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忘了,也许是愧疚, 总之她一直留着。
恢复本形的秦旭淳, 糊成烂泥般的头颅已经很难看出最初的清秀。
他直直地站着, 隐约能感受到目光落在花映手里的笔上。
但那血肉模糊的脑袋,让花映实在很难辨认出那道目光究竟含着怎么样的情绪。
刘云悠和花映分工合作,刘云悠负责吸引秦旭淳的注意力,花映则找机会准备贴上去。
花映本以为这个过程会很艰难,毕竟从日记和之前经历的那些看起来, 秦旭淳可不是什么心软的人。
但其实异常的顺利,顺利到花映差点以为又遇到了一个划水怪。
可她分明能感受到,秦旭淳对她并不感兴趣。相反,也许是因为那段不堪的经历, 他还很厌恶长相好看柔美的人。
花映将笔摔进秦旭淳的怀里, 同时大声喊出他的名字。
朵朵烈焰突然从空中燃起, 将秦旭淳全身笼罩,黑色烟雾化为水汽。
他原本残破不堪的身躯, 在焰火中竟然渐渐转变,变回了清俊的少年模样。
秦旭淳手里捏着那只中性笔,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他抬眸,唇角勾起干净的笑意。
“很痛苦。”他说。
“我以为杀了他们会让我觉得快乐,但是一点也没有。”
甚至死亡也没能带来彻底的解脱,他被困在“巢”里,一遍又一遍地重温着那些不堪的记忆。
秦旭淳仰起头,像是想从黑幽幽的天花板上看见澄澈的碧空白云。
“我只是个不喜欢打篮球,不喜欢汗臭,不喜欢喝酒抽烟的男孩。”
他问:“我有错吗?”
他的爱干净整洁,说话语气温柔,行事作风安静,变成了那些人眼中的异类,没有男子气概。
成了怪物。
花映坚定地说:“没有。”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都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长大。就像花圃中的鲜花,各吐芬芳千姿百态才好看。”
秦旭淳的魂灵经受着烈焰灼灼,变得淡了些。
他默了默,叹息般地说:“谢谢。”
“如果那个时候,”少年声色渐低,“有人这般告诉我就好了。”
“只是,抱歉——”
秦旭淳抬起头,“我不想再重复下去了。”
他早就做好了决定,不论这次的玩家会不会成功,都将变成最后一次。
花映尚未反应过来,身前忽然清风掠过,多了一道高挑的身影。
是闻执。
闻执眸光冷冽,上下扫了眼秦旭淳:“你胆子很大。”
秦旭淳没见过她,但能够感受到来自骨子里的镇压感。
“原来你就是“巢”的统治者,”他轻笑,“生命尽头还能看见神秘的统治者,值了。”
闻执说错了。
他的胆子并不大,小时候最怕打雷,长大了最怕村头的黑狗。
所以他被欺负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敢反抗。
直到有一日,他终于痛苦不堪地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
站在教学楼最高层的时候,他看着遥远的地面,忽然觉得他连自尽的勇气都有了,为什么不带着那群渣滓一起死。
所以他那么做了。
如果再来一次,他恐怕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若说后悔的地方,便是没有给远在他方的父母打上一通电话。
已经过了好久好久,他有些记不清父母的声音了。
至于为什么没杀云霭霭,也许云霭霭自己都忘记了。
小时候村里小孩聚在一起玩过家家,秦旭淳因为身材瘦小遭人嫌弃,没人愿意和他组队。
是云霭霭站了出来。
别人取笑云霭霭找了个小矮子,她涨红着脸说:“那又怎么样!他长得比你们都好看!”
也许那只是小女孩被别人说笑时的一句气话,但那声“那又怎么样”,却永远烙在秦旭淳的心头。
秦旭淳捏紧了手心的笔,魂灵以极快的速度燃烧着,他抱着必死之心。
他是汇聚了众多怨气和血光的厉鬼,一旦自爆将会造成极其严重的后果。
很可能,会将“巢”打出一道缺口。
闻执抬手打算镇压住他,秦旭淳却看着她问:“你真的想要拦我吗?”
“统治者,你看看这个世界,漆黑,血腥,杀戮。人性的丑恶在其中被放大无数倍,自相残杀尔虞我诈。”
秦旭淳说:““巢”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这片黑暗我已经看够了,现在,我想见见光明。”
闻执的指尖一顿。
“巢”存在了太久时间,她居然有些记不太清最开始是以什么样的模样出现。
只是停滞这么短短的一瞬间,秦旭淳的魂灵已经几乎融进了白色烈焰中。
她轻叹。
献祭已成,无可更改。
闻执能做的,便是一挥衣袖,将身后的花映揽进了自己怀里。
无穷无尽的浩瀚力量涌出,在TTX每名玩家都笼罩住。
这么短时间进行这么巨大的工程量,即使是闻执,也不由泛起竭力的虚弱。
花映微愣了下,抬手环住了闻执的腰身。
闻执呼吸骤急。
她略低眸,便见女孩子乖顺靠着她的小半边脸。
身上传来属于另一人的暖意和气息。
这幅画面熟悉无比,似是发生过无数遍。
脑海中那摇摇欲坠的记忆门后,有什么东西想要冲撞而出。
她不禁皱眉,手上却将花映抱得更紧。
这一刹那,好像一件无比重要的宝贝终于物归原主。
闻执:“你……”
话音未落,天地间轰然爆发出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气流震荡,所有人都控制不住地倒在地上。
花映被闻执护得很好,只是略微踉跄了下。
她稍抬眸,便见一直黑漆漆的天空,骤然有一片区域塌陷,露出刺眼的亮光——
天崩了。
“巢”,破了。
闻执的脸色苍白至极,千年来从来没有这么虚弱过。
她抱着花映,手指轻轻发颤。
乌鸦唉声叹气:“何必呢小执执,你要是不管那些人死活,根本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我……”闻执重重咳了几下,艰涩地吐声,“我做错了。这是,赎罪。”
“巢”本不该是这样的,是她这个守“巢”人没做好。
花映疑惑地问:“什么?”
