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崽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眼男人。
“莲帝不是我爹,他是我的主人,你待会见了他可千万不要乱说。”
“走吧,小战神。”
小崽拉着他的食指,莽莽撞撞地走向远处的一棵白色大树。
树下坐着位身材修长的仙人,他从头到脚都盖着层流光溢彩的薄纱,只余双骨骼分明的手掌在外头,静静地搁在膝盖上。
他似乎注意到了二人,薄纱随着他的动作而飘动——仙人扭头,注视着渐渐走近的男人与小崽。
小崽瑟缩着躲到男人身后,男人抱拳,道:
“无意打扰,敢问仙人尊号。”
薄纱被吹得飘动了一下,仙人清冷的声音泛起回响。
“楚佛谙,你终于来了。”
————
“你从哪里找到我师兄的?”
“关你什么事,再嚷嚷我给你丢出去!”
“你……”
麟岱是被一阵嘈杂的争吵声惊醒的,他转动眼珠,瞧见了正大发雷霆的邓陵钧。
少年人弓起背,好似怒气冲冲的豹子。
邓陵钧身前,是许久未见的小师弟——鹿一黎。
两人不知为何吵得面红耳赤,麟岱往怀中一摸,发觉琼牙不见了,于是他挣扎着起身,道:
“我的狗呢?”
“我在这呢麟岱。”
邓陵钧上前正欲握住他的手,却被鹿一黎一脚踹飞。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慢吞吞道:
“师兄,我是鹿一黎……”
麟岱叹了口气,“我知道。”
琼牙掀帘而入,麟岱眸光一亮。
“琼牙,你没事吧?”
琼牙摇了摇脑袋,将药碗递给麟岱。
“主人,快趁热喝。”
麟岱推过药碗,又看向床边呆立着的二人,还是点头道谢。
“多谢二位师弟,这里是?”
“酒楼而已,师兄在此歇脚,有什么事便与我说。”鹿一黎抢着回答,还将邓陵钧向后挤,不许他在麟岱面前晃悠。
“师尊他……”
“师兄别担心,我知道的。”
鹿一黎半跪于地,非常专注地盯着麟岱。
太阿宗一别后,这是他第一次见麟岱。
青年被剑尊养的很好,肌骨丰盈,皓齿鲜唇,矜贵秀美不可方物。鹿一黎的心慢了半拍,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
邓陵钧探过脑袋,隔在麟岱与鹿一黎中间。
鹿一黎白了他一眼,“与你有何关系?”
邓陵钧瞪大了眼。
“与我有何关系?你们师徒二人连个修为尽失的凡人都照顾不好,叫他流浪在外白白吃了许多苦,怎么好意思说我的?”
“今日若不是我,他就被那剑尊扣下了,你还想见得着他?”
鹿一黎听了,眸光一暗,对麟岱说道:
“剑尊……对师兄不好吗?”
麟岱摇摇头,道:
“我们很好,只是……”
邓陵钧替他回答:
“麟岱觉得楚佛谙被人夺舍,性情大变,欲扰乱上修界秩序。”
“岂有此事,师兄是何时发现的?”
鹿一黎惊愕地瞪大眼,坐到麟岱床边,垂下头询问:
“你仔细想想,可看出是被何处妖魔夺舍的,已经过了多久了?”
邓陵钧被他的态度唬住了,结结巴巴道:
“不、不是,你还真信啊?”
鹿一黎瞥了他一眼,只是道:
“师兄从不说没把握的话,不做没把握的事,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张嘴闭嘴满口荒唐。”
邓陵钧想反击,可此刻也顾不上回怼,他看向麟岱,这才发现青年眼底的一抹悲戚。
“这……麟岱,我是真不知道,剑尊是何等人物,怎么会有魔头能将他夺舍,除非那魔尊降世……”
麟岱蹙眉,声音有些喑哑。
“我也不知道,可……那人和我说,他是言清。就在半月前,涅罗宗一弟子将受伤的言清带回宗中,楚佛谙前去审问,被……夺了舍。”
“言清,言至白?”
