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岱望向鹿一黎,炼制丹药所需大量灵力,且灵力必须稳定柔和,就像楚佛谙那样。鹿一黎哪怕天资卓越,毕竟年纪尚轻,也不知能否控制得了。
鹿一黎似乎看出了麟岱的犹豫,少年果断开口:
“我定会协助师兄完成这丹,绝不会失误!”
麟岱欣喜于少年的成长,想起两人在太阿宗的过往,青年一时百感交集。他心头绕着千句话,却没有开口言明。
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至少等到炼完这炉丹,他要与鹿一黎好好谈谈。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楚佛谙的归来无异于在麟岱心中安了个定海神针。青年升起艳丽的狐火,将安静的草药与滋儿哇怪叫的魔族同时入炉。
众人紧张地围在丹室外,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鹿一黎的灵力意外的雄浑绵柔,想必是经历了不少苦修,麟岱甚至能将神魂探入他的体内,自由地汲取丰厚的灵气。
身侧的少年忽然闷哼一声,麟岱连忙问道:
“如何,要不换人,千万别强撑。”
少年固执地摇了摇头,“输出的灵力会流经师兄心脉,外人来做,我不放心。况且……”
麟岱明白,况且这空荡荡的太阿之内,已经没几个实力在鹿一黎之上的人了。
一轮草药用完,需要继续添加,送药的弟子忽然道:
“不好,少了一味药。”
麟岱身侧的另一位丹师急忙问:
“哪一味,我这里或许有。”
“神兽骨粉。”
麟岱眉头一皱,暗道不好。
他尚且没有搜寻到这骨粉,就拿出了丹方。
实在是局势焦急,他鲁莽了。
剩下的几位丹师也摇摇头,“世上已无神兽,何来的骨粉。”
“哪怕有,也该是散落在各家的藏品之中,不轻易见光的东西。”
“这,应当是有神兽传承的妖兽也行啊!”
“这个时候,你那里去寻这种东西……”
麟岱咬牙,吩咐几人去太阿宗库房去搜查。
偌大一个太阿宗,总归是有点家底的。
果不其然,几人从库房中带回了一具完整的神兽骨,品阶虽然不高,却也勉强够用。几人将白骨研成粉,送给麟岱炼化,一粒粒化瘴丹药在烈火与魔族凄厉的尖叫声中逐渐成形。
麟岱没有修为傍身,累的头晕眼花,鹿一黎的灵力也没有楚佛谙丰沛强悍,便更是难熬。将最后的程序交给其余几人,他倚在木椅上,很快就闻到了成丹时奇异的香味。
“成了,成了!”
众人欢呼雀跃,将丹药浸入水中,再给瘴气入体的弟子们灌入。不多时,丹室外的人就从一片片躺着,变成了一片片站着。
他们没有停留,再次涌向战场。
天渐渐亮了,有人破门而入,大喊:
“鹿鸾山已死,和光仙尊大胜!”
紧接着,便是:
“结界归位,魔域的出口被堵住了!”
远方似乎传来了人们的欢呼,东方将白,麟岱等了好一会,等到第一抹晨光穿过云层,覆上眉梢之时,他终于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
有人从破开晨光,拨开喧闹的人群,坚定地向他走来。
麟岱还未张开双臂,就被楚佛谙一把拥住。
他没有说“我回来了”,也没有说“我很想你”,男人紧紧地抱着他,在他耳边留下一句:
“我好爱你。”
第92章 未尽的事业
我好爱你, 无关前世,只顾今朝。
麟岱回拥住他,耳边忽然变得静很静, 时光似乎断裂在此刻,所有的事物都停滞了下来,窗外流云飞鸟全都屏住呼吸,为他们的相拥留下一刻空白。
打断麟岱的是鹿一黎摔倒在地时“咚”的一响, 麟岱惊醒,楚佛谙赶在他前头向鹿一黎走去, 查看少年的情况。
他似乎顿了一下,一手迅速探出置于鹿一黎颈侧结了个咒,然后转身看着麟岱。
青年也是一怔, 面色骤然青白。
麟岱三步并做两步跑向鹿一黎,跪在地上晃动着他的身躯。
“鹿青,醒醒!”
少年紧闭双目, 那双老是唤着“师兄”“师兄”的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随着麟岱的晃动, 鹿一黎的身体渐渐干瘪,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斑白,青筋枯藤般延展在满是褶子的皮肤上。忽然他在麟岱掌下颤了一下,身子猛地蜷缩起来。
“鹿青?”
