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继续往前走,穿行在警护较少的路段,慢慢向北面的医院靠近。
这里只有医院不让进,池鱼要去哪里自然也不用猜。
到医院时,医院门口亮着灯。
贺关在医院门口附近的树下停下,自言自语道:“这要怎么进去?”
“跟着我。”池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先不进医院,我得带你先从这里出去。”
贺关跟着池鱼走向地下车库。
“这里没监控吗?”
“十点到十点十五会换班,而且监控室有我们的人,不担心。”池鱼带着他如入无人之境,一路从电梯下去,走到停放沙滩车的楼层。
贺关认出来了:“这是咱们来那天的沙滩车。”
“嗯,酒店就在地下车库上面一点,中间用墙和这里相隔。”
“墙是墙吗?”贺关思考了一会儿。
“不是,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从车库走到另一边的酒店,池鱼带着贺关沿步梯走到自己房间,这途中他们没有碰到一个人,也没有看到有哪间房间开着灯。
“人呢?”贺关走进黑暗的房间,疑惑道,“这里怎么连服务生都没有?”
“所有人被楼英杰全部召回了。”池鱼站在房间里,打开几张图纸,平铺在桌面上,打开桌面的台灯,“这几天他把来岛上的人分成两批,送进了岛内的医院里。”
“其中一批就是和我们在一个宴会厅的人,这些人是供体,另外一批是付钱来买器官的有钱人。”
“他们的手术就在那所医院里做。”
“怪不得,”贺关说,“地下电梯有十几层,医院全在地下,地上看不到。”
“嗯,”池鱼继续说,“我今天要你带我进医院地下十八层。”
“十八层?这么地狱,”贺关喃喃,“我的手环有这么多权限?”
“当然,”池鱼看着他,“你不是知道吗,他把你当接班人一样看,你的手环是除了他权限最高的。”
贺关沉默一会儿:“他算到了。”
楼英杰算到会有人总有一天带着警察来这里,而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他都会给一个手环,而这个手环还会被限制,逼手环的主人必须和警察一起进医院。
“嗯,”池鱼点头,“他要死了,根本不在意这些小动作,所以我要进去,我需要他的资料。”
“什么资料?”贺关问。
“他这些给残障人士的图纸、设计和想法,我们很需要。现在你在,说明他不会销毁。”池鱼安静了一会儿,“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观察了他那么久还没有动的原因,因为之前楼冬藏的事,他一直在内地逗留,不回这里。”
池鱼突然问:“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贺关没有回答。
直到池鱼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贺关才说:“我不是审判者,我不知道怎么评判他。”
“嗯,”池鱼对他的回答并不惊讶,收起图纸,“该审判他的是人民法院。”
她说走吧,贺关便跟在她身后。
贺关步伐又急又快,按理说是该热的,但只觉得遍体生寒。
楼英杰知道他心软,知道他不会在他死后放下这里不管,知道贺关是个好人。
他实在太会拿捏人了,于是自信地、把自己没做完的东西留给了贺关。
不管怎么说,他留给贺关的部分……写满了未来和希望。
而他自己做的部分,却满手淤泥,乱七八糟。
他分裂得像两个人格。
池鱼突然问:“你说我们会不会在服务器那碰见他等着?”