邓陵钧转过头看着鹿一黎。
“你这么大声做什么?你知道什么?”
鹿一黎倒吸了口凉气。
“言清还在太阿宗内呢,这几日我常常见到他。”
“切。”邓陵钧晃了晃脑袋。
“这我也知道。那言清说说笑笑的,和以前没什么区别。”
“这就更难缠了。”鹿一黎说。
“除非……”说到这他顿了顿,“世上不止这一个言清。”
麟岱抿了抿嘴唇,先是问道:
“鹿青,师尊呢,他在何处?”
“师尊收到了一封信匆匆出去了,我想定是你写的,便跟随他来到此处,然后……便跟丢了。正准备回宗,就碰上了你和邓陵钧。”
“我想着……你们还是不碰面较好,我亦不会透露你的行踪,等师尊传唤我,我再前去见他。”СԨDͿ
麟岱点点头,又看了鹿一黎的胸口。
那里曾被师尊的方仪宝剑贯穿,留下深深的一个血窟窿。鹿一黎为了他做出弑师的举动,麟岱一度以为他会被师尊杀掉,不过幸好,他终究是灼鹿一族万千宠爱的小少爷,哪怕犯了天大的错,都是师尊寄予无数希冀的传承人。
不过命虽然没丢,苦肯定是吃了不少,麟岱有些内疚,道:
“那日……你回宗后,怕是躺了许久吧?”
鹿一黎浅浅一笑。
“师尊没有罚我什么,只是关了我一段时日。说来师兄到了涅罗宗后,过的好吗?”
应当是过得很好,至少要比在太阿宗过的快乐。青年通体散发的矜贵气息骗不了人,楚佛谙的确又善待他的师兄,青年从发丝到指尖都透露着养尊处优的娇气感。
鹿一黎握了一下他的手,很轻的一下,像是无意间的触碰。
麟岱抬起头,还未等他回答,邓陵钧便贱兮兮道:
“剑尊对我很好,甚至剥离神魂为我疗伤。我和他情投意合,约定相伴此生。”
麟岱:“……”
“师兄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好了,外人嘴多,容易生出些流言风语。”
鹿一黎说话明显比从前高了几个档次,再也不是曾经那个只会扯着嗓子吼的单纯少年了。他扶麟岱躺下,道:
“师兄身子弱,还是睡会吧,我替你去探探外边的情况。”
“等等,有一事,还需和你们说。”
“麟岱你说。”
邓陵钧凑过来做倾听状。
“占据楚佛谙身体的那人,我也不确实他究竟是不是言清。但是,他的确代替言清活了这些年。真正的言清早就胎死腹中,他在母胎中将言家少爷夺舍,取而代之。”
鹿一黎与邓陵钧齐齐看向麟岱,似乎对此时感到震惊。
麟岱忍不住揉了揉发疼的眉心。
第82章 又见师尊
“那他究竟是什么东西?”
邓陵钧直来直去, 便直接道:
“我方才见他身上并无魔气,也不是什么山精鬼魅,竟有如此夺舍的本事, 他究竟是什么?”
鹿一黎细思片刻,说:
“管他是什么,师尊已经前去,定不会让他猖狂。”
“他是什么神仙吗?”
