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暮寒往前走了几步。
王上细细地打量着他的眉眼,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越看越觉得他和自己很像:“阿姐已经告诉你了吧,你……”
他突然不知该怎么说,说我是你的爹,你是我与亲姐乱伦的产物吗?
王上沉默下来,他知道自己与长公主育有一子,可当年他不在长公主身边,回去后长公主已经生产,骗他那孩子生下来就死了,隔了将近二十年,他就算有所怀疑也无从查起。
北域是游牧民族,民风开放,虽然乱伦说出去不好听,但像西十一部的一些部族里还保留着继承部主妻妾的古老民俗,対子嗣的血脉并不像南秦东昭那般忌讳。
王廷之中就有与王上沾亲带故的近亲侍妾。
流言喧嚣尘上,王上也怀疑过燕暮寒是不是自己与长公主的孩子,但长公主対待燕暮寒和対待奴隶无异。
他想他的阿姐那般温柔,定然不舍得这样対待他们的血脉。
没想到一朝错判,害燕暮寒吃了那么多的苦,如果不是长公主为了让他救佑安,恐怕也不会将燕暮寒的身世说出来。
想起曾经対燕暮寒做过的事,王上后怕不已,他曾不止一次想杀了这个颇具威胁的狼神象征。
“阿寒,你受苦了。”王上长长地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前所未有的慈爱。
燕暮寒默不作声,他没兴趣陪王上演父慈子孝的戏码,他满脑子都是祝珩,夜深了,他的长安睡了吗?
肯定没睡,可能又在熬夜看书,那一箱子南秦的书开了锁,被祝珩视若珍宝,每每都要拿着读上几页才肯乖乖就寝,若不是他催着,恐怕能看到深夜。
祝珩确实没睡,但没有看书,他在看信。
是从睢阳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祝子熹亲笔。
祝珩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最上面映入眼帘的一行字令他神思不属,心情沉重,连祝子熹的关切之语都没心思去看,整个人几乎要被铺天盖地的悲怆所淹没。
睢阳一役,翻案了。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睡不着的人还有很多,比如佑安。
他被吊在刑架之上,浑身上下都是鞭子抽出来的伤痕,找不见一块好皮,手腕和脚腕上更是被打上了精铁锻造的锁铐。
那是用来锁奴隶的。
沾了盐水的鞭子打在身上,让人保持着清醒的状态,佑安不得不找其他事情来转移注意力,他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燕暮寒身上都戴着这种锁铐。
燕暮寒。
从小阿娘就让他将燕暮寒当成兄长,他不愿意,一个奴隶怎么配当他的兄长,所以他一次次的捉弄燕暮寒,一开始是觉得有趣,后来是看到阿娘対燕暮寒颇为看重,他心里不平衡。
如果燕暮寒死了就好了。
他用拙劣的陷害算计,却因为有痴傻的心智作为护身符,从来没有被怀疑过,但无论他怎么努力,燕暮寒都没有死。
命比那副贱骨头都硬。
这种算计持续了很久,他策划一场万无一失的刺杀,用自己作为诱饵,抱着不杀死燕暮寒不罢休的念头,想置人于死地。
但当燕暮寒为他挡了一刀后,他突然不想让燕暮寒死了。
有个能保护自己的兄长,似乎也不错。
他的出神被行刑的人发现,一瓢盐水泼在身上,刺激得伤口血流不止,佑安“嘶”了声,收回思绪,抬起一双阴狠的眼,盯着不远处靠在软榻里被揉肩捶腿的男人。
“保持这种眼神,千万别求饶,别扰了我的兴致。”厚厚的软垫很好地缓解了下身的疼痛,金折穆偏头吃下喂到嘴边的葡萄,哂笑,“算计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佑安咬紧了牙,喉头一阵腥甜:“你究竟是谁?”
是什么样的身份,才能光明正大的対他用刑。
“想知道我的身份?”金折穆坐直了些,似笑非笑,“别急,你很快就知道了,只不过届时你不再是北域长公主家的小公子了,只能是趴在我脚下苟延残喘的狗。”
佑安心里发寒,迟迟没有人来救他,似乎从侧面印证了金折穆的话是真的。
“怕了吗?”