“不知道。”
楼英杰了解贺关,贺关自然也了解他。
这些都串起来了。
青果山下那家楼英杰的私人医院对接公共系统,可供楼英杰匹配和选型。
在生命垂危亟需活着的人面前,钱是可以全不在意地推出的。
只要能获得更多的时间,更多的生命。
这是……无可比拟的暴利,也是一场必赢的心理战。
至于合适的人……则留给了楼君夺来筛选、带到这里。因此他备受器重,一路绿灯,走到楼英杰面前,作为楼英杰最喜欢的孙辈,爬上楼家未来家主的宝座。
如果贺关早来几天,应该会看到那名和金珏起过冲突的井姓导演也在这里。
很明显,他也在供体之列。
星域的架构很合理,而井姓导演在那里就是个明摆着的靶子。
贺关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想明白了。
他很快就会死,所以不需要和他置气,还可以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给他工作、给他头衔,给公司里怨气冲天的员工背地里骂人的借口。
那是断头饭。
楼冬藏在这本书后期自然比不过楼君夺、也比不过楼英杰。
在这方面他不需要比过。
他还有人性。
*
池鱼拷贝能找到的所有资料之后离开得很快,因此贺关没来得及和她说想错了,楼英杰并没有在两个人都在的时候来这里。
她得到的资料需要验证,因此不在这里久留。
而贺关就站在地下四层极长的连廊中间等人。
楼英杰这次没有走着来,而是开着一辆轮椅,似乎怕错过了他。
轮椅是最简单朴素的款式,只有带着人走动的功能。
贺关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喊:“爸爸。”
楼英杰看他沉稳地站在道路中央,没有恐慌、茫然的情绪,没忍住问:“贺关,你知不知道我是怎么观察你的?”
“我知道,”贺关露出今晚第一个笑,笑得露出漂亮的犬齿。
“表哥是你的人。”
第91章 偏爱 耀眼的灵魂没有脏污。
“怎么发现的?”
“稍微反推了一下, ”贺关走到他身边,“我身边没什么人,除了楼冬藏和管家,就数表哥和我待的时间最久。”
“还有呢?”
贺关安静了一会儿:“我感觉表哥有一次想杀我。”
楼英杰想转动轮椅的动作停下了:“什么时候?”
“我来藏冬园之前。”
就在船上, 贺关刚刚醒来的时候。
那是他那具身体最虚弱的时候, 在那时下手最好, 只要稍微捂住口鼻, 很容易就能杀了人。烧到40度的人本就不太清醒, 甚至都看不清杀人者的脸。
贺关对情绪尤其敏锐, 虽然刚醒来时头痛欲裂,还被任宁的声音打岔,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到了后面和任宁相处,他更确定了任宁不是明摆着吃亏的类型, 他忍贺关忍了很久, 难道没有爆发过的时候?
很可能是已经爆发过了。
贺关之后去医院检查过一次,什么都没有发现,但从那时起就留了个心眼。下船之后, 他再也没让任宁和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过。
包括那时带任宁来家里吃饭, 贺关不和他一起吃, 而是端着菜上楼, 去找还没那么熟的楼冬藏。
至于为什么让任宁带团, 是贺关知道他不会在自己手底下做手脚,而且任宁能拿到钱。
贺关想过原著, 既然贺关和任宁的很多恩怨都起始于金钱和贺关的态度, 那就对他好, 再用金钱解决。
任宁本性不是坏人, 所以后来能出差则出差, 处处离贺关远远的。
只是他受雇于楼英杰,实时传达贺关的所有行程和动静这点,贺关没有算到。
现在楼英杰表达确定的意思,也算是解释了贺关的疑惑。
楼英杰倒是没想到还有这一出,没怎么思考,问:“杀了?本就是随便找的,现在也没用了。”
这句话表达了他对贺关的绝对信任,但贺关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震惊于他家常便饭般的语气:“不行,那是人!”
“好吧,”楼英杰没什么所谓,“那一会儿你看到什么,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我都在四层了。”贺关看了看自己的手环,“手环都和我说完了。”
地下四层加上地上两层,都是医院的区域。
手环上有详细的信息,贺关大致了解到地下都是放的哪些人,只是没仔细看。
毕竟上面写的,和他自己亲眼看到,还是有些区别。
贺关从病房门上小小的探视窗口往内看,里面有些有病人,有些空着。
他在其中一个病房找到了在船上求救的那个青年,于是推开了门。
楼英杰和他分立在病床两侧,问:“你认识他?”
