓝牙音响,问问秦渡凉为啥在纽北只开到80。
废话,我还想跟老婆热炕头,都跟你似的鬼火少年,秦渡凉心想着。
言灼也看出来了,没说什么。
安全驾驶是好事儿。
次日,杜卡迪轻量化的新车被推上纽北赛道。
全环封闭,秦渡凉穿戴好护具之后,车厂维修工和他确认车况,飓风车队来了两个大工和经理领队。车厂维修工是意大利人,讲英语有口音,秦渡凉要重复他的每句话以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意思。
不巧的是天比较阴,湿度高,并且有强风,言灼在P房车组厅里看遥测数据。
锦工说:“搞不好今天会下雨。”
言灼点点头:“以前他还是个旱鸭子。”
锦工一笑:“是啊,下雨必摔车,有一年跑MOTO 3的时候趴在围网上看着天,一有乌云就愁眉苦脸。”
言灼偏头看向锦工,眼里溢出很多期待:“还有吗?”
“还有什么?”锦工问。
言灼说:“他……好玩的事儿。”
锦工想了想,说:“还有一有年我们参加勒芒耐力赛,勒芒的起跑你知道吧,车手跑向赛车,基本就是谁跑得快谁先上赛道开始跑。”
言灼点头,他看过他们参加的勒芒。
锦工接着说:“那天是刚下过雨,赛道是潮的,秦渡凉在P房里一个人缩那儿,你猜猜他干嘛呢。”
言灼眨眨眼:“在干嘛?”
锦工说:“在那儿自己扎晴天娃娃。”
言灼噗嗤笑了。
另一边,赛车后轮已经推上了驻车架,秦渡凉装备好了护胸、护背以及赛服头盔,和杜卡迪维修工对了一下拳头,跨上赛车。
言灼的位置和他大约有十米的样子,秦渡凉看向这边,然后快速收回视线,看着车前的大工。
大工扶住他车头,给后面的小工打手势。
分别是起步准备、可以点火。
秦渡凉点火,挂档,然后看着大工的手势升档。接着,大工侧身让位置,替他拉一下车头,让后轮离开驻车架。
听转速,大约拉到1700的时候大工就让他走了,言灼心道,果然是很随意的意大利人……
秦渡凉下赛道后,所有人都到车组屏幕前面来看遥测数据。
先暖胎,秦渡凉没有很大幅度的动作,并且这辆新改装的轻量化杜卡迪他还要先熟悉熟悉。
锦工和齐工开始用iPad记录数据,言灼不打扰他们,自己看着屏幕。
到底是职业赛车手,尽管V型4缸发动机让赛车在大角度滑胎漂移过弯的时候会主动摆脱电控,这时候职业赛车手就需要用力量来压制住过弯时左右乱滑的前轮以及随时会翘头起飞的车头。
“嘶。”齐工感叹,“渡凉的弯道,每次看都是享受。”
“确实。”言灼附和。
“啊。”锦工忽然扭头看向外面,说,“下雨了。”
果然,下一刻,屏幕右上角原本的“Cloudy”变成了“Rainy”。
下雨了,言灼收回目光,继续看屏幕,他已经不再是雨天必摔的旱鸭子了。
果然,直升机拍摄的画面里,鲜红的杜卡迪在阑风长雨中扬着水幕。今天车队租下了南北环赛道,整个纽博格林只有秦渡凉一个人。
左弯、雨中强压,在雨地潮湿路面强压过弯之后再凭惊人的力量把车掰回来。
令人叹为观止。
齐工和锦工的通话器都能连接到秦渡凉那里,但这时候杜卡迪车厂的维修工正在和他交流。听上去是让秦渡凉保持车速不要再继续Push,车载遥测现在需要获得赛车在雨地直线的稳定尾速。
又一个弯,言灼实在忍不住了,他凑到齐工旁边,小声说:“避震不好,过弯的时候跳动了起码两下,都是秦渡凉自己压回去的。”
齐工眉头蹙着:“是,还是不能用本田同款的避震。”
言灼哑然,本田到底怎么回事……
两圈跑完回来,秦渡凉像狗甩毛一样甩头,直接用英文问车厂的人:“我车里这两根东西是避震还是筷子?”
接着车厂的人坦言,确实偷师了本田的轻量化,用的是本田RC16在MOTO GP的WP避震器……
听完,大家连连点头表示理解。本田嘛……
原本秦渡凉想说“就不能学点好的吗”,被言灼提前递过去的一发眼刀憋了回去。
最终测试还是可以说很顺利,获得了雨天的赛车数据,直升机也拍到了很帅的画面。
雷雨、赛道、杜卡迪。
翌日,雨停了,但天还是很阴,空气湿度很高,刮东风。
GT圈速赛是下刀子也得跑的。
言灼坐在镜头前,他没有搭档解说,就他一个主解说。
单解说的经验言灼是有的,单解说有单解说的风格,他游刃有余。
解说厅在赛事中心里,秦渡凉在纽北南环观众席。
“镜头里是领克GTR,今天纽北赛道上目前圈速榜首,作为国产车,领克曾在纽北刷到过最速前驱,为国产燃油性能车发起可能是最后一轮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