“如果我是狗的话,那你又是什么东西?”佑安不想低头,他深知眼前人是什么恶劣的性子,此时低头会让金折穆失去兴趣,唯有兴趣才能让自己在这个男人手里活下去,“被狗艹过了,你是……母狗吗?”
四周一静,就连行刑的暗卫都愣住了,从没有人敢这样激怒金折穆。
修长的手掐住脖颈,金折穆从喉咙里挤出一丝笑:“激怒我,你想过后果吗?”
“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他在挑衅。
“杀了你,也太便宜你了。”金折穆凑近些许,在他的梨涡上落下一个轻吻,语气温柔,如同対待情人一般狎昵,“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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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所有人的行为都是有原因的,长公主会那样对小燕子也有原因,后期会讲,并没有人设bug哈。
第67章 谋划
翻案代表着推翻官府的审理,像睢阳一役这种轰动南秦的大案子,是圣上派人三堂会审,可以说结案的决定是圣上作出的。
翻案意味着承认之前的审理出了纰漏,将此案重新搬到台面上。
这是在打德隆帝的脸。
睢阳一役已经过去了十多年,要翻一桩陈年旧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以说如果不到万不得已的境地,圣上绝不会作出这样的决策。
这个万不得已的契机是什么?
祝珩迫不及待想知道祝子熹做了何事,但信上并未多提,只说了一句已经翻案。
除此以外,满篇都是关切之语,祝子熹十分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多番询问他的近况,以及子母蛊毒有没有复发。
此时已近年关,在信的末尾,祝子熹问他要不要去睢阳城过年。
睢阳城是祝氏一族的老家,如今已经成了北域的疆土,南秦朝堂的手伸不过去,祝珩不太担心祝子熹的安全问题。
不过去睢阳城过年,他有些心动。
只是要迁就燕暮寒的想法。
过完年就成亲,与燕暮寒的期望不谋而合,狼崽子应该不会拒绝。
夜色深浓,祝珩将信收好,剪掉了烛花,打算等燕暮寒回来。
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直到天光放晓,塔木和裴聆来收拾炭盆,才惊醒了靠在软榻上的祝珩。
“主子,是我们吵醒你了吗?”
在软榻上躺了一夜浑身酸痛,祝珩睡眼惺忪,活动了一下肩膀:“没有,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有。”塔木摇摇头,面上不掩担忧,“将军该不会出事了吧?”
燕暮寒昨夜去了王廷,一夜未归。
祝珩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
话音刚落,嘈杂的脚步声就从院外传来,塔木朝外看了一眼,惊喜道:“将军回来了!”
“诶,怎么还带着那么多人?”
“那些人好像是王廷的护卫。”
两个小的叽叽喳喳,祝珩定定地看着大跨步走来的人,虽然还记得要保持将军的稳重,但燕暮寒的步伐已经乱了。
祝珩呼吸一窒,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乱了。
不过是一夜未见,思念就已蔓生,他比想象中还要离不开燕暮寒。
“长安!”
塔木和裴聆识趣地退出房间,和王廷护卫一同站在门口。
燕暮寒摩挲着祝珩的眼尾,看到他眼睛底下的乌青:“我回来晚了。”
祝珩皮肤薄,熬夜就会透出青色,看他神色倦怠,不知昨晚等了多久。
燕暮寒环视四周,并没有看到书卷:“长安是在等我吗?”
没有看书,在等他。
这个认知让燕暮寒在心疼的同时,又忍不住欣喜若狂。
“嗯,在等你。”祝珩往软榻里让了让,触碰到他冰冷的手,眉头一皱,将绒毯盖在他腿上,“身上怎么这么冷?”
两个人依偎在软榻上,一朝挨在一起,都不愿意挪窝到更舒服的床上。
“外面下雪了,我骑马回来,沾了些雪。”窗纸上透出院子里的人影,燕暮寒眼底冷意毕现,“昨晚被绊住了,没法子送信,让你担心了。”
北域对子嗣的出身并不看重,王上像个老来得子的慈父,想将他接进王廷,补偿从前的亏欠。
燕暮寒厌恶至极,却不得不适当妥协,毕竟比起其他的办法,利用这层血脉来夺权事半功倍。
“王上找你是因为……”
燕暮寒自嘲一笑:“他把我当成儿子。”
祝珩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燕暮寒并不想认这份血缘关系:“你打算怎么办?”