鹿一黎又对邓陵钧翻了个白眼。
“管他是什么, 总之不是和光仙尊就是了。师兄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
“对了……”
鹿一黎从怀中掏出一个物件, 放到麟岱手中。
“这是汝嫣老先生当年为你请的平安脉,你带着吧。汝嫣一族出了与魔族私通的叛徒,整族被师尊清除……我舅母从祠堂里取出这个, 让我转交给你。”
少年眸中闪过不易察觉的悲伤神色,很快就遮掩住了。
麟岱愣愣地捧着那缕红绳,想起了昔日在学堂读书的时光。想起了汝嫣老先生, 想起了总是刁难他的那几个太阿宗弟子,想起了清平阁莲花池里鲜红的龙鱼。
他摸了摸掌中的物件, 不禁想,这根红绳便是平安脉吗?短短几寸长的东西,居然能保人平安。
“叛徒不是汝嫣一族……”麟岱想起了言清说过的话,喃喃道。
“我知道,我亦没有办法证明。”
鹿一黎叹了口气,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身出去了。
两人告别,余邓陵钧和琼牙守在麟岱身边。
鹿一黎担忧琼牙不能保护麟岱, 挣扎了半天, 还是让邓陵钧这玩意留了下来。
麟岱的灵根已断成了两截, 却迟迟没有消散。他知道是楚佛谙融在他体内的神魂在守护自己,眼眶一酸,忍不住又望向窗外。
楚佛谙此时又会在哪里呢?那一缕孤单的残魂何其脆弱,不会遭到流窜在外的魔族的迫害吧……
“看什么呢,麟岱?”
邓陵钧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下。
麟岱愣了一会,道:
“邓陵钧,你知道脱离□□的神魂会飘向哪里吗?”
邓陵家是上古贵族,知道的秘辛要比他多的多。
少年摸了摸下巴,咂摸着说道:
“地府?”
说完他又补充道:
“寻常人神魂飘散,必然会归于地府。但是和光仙尊这般几近于神的强者,说不定会升往九天之上,前往虚无之境。”
“虚无之境?”
“对,便是神明居所,和人间遥隔千万里,传闻莲帝陨落后便安息于此地。”
麟岱想起来了,最开始读书时背诵的《囷龙经》,讲述莲帝一生的人物志。
怎么说的来着……
“莲帝救世,善根善心,卫天正道,炙火煎熬。”
“炙火煎熬,秃鹫啄食,骨瘦形销,哀哀欲绝。”
……
“上有青天,下有太阿,心有不甘,埋骨虚无。”
埋骨虚无,竟是指的虚无之境吗?麟岱黑漆漆的眼珠微微转动,像是想起了什么。
在他被楚洵囚禁的那几日,楚佛谙是如何找到他的呢?
他问过一次,楚佛谙只道“感觉他在此处”,便寻来了,并没有细说。
但麟岱隐约记得两个细节,一是他不想被楚洵抓住,情急之下爬上了莲帝像,二是他在淮州酒馆喝醉了,抱着莲帝陶像,质问他为什么不救赎自己。
然后楚佛谙就来了。
麟岱知道自己体质特殊,无法布下任何追踪法咒,连锁定方位的法器在他身上都不起效果,那么楚佛谙是如何“感觉”到他的呢?
莫非……他抬起头,透光窗遥望神秘莫测的夜空。
莫非莲帝在上,真的听到了他的心声?
“邓陵钧,药好苦……”
他忽然开口。
“我给你打水去,再捎两块糖,你好好躺着别乱动啊。”
邓陵钧立马起身,风一般出了门。
麟岱掀开薄被,几步来到窗前,一屈身跪了下去。
他疯魔了,曾经认为前人作古,无法给予后人保佑的麟岱开始寄希望于遥远的神明。他其实很不甘,明明幸福已经近在咫尺,为何总有人拉他重返深渊。他只是想好好活着,和爱人一起将人间看遍。
为什么这么点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为什么他麟岱就得承受这些痛苦。生而无父母,长而无恩师,随行无亲友,夜眠无良人。他活着实在没什么意思,唯一的爱人都要被被老天收走,不知何时能再相见……
他合掌,额头点地有声,无比虔诚地俯拜。
莲帝在上,后人麟岱在此祈求垂怜。若见楚佛谙残魂游荡,还望送其归乡……
“对了!”
邓陵钧忽然从门缝里探出个脑袋。
“若你想求莲帝,烧香磕头可是没什么用的,要沾朱墨写在蒲草上,再晾在月光里,莲帝才看得到。”
麟岱:“……”
“哈哈哈,我家长辈说的,他可是莲帝麾下大将,我先出去了,你要朱墨吗?我给你买点。”
麟岱:“……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