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动作一滞:“舅舅?金折穆抓了舅舅?”
他对金折穆的印象不好,想到关于金折穆的也全都是坏事。
祝珩喝了口水,干涩的嗓子被润湿:“应该是他救了舅舅,他此番设计抓住佑安,也是为了引我过去,将舅舅的事告诉我。”
“这么说,他还是个好人了?”燕暮寒不屑轻嗤。
依他看,就是金折穆抓走了祝子熹,想用来要挟祝珩,要问为什么,定然是看上了祝珩,不然那家伙也不会提出要祝珩陪他一夜。
燕暮寒每每想起这事就怄得慌,眉眼间的郁气更重,思索起背着祝珩,神不知鬼不觉杀掉金折穆的可能性有多大,届时可以伪装成金折穆为了青楼女子与人家大打出手,结果不幸被打死了,和那三个死得不清不白的青楼女子一样。
王廷派人查了那三个女子的死,草草结案。
燕暮寒曾遇上押送尸体的队伍,简单检查了一下,那三名女子手上有茧子,是会武功的人,不像是争风吃醋大打出手而死,更像是细作被人发现了,杀了灭口。
官府已经结案,上头有人在压这件事,燕暮寒不便插手,只是留了个心眼。
为什么要往初雪楼里安插细作,青楼有什么可以刺探的秘密?
三名女子明面上是因为金折穆而死,燕暮寒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今日顺嘴提了一句,金折穆的反应不大,但看得出是知晓此事的。
本来只是好奇留心了一下,现在金折穆惹到了祝珩头上,那他便要好好挖一挖这桩命案里的故事了。
燕暮寒掩下情绪,体贴地给祝珩倒满温水:“舅舅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你一口一个舅舅,叫的倒是越来越顺了。
祝珩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敲桌案:“暂且搁置,等来年倒出了空,再去东昭寻人。”
“我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寻找舅舅。”说着,燕暮寒就想去叫暗卫。
祝珩拦住他,无奈道:“东昭那么大,漫无目的地找要找到何时,上元节是东昭的重要节日,金折穆一定会回去,待那时跟着他就好。”
下午在拍卖场里折腾了一顿,燕暮寒也没有了当值的心思,便一直待在府里,陪着祝珩用了晚饭,然后又和他一起去找老医师针灸。
针灸过后,眼睛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了,祝珩想要几本书看,软磨硬泡,燕暮寒硬是不松口,气得他直接关了房门。
这举动有些像闹脾气的夫人。
祝珩顺了顺因为挽发而弯曲的头发,默默腹诽,自己寄人篱下,连女子都扮得了,也不在意行为如何了。
祝珩和衣躺在床上,等着燕暮寒翻窗,狼崽子在一起睡这件事上很坚持,就算吃了闭门羹也不走,之前就翻过窗。
等了半晌不见窗户有异动,门外传来燕暮寒的声音:“那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今儿个怎么走得这么利落?
祝珩惊讶一瞬,起身下了床,透过门缝,看到燕暮寒披着一身月色,走入了风雪之中。
白日里还是晴天,晚上又下起了雪,这次是细碎的雪粒子,被风一卷,撞得窗纸淋淋漓漓的响,听声音还以为是落了雨。
房间里又加了两个火盆,四处都是暖融融的。
祝珩睡不着,用火钳拨弄着盆子里燃烧的火炭。
祝子熹刚离开明隐寺的时候,祝珩才七岁,一个人住在禅房里,夜里总是怕得睡不着,尽管距离他不过十米处就是佛祖的大殿。
那时他已经懂了点事,不想去打扰老和尚的休息,就一个人蹲在火盆前,用火钳拨弄木炭,听着滋滋的燃烧声,直到困了再去睡觉。
祝珩心里清楚,他怕的不是鬼怪和黑暗,而是安静。
火炭燃烧,散发出暖红色的光,祝珩被照得浑身暖热,轻轻叹了口气,他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已经不像小时候一样了,谁知一不小心让燕暮寒给养习惯了,这点子矫情也跟着复苏。
看燕暮寒刚才离开的方向,并不是回房,更像是要出府,难道是军营里出什么事了吗?
祝珩忧心忡忡,叫醒了塔木和裴聆。
-
军营里。
燕暮寒换了身常服,然后叫上穆尔坎,两人骑着马奔城外的乱葬岗去了。
雪粒子迎风扑到脸上,穆尔坎朦胧的睡意都散了,骑着马跟上去:“将军,大晚上咱们去那鬼地方干什么?”