“顺势夺权。”
仰人鼻息不如自己掌权,权势送到了手边,他没有不收的道理。
燕暮寒把玩着祝珩的长发,掌心托着一缕发丝,像握住一捧不会融化的雪。
我若弑父弑君,你会厌恶我吗?
他想这么问,又怕祝珩露出排斥的眼神,纠结的时候,一封信递到了面前。
“舅舅的信,让我们去睢阳城过年。”祝珩停顿了一下,抬眸看他,“睢阳城是祝家世代守卫的地方,可以带你去见见我祝家的列祖列宗,若是成亲也方便……你想去吗?”
燕暮寒整个人都愣住了,他还准备挑个时间跟祝珩提让祝子熹主婚的事,没想到祝珩已经有所打算了。
“想,我当然想去!”燕暮寒眉眼飞扬,嘴快咧到耳朵根了,“那我们赶紧收拾收拾,这几天就出发吧。”
距离过年还有不足一月,要去的话得提早动身。
祝珩也被他感染,露出笑容:“不急,先等你把王廷的事处理好。”
王廷之事。
燕暮寒沉下眉眼,心里有了打算。
—
多事之秋,三十七年年关之际,南秦翻了睢阳一役的旧案,北域王上突然认了个义子。
王上膝下无子,认个儿子继承王位无可厚非,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可偏偏这义子名声在外,消息一经传出,便惹得三十六部纷纷上书,拼死劝诫,就连百姓也对此事颇为关注。
无他,这义子姓燕,来自延塔雪山,正是立下赫赫战功的疯子燕暮寒。
一时之间,燕暮寒成了所有人茶余饭后的议论对象。
任凭外界风涌浪翻,将军府内还是一片祥和气氛。
祝珩翻着书页,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燕暮寒正在收拾行李,这几天他闭门不出,已经整理了好几箱东西。
“差不多就行了,你带那枕头做什么?”祝珩无奈开口。
燕暮寒理直气壮:“这是你常用的,我怕你睡其他的不习惯。”
那我过去的二十年是怎么睡的?
祝珩默默腹诽,招了招手:“你能离开王廷城吗?”
今时不同往日,燕暮寒现在已经变成了王上的义子,等同于北域的皇子,拥有继承王位的权利,不能贸然外出,更不必说要去那千里之外的睢阳城。
王上会放这得来不易的儿子走吗?
祝珩觉得够呛:“若你抽不出身,我们迟些日子再去也行,不必急于一时。”
“怎么能不急!”
他都快急死了。
燕暮寒扔下手里的东西就跑过来了:“我已经看好了日子,上元节就适合嫁娶,今年的上元节我们没有一起过,明年成亲也能弥补遗憾。”
每一个节日,他都想与祝珩一同过。
见祝珩迟疑,燕暮寒忙道:“我能抽出身的,王廷的事你不必担忧,我自有办法,三日后我们就出发去睢阳城。”
祝珩将信将疑,没想到三日后,燕暮寒真的整顿车队,带上数十箱子的行李启程了。
王上并未阻拦,反而派了人护送,浩浩荡荡的车马驶出城,阵仗大得仿佛是出使他国。
护送之人大部分是从远征军中抽调的,王上在前几日正式驳回了燕暮寒卸去军权的请求,如今燕暮寒不仅是他的义子,还是能调用北域所有兵马的大将军。
除了远征军,王上还派了一队王廷护卫多加保护。
祝珩惊诧不已,多番询问,但燕暮寒说什么也不告诉他,翻来覆去只有一句:“山人自有妙计。”
祝珩:“……”
这句话还是他教燕暮寒的,没想到会被用来搪塞自己。
一行人走了十日,在腊月二十八到达了睢阳城,住的地方已经打点好了,就是之前燕暮寒带祝珩住过的府邸。
刚到府里,燕暮寒就派人请来了祝子熹。
舅甥俩一见面,便热切地聊起来,燕暮寒没有打扰,命人将睢阳城守卫军和随行的护卫们召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