麟岱以为他有了反应,连忙将他扶起, 靠在了自己怀里。
楚佛谙则揽住了肩膀微微颤动的青年,道:
“他的生命在流逝,我挽回不及……”
麟岱摇摇头, 只是问道:
“鹿青怎么了?”
楚佛谙蹙眉。
“鹿鸾山已死, 鹿一黎是他的弟子, 与他结有弟子契。鹿鸾山……必然是想让鹿一黎陪葬。”
麟岱愣了好一会,他感到四周好多人都在看着他。这些目光说不上恶意,但其中掺杂的怜悯也足以使他肝肠寸断。鹿一黎这样骄傲的人,断然受不了这样的目光。
于是麟岱将鹿一黎抱起来,少年已经缩的很瘦很小,麟岱抱得很轻松。他不知道楚佛谙在他身后为他托了几分力,他只知道这个小师弟……可能再也不会醒来了。
两人缓缓走到屋外,春光柔和明媚,风中带着未尽的血腥,屋里屋外都是这样繁忙,忙着追捕流窜魔族的修士,忙着为混战中受伤弟子疗愈的医师,忙着找寻失踪同门的某个门阀之后。
还有大声号召修士企图占据领导地位的老者,被大肆涌入的魔族吓得想离开上修界的年轻人,跪在阳光下嘀嘀咕咕指责两位仙尊的狼狈女子。
真的结束了吗?麟岱有些茫然,他望向楚佛谙,企图从前辈那里寻找到答案。可楚佛谙此时正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从他身上汲取赖以生存的能量。
楚佛谙揽着麟岱,麟岱抱着冰凉的鹿一黎,两人就这样相互扶持地一直向前走,走到麟岱双足酸痛,才堪堪停下来。
麟岱回首看见了太阿宗巍峨白墙上的鲤鱼莲花浮雕,忽然对楚佛谙说:
“我动用了灵力,却并未被缚神锁阻拦,原来我并非莲帝转世。”
楚佛谙瞳孔骤然一缩,他的脊背僵住了,嘴巴木然说道:
“嗯,麟岱不是。”
青年的目光缓缓划过楚佛谙的脸颊,看得男人遍体生凉。楚佛谙刚想解释,却听见麟岱笑了一声,道:
“我知道是时候了。”
楚佛谙心弦一紧,几乎要绷断,他开口,语调尖锐又急促。
“小麟岱,你说什么?”
麟岱放下鹿青,将他放进了鹰头戒指中,喃喃道:
“是时候了。”
“麟岱!”
楚佛谙猛地攥住青年的手臂,将他牢牢禁锢在怀中,力道之大几乎要将他融进血肉之中。
男人神经质地裹紧他,不停重复道:
“小麟岱,你在说什么?”
麟岱忽然抱住楚佛谙,说:
“前辈,我要走了。”
楚佛谙简直焦急到绝望,他再也无力支撑自己的身体,头一次将脑袋依赖地靠在了青年颈窝中。
楚佛谙几乎要疯掉,分明结界已被封好,魔族甚至还未来得及唤醒魔族,怎么麟岱就瞬间就觉醒了天谴体,知道了他楚佛谙曾经做过的那些丑事。
他不愿意承认,只是徒劳地说道:
“小麟岱,你究竟在胡说什么。”
魔族已被封锁在魔域之中,那魔尊也尚未苏醒。受天道宠爱的鹿鸾山被他击杀,被瘴气所伤的弟子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难道……不该天下太平吗?
难道他犯下的那个唯一的错,不该就此被掩埋,被遗忘吗?
难道他们不该长相厮守,共度余生吗?
麟岱痛苦地笑了出来,回忆起鹿鸾山的话,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师尊乃人族仙尊,受天道庇佑。亦不会受到天罚。”
“此去经年,莲帝还记得当年景象吗?”