去见鬼吗?
“去查案子。”
穆尔坎懵了,他们只管打仗杀人,何时又多了一桩查案的差事。
王廷城内被处死的罪人,没人收敛骸骨的尸体,全都扔在乱葬岗里,隔一段时间,会派人来焚烧处理。
到了乱葬岗,燕暮寒翻身下马,拿着刀在尸体堆里翻找:“找衣服穿得少的女子,三名。”
他没注意看那三名女妓的相貌,只记得她们的穿着打扮很符合青楼的风格,大冬天穿的少,尸体运出去的时候都冻成了青紫色的。
穆尔坎神色古怪:“将军,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吗?”
别人找姑娘都去青楼,你来乱葬岗里,这他娘的找到了也没办法办事,都臭了啊!
冬天气温低,尸体腐烂的速度变慢,尸臭味并不明显,尸体保存得也相对完整,这要是放到夏天,早就腐烂了,也没有找的必要了。
燕暮寒有些庆幸:“都说了是查案子,还记得初雪楼死的三个女妓吗,我怀疑她们是潜伏在王廷里的细作。”
“什么?!”穆尔坎登时变了脸色,严肃道,“将军是何时发现的,怎么不上报王廷?那群废物官员连个细作都查不清楚,他们是吃干饭的吗?”
“只是怀疑,还得找到尸体才能确定。”燕暮寒一刀下去,戳爆了一只眼珠子,深色的血混着脓液流出来,他嫌弃地拔出刀,在死人衣服上蹭了蹭。
两人在乱葬岗翻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了三名女子的尸体,将她们抬到了平地上。
穆尔坎抓了一把雪搓手,叹道:“多亏了将军的描述准确,就数她们三个穿的衣服最少。”
燕暮寒“嗯”了声,用刀翻了翻三名女子的手,确认之前的猜测无疑,背过身:“你把她们的衣服脱下来,检查一下身上有没有其他线索。”
“啊?”穆尔坎看看尸体,又看看燕暮寒,“我哪里会查案,要不我扒了她们的衣服,将军你来检查吧。”
燕暮寒想也没想就拒绝了:“不行。”
穆尔坎不解:“为什么?”
“我是有夫之夫,非礼勿视,不能看其他人的身体。”燕暮寒理直气壮,背对着他,挺拔劲瘦的背上刻满了四个大字——守身如玉。
穆尔坎:“……”
穆尔坎撇了撇嘴,为了自家将军的“贞洁”,无奈地蹲下身。
打仗要消耗很多人力财力物力,物资匮乏,铠甲需要重复利用,战死的将士会被拖回营地,脱下他们身上的铠甲,洗干净再分发给其他将士。
反正都是扒死人的衣服,穆尔坎一边扒一边回忆,燕暮寒不仅不看别人的身体,也不让别人看他,洗澡要分开不说,就连大家光膀子凑在一起喝酒,他都不参与。
原来是为了给人守身。
穆尔坎心情复杂,手上一个不注意,戳在死人的脖子上,他连忙道了声“罪过”。
月光落在雪上,反射出一片白亮的光。
诶,这是什么?
穆尔坎矮了矮身子,捏起死人的下巴,打量着她脖颈上的红痕:“这好像不是戳出来的。”
“什么?”
穆尔坎刚想叫他过来看看,又想起守身的事,解释道:“尸体脖子上有红色的瘢痕,摸上去凹凸不平,像是……”
“烙铁烫出来的疤痕?”
“没错!”
穆尔坎立马翻看了其他两具尸体:“三具尸体上都有,在后颈,但是被人破坏过,看不出形状。”
燕暮寒眯了眯眼睛,眸底冷色蔓延。
烙铁一般是用在奴隶身上的,在隐秘位置留下印记,以表明此人的归属。
和他曾经受过的断指伤差不多。
“将军,她们三个藏在初雪楼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死?”