片片天光坠落,“巢”逐渐和外面的真实世界相连。
闻执的脸色越发地白,她手指抚上花映的脸。
暗红色的眸中不再是冷冰冰的一片,而是化成了潜藏着柔情的春水。
“我都想起来了。”
在“巢”破灭的那一刻,仿佛有道无形的锁链“咔哒”一声破碎,无数记忆碎片在她的脑海中回映。
她怎么会忘记。
她怎么能忘记。
在怀里的人,是她在数千年前不惜化身守“巢”人也要保护的珍宝。
闻执喊着她的名字:“花映。”
“对不起,”她贴着花映的额头,虚弱地轻声说,“我让你等了那么久。”
花映有点懵懵地眨眼,还没搞清楚什么样的状况。
从闻执身上溢出一道流光,落到花映的额心,飞速窜进她的识海中。
闻执,克蒂南尔,裴离,顾见瞳,晏昭。
记忆如同倒放的电影,迅速地倒着带,跳跃过所经历的一幕又一幕。
脑海中堵住的石门轰然被推开,另一些熟悉又陌生的记忆涌来。
跨越了数千年的时光长河,重新扣动心弦。
“喂,我叫花映,是观音娘娘座前的第一小草精,你叫什么名字啊?”
“没有名字?那我给你取一个吧,我今天听佛祖讲经,只记得一句“如是我闻”,以后你就叫阿闻吧!”
“阿闻,我们是好朋友,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
“怎么办,阿闻,我……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阿闻……我要死了,你不准哭哦。仙的生命太长了,忘了我吧。漫漫无垠的日子,我不愿你孤独。”
三生石前,另一人抱着她发凉的身子跪地叩首:“求仙后垂怜!”
仙后慈眉善目,面带怜意:“世间万物,jsg有舍有得。你若要救她,便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那人低头:“我愿意。”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仙后轻叹:“当真是痴儿,你叫什么?”
那人抬起一张清绝美艳的面容,沉声说:“闻执。”
花映给她取的名字叫阿闻。
闻执闻执,阿闻一生所执。
她唯一的执念,便是能重新再见到花映。
-
上古时期的“巢”,是仙后创建出来,吸纳人族心中邪恶欲望的地方。
仙后想让人间变成安居乐业没有纷争的净土。
神仙死后便会在天地间消散,闻执以自愿成为守“巢”人为代价,换取花映重新轮回的机会。
她是天生地长的树仙,属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的大椿一脉,拥有漫长的生命,还能够天然净化那些罪恶。
但她千年前遭遇天劫,神魂飞散进各个小世界,陷入突如其来的沉睡。“巢”中起了躁动,随着时代变幻而形成了自己的规则。
从被动地吸食人们的邪念,到主动甚至刻意地引导。
为了让她尽快苏醒,维持“巢”的秩序,三界管理局找到了转世成人的花映。
将她的意识,送进了和闻执的神魂息息相关的小世界中。
等闻执醒来时,“巢”已经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没了以前的记忆,还以为“巢”本就是这般模样。
一直到今日,天光乍破。而她的执念,也来到了她身边。
花映从迷迷糊糊中睁开眼,对上闻执的眼眸。
眼角蓦地泛起酸涩,她眨巴着盈盈泪眼,低声唤道:“阿闻。”
只是简单的两个字,就让闻执红了眼眶。
她紧紧搂着花映的腰,将头埋在花映的肩头,避免看见她面上的脆弱神情。
在这个世界日复一日地游荡,闻执觉得无趣得很,恨不得直接一觉不醒。
可她心底深处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她。
所以她还不能死。
今日,闻执才终于明白,那是她的挚爱,是她甘愿为之付出一切的存在。
“花映,”在“巢”中不可一世的统治者,声色凝着微微的哽咽,“我很想你。”
她一遍遍地重复着:“每天,睁开眼只能看见一片虚无的时候,都很想你。”
花映吻上闻执的唇角,颤着声:“我也是。”
她以为一直以来,都是她先喜欢着,温暖着,拯救着对方。
但其实早在很多很多年前,有一个人姿态虔诚地为她一步一叩首,血染长阶石。
圈地画牢,以身为饲。
给予她最深重也最纯粹的爱。
系统:【滴——恭喜宿主,任务已全部完成。】
系统:【再见了我的宝,三岁小统要和你告别了,希望你永远是最漂亮最可爱的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