“莲帝何其威风,没想过会落到我手里,哈哈……”
师尊说错了,他是麟岱,他不是莲帝,他只是莲帝留下的武器。
鹿鸾山得意忘形时对他说的那几乎话,也暴露了他的真实身份。
魔尊从未被彻底封印,他假死,或者用别的方法骗过莲帝,游离于人世夺舍了鹿家的那位少爷,作为“鹿鸾山”而活下去。
置于言清,应当是的一缕分神,替他承受天罚。
如今鹿鸾山已死,魔尊便破体而出。麟岱受到感应,体内有种奇怪的骚动。
这骚动必将激起千层浪。
莲帝隐约预算到的这场千年浩劫,这也是他派遣麟岱来人间的原因。
魔尊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扮演着鹿家不得志,又受尽冷落的庶子,然后慢慢登上修真界的顶峰,最后被天道承认,册封为骨珑仙尊。
这么说来,一切都捋顺了,清楚了,明晰了。
他不是沉迷剑道不问世事,相反,他对上修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了如执掌。
他一点点地瓦解着修真界原有的秩序,他无时不在挑起上古门阀里的矛盾,最后将其一一铲除。
他不是畏惧天机阁专权,相反,他将这个腐朽的组织利用得如鱼得水,让上修界缓缓崩塌。
他不是想与魔族求和,他分明是想敞开人间大门,完成一场冠冕堂皇的侵略。
魔尊唯一猜错的,便是麟岱的身份。
麟岱忽然与楚佛谙对视,看见男人心虚地闪了下眼睛。
麟岱虽然传承了莲帝的气息,却并非那位人族帝王。而眼前这位爱得难舍难分的男人,才是那位狠心将他遗弃在人间的莲帝,是他高贵又冷漠的主人。
方才那白墙之上的鲤鱼莲花一入眼,麟岱就觉醒了“天谴体”的最后记忆。他看到了自己二十二年短暂而可笑的生命,同时也看到了未来。
大苍山忽然扬起了浓郁的魔气,远方传来众人的惊呼。麟岱推开楚佛谙,心随意动,碎裂的灵根如含苞莲花般重重叠叠地联结,转瞬便恢复了原样。
紧接着,青年从身侧缓缓抽出一杆烈焰熔融的长·枪,赤红火焰将周围春景都烧了起来。
长枪斜斜指地,青年周身神辉闪烁,圣洁而威严,犹如涅槃重生的凤凰。
幽冥狐在左,心头火在右。麟岱感到了久违的力量,他深吸一口气,心中竟生出了几分满足。
他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过强悍的滋味了。
楚佛谙被麟岱身上迸溅而出的,传承于莲帝的力量拍出几丈远。他感受到这股神秘厚重的力量时,绝望的嘶吼出声。
这是莲帝的力量,与楚佛谙同根同源,却比楚佛谙还要厚重,还要强悍。
毕竟楚佛谙只是莲帝陨落后遗落人间的碎片,而麟岱,却是他精心培育用以保卫人族的兵器。
莲帝几乎将所有力量都给了他,以便于他英勇就义。
好残忍的寄托,好瘆人的祝福。
楚佛谙几乎要疯掉,他不顾麟岱的火焰灼烧执着地朝青年走去。忽然他僵住脚步,像想起什么似的,朝大苍山低低地吼了一声。
麟岱便知道楚佛谙也理清了思绪。
那魔气已经凝结成了黑云,盘旋在大苍山上,压坏了苍翠的树木。
楚佛谙抽出伉侠,一步步上前,皮开肉绽时也紧紧握住了麟岱的手。
“我替你去,我来封印魔尊。”
他几乎是哭着说。
“是我的错,让我来,你好好活着,在这里等着我……”
麟岱摇摇头。
“事已至此,我愿一战。”
完成你当初的宏图大志。
楚佛谙疯狂地摇头。
“小麟岱,你知道的,我与莲帝根本就不是同一人。我不希望你这样做,我不许你这样做!”
男人陡然拔高音量,麟岱正欲抽回手,却见眼前人癫狂地笑了几声。
楚佛谙双目血红,长剑直指大苍山。
“魔族,我要你死!”
麟岱暗道不好,两人几乎是同时弹射而出,朝着共同的方向。
“前辈,魔尊乃半神之躯,你赢不了的。我便是为了封印他而生,你……”
麟岱猛地闭嘴,身侧的楚佛谙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他瞳孔血红,神色疯狂,有些神志不清的感觉。
怕是要走火入魔,欲与那魔尊同亡。
于是麟岱加快了速度,将他远远甩在了身后。
楚佛谙长啸凄厉,像是被抛弃的幼狼。他喊道:
“麟岱,麟岱!”
“前辈要替我照顾好琼牙,他是我们共同的狗狗。”
麟岱说完,便封住了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