燕暮寒看了看天色,已经是三更天了,不知祝珩有没有睡下,睡得好不好,他随口道:“那得去问问金折穆,这三人都是为了他死的。”
搜遍了,在三人身上没有发现其他线索,穆尔坎将衣服给她们穿上去,本想着挖个坑把人埋了,转念一想,这他娘的是细作,那还埋个屁,千刀万剐都算轻的了。
将三具尸体扔回乱葬岗,两人骑着马回了军营。
城门早就关了,燕暮寒简单洗了澡,躺在军帐内,想昨天白天发生过的事。
他不在乎别人的看法,说他张扬跋扈也好,说他目无法纪也罢,左右影响不了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是了。
祝珩那一通辩白,于他而言是没有必要的。
可他一想起来心里就暖融融的,跟喝了蜜一样甜,恨不得现在就拿着腰牌杀到城门,让守卫开门,往家里赶。
家。
有祝珩在的地方,就是他想要的家。
燕暮寒仰面朝上,枕着胳膊,看头顶大帐圆圆的尖角。
入了寒月,风雪越来越盛,前几天的好日头是往常没有的,像今夜这般的雪粒子才是北域的一贯的天气。
年末要“烧秽”,家家户户点上明灯,彻夜不息,将一年中的秽气尽皆烧毁,祈求来年的好运气。
王廷中正在紧锣密鼓的张罗选妃一事,今年的烧秽定在明日,又是彻夜不能回家。
燕暮寒暗叹一声,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祝珩,他干脆披着大氅下了行军榻,翻看起王廷城中的城防图和街道图。
密密麻麻的标满了字,看得头疼,燕暮寒把地图一扔,低低地骂了声,这图要是祝珩画的就好了,肯定好看一万倍。
别人行军打仗都能随身带个军师,他为什么不能?
一坐就是两个时辰,天边放晓,早起的伙夫开始做饭,烟火气唤醒了沉睡的将士们。
燕暮寒仰头灌了杯里的凉酒,披上衣服出了大帐。
第一锅早餐刚出锅,伙夫招呼他吃饭,燕暮寒摆摆手,胸腔里都是酒热,连脑子都醉得不太清明:“不了,我要去找军师。”
伙夫们怔了一瞬,燕暮寒已经骑上了踏云,他掌心绕着马鞭,一挥下去,踏云便敞开四蹄,寒风鼓噪,少年意气风发:“今晚烧秽后,我和军师请大家喝喜酒!”
“军师?”
“喝喜酒?”
伙夫们搅着一锅热汤,面面相觑。
第33章 【修】烧秽
一路打马回了将军府,只用了不到两刻钟。
路上被风一吹,酒醒了大半,燕暮寒一下马,先拿起酒囊灌了几口,感觉到从胸口蒸腾出的烧灼热意,然后才抬脚往祝珩的卧房里去。
刚进院子,就看到了从房间里透出来的灯光,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这点光亮在寂静的院落里十分明显。
这么早就醒了?
以往祝珩都会睡到天亮,今日醒的这么早,难道是身体不舒服?
燕暮寒心神慌了大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事,一把推开门:“长安,你怎么了?”
头挨着头靠在软榻上的塔木和裴聆都被吵醒了,塔木睡在外面,一骨碌翻了下来,捂着屁股龇牙咧嘴:“将军,你回来了。”
床是空的,燕暮寒环视四周,没有看到祝珩的影子,恍然间不知眼前的一切是真实还是虚幻。
祝珩呢?
难道他没有把祝珩带回来?
难道发生的一切都是他幻想出来的?
酒劲涌上来了,燕暮寒捂着额头,靠在门上,咽喉处涌起一股刺痛感:“祝珩,祝珩,祝长安……他人呢,他在哪里,我问你们他人去了哪里!”
“主子他睡……”床上空荡荡的,塔木傻了眼,“主子人呢?”
裴聆被吓傻了,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主子说要去书房。”
昨晚他们三个人一块等到半夜三更天,也没等到燕暮寒,祝珩让他们两个先睡,后来他听见开门的响声,以为是燕暮寒回来了,定睛一看才发现是祝珩。
“砰——”
一阵疾风推开了门,吹进来一地的雪。
塔木和裴聆缓过神来的时候,燕暮寒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扇被吹得吱呀作响的门,要掉不掉地挂在墙上。
燕暮寒一路跑到书房,满脸狰狞,犹如野兽踩到了捕兽夹,周身笼罩着一股阴沉的气息。
府中的下人见到他,知道他这是又犯浑了,都低着头不敢靠近。
燕暮寒早就自立门户了,离了长公主的辖制,他那疯子一般的凶性再无人能管得住,隔三差五就得折腾一阵,每每将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