“不,”贺关摇摇头,“船上的时候他发现了一点端倪,但是没法逃跑,从那之后我就没见过他,是被你的人带走了吗?”
“嗯。”
“那个那天在卫生间和我争吵的男人也是?”
“不错。”
尸体没死亡多久,尸斑只出现在脸部,一块很完整,如果不注意看,还以为是胎记。
贺关转开注视青年的视线。
“你要他们的器官干什么,你又不缺钱?”
“现在不缺钱。”
“以前缺钱?”
“嗯,刚建这里时比较缺钱。”
贺关想再问,但楼英杰看着贺关提起被单,遮住青年的脸,突然问:“你知道他是谁吗?”
“谁?”
“隔壁市很有名的一家纨绔,前两年玩疯了四个女人。”
贺关提着被单的动作顿了顿,最终还是拉到头顶,遮住了这人的脸:“爸,就算这样,他的死也不是您能决定的。”
“来这里的只有干过坏事的人,”楼英杰说,“或者说还没被法律发现的人。”
“这样更方便说服自己的良心?”
楼英杰笑了:“差不多吧。”
可能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是真的,至少楼英杰完全没有藏着掖着,贺关问什么,他便回什么。
贺关还是来晚了。
地下总共四层,除了他和楼英杰,现在没有一个活人。不过即使他来早了,也很可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
医院内的连廊只剩下随处可见的灯和灯带,散发着冰冷的蓝光。
“那在这工作的员工呢,你把他们放哪里了?”贺关又问。
“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这你就别问了。”
“做手术的医生也不知道?”
“这里整个都是我建的,要说也是我的错,不要牵扯到别人。”
贺关见楼英杰闭口不提,只好说:“好吧,那我问别的,一开始是怎么想建这里的?”
“因为弦月和李兰听。”
“弦月是谁?妈妈吗?船上我就见过她一次,还没多和她打招呼。”贺关说。
他知道答案,但他要问一下才能确定。
“前两个问题是,最后一句不是,”楼英杰说,“船上你见的是弦月的妹妹,危柳。”
“是个很长的故事?”
贺关拉过一张凳子,也坐下了。
两个人就隔着一具尸体,有一句没一句地你问我答。
“应该不太长吧。”楼英杰笑了笑,说,“上学的时候我身体弱,都说当兵强身健体,家里就想让我去当兵,我也听话,就也去了。进部队我和李兰听一班,他话又多又密,宿舍就我忍得了他,后来也就慢慢处成好兄弟。之后碰上上战场。”
这里贺关已经知道了,于是点了点头。
楼英杰也适宜地避过。
“李兰听立刻退伍养伤,而我没怎么受伤,但也没继续待在部队的意愿了,所以比他退伍要晚半年,出去之后又忙着转业,一次也没去看过他,忙来忙去,差点把他给忙忘了。”
楼英杰说得很简单,但声音却很苦涩。
“闲下来我就想着要创业,那时候刚好碰到了弦月,我们自然而然开始恋爱。那个年代创业的人很少,我白手起家,可弦月出身腐书网,我们门不当户不对。所以她爸爸妈妈很不喜欢我。而且那时候我也太年轻,头脑一热就说去创业,具体创什么不知道,就是个愣头青。”
“后来又一次,我去和我战友喝了场酒,听他们聊天提到李兰听,我才知道他住哪。但是我去找他,他不愿意见我。他家里很穷,比我穷多了。我如果是白手起家,他就是家徒四壁还带漏风,每次下雨必浇头。”
“他腿不能用,脊柱神经被弹片打穿,大小便失禁,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我去看他那天的。我进屋只会被李兰听拿棍抽出去,弦月也好说歹说才进了屋子,她从小长到大没见过那么臭的地方,但是那天在李兰听屋子里陪了他半天,又和他聊了半天,从早上待到晚,出来的时候身上都馊了,皱着鼻子问我臭不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