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的起码都是年过半百的老臣,不是燕文帝的长辈就是和他一块治理天下的心腹,听到这话,一个个露出无语凝噎的表情。
但燕文帝说的还挺有道理,各自心中思量无数,只差提笔落墨上书一折。
于是纷纷起身告辞,连太子都长舒一口气,显然是有了腹稿要仔细琢磨。
现在这亭子里只剩下时柯、燕文帝和几个不远处的小太监听候命令。
时柯心底做好准备,他料想接下来要聊的是晋南王,已经准备好用什么态度面对,熟料燕文帝等人一走,带上时柯去用膳。
时柯:“……”
用完晚膳,燕文帝才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他眼中竟有些怜悯与舍不去的慈悲,“岁寒。”
烛光荧荧,暮色深深,时柯起身行礼坚声道,“臣在。”
燕文帝一下把人按回去,怜悯之色隐去,颇为温和道,“只是随意说说,不必如此。”
“你自幼谦逊温和。”这几乎是摊开了说,听得时柯颇为不自在,又有几分惘然,燕文帝所说的人早已不在,听故事的他只是旁观者。
“即使遭逢大变,仍旧温润如初。及至探花之位,又逢人暗算,虽是险境,却独辟蹊径,一跃海阔天空。自此以后,接连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
燕文帝心下再度感慨,时柯仿若复刻苏蓉的遭遇,年幼时短暂而又安逸的人生,遭逢变故不得不离家万里,多年的厚积薄发使其一举突破困境……这命数何其相似!
他仿佛一夜苍老数十岁般长叹口气,“你可怨恨我?”
怨恨朕不曾阻止晋南王对南越苏家的泄愤,怨恨朕借你之手算计你的亲生父亲,怨恨……我将你母亲推入绝境?
他多年兢兢业业可以说对得起天下黎民百姓,对得起百年江山,对得起列祖列宗,但唯独眼前这个孩子,他算计了太多,利用得太过。
剥开温情的假面,露出的是帝王心计。
就连今晚的问对,又有几分真心几分算计?
时柯沉默过后,想着原主最后的记忆,轻声道,“陛下,时柯从未有过此意。”
不管现在的时柯本人对燕文帝多有腹诽,但就原本的“时柯”而言,不知晓此事,自然谈不上怨恨。
原谅与不原谅之说,不是时柯本人说了算的,事关另一位当事人,他又如何能越俎代庖。
更别提事情跨越三代恩怨,哪里能简单地一言以蔽之?
更何况,天下之事,大多没有错对,有的只是成败罢了。晋南王举兵谋位,败者死路一条,燕文帝还能在处决之后告诉他这身世,大抵不过两个用意。
一是拉拢。意思是朕知你身份,但你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劳苦功高,当属功臣,自不会因你亲生父亲一事对你心生隔阂,万望你不要心生怨怼,仍兢兢业业万死不辞。
二则是警告。朕知你身世,叛臣贼子之后,若是心怀愤懑,也要掂量背后的身份。
依时柯来看,后者的概率不大,燕文帝不是猪脑子,早看透他吃软不吃硬的性格,能用感情拉拢他,又何必用强权警告逼得人离心?
对上位者而言,他能带来的利益远远大于威胁,又有身世这个弱点牵制住,自然是极为好用的工具。
燕文帝又感慨地抒发几句,流畅地打完感情牌便让时柯去休息了。
时柯从善如流,跟随小太监去了臣子留宿的暖阁过夜,脑内不断复盘今天的发挥是否到位。
他深知,晋南王之子这一身份带来的隐患虽未彻底消弭,可燕文帝这一关算是过了,日后入阁拜相,终究有他一员。
不过按照年过半百才能任职内阁的隐形限制条件,短时间内不用考虑此事,那是未来之事,他又何必现在在意。
“公公留步。”
“当不得时大人如此称呼,奴婢张林今夜在外上值,您有事唤小林子即可。”
时柯听到小太监姓张,不免多问了一句,“不知张成张大人是?”
小太监一脸笑道,“承蒙张大人看得起奴婢,能让奴婢得其教导,唤一声干爹。”
时柯听完莫名有种自己离开的不是三年是三十年的感受,转眼不见,张成的儿子都十五六岁了!
“我与张成年少之交。”他说了句不再多言,只拿了两个不同样式的荷包递过去。
张林眼睛笑得弯起,干爹的吩咐言犹在耳,不管时大人给什么都收着,这可以光明正大地收,还没牵连的危险!
时柯向他点点头,推门而入。
作者有话说:
实在抱歉,三次元出了事,现在才允许出院,身体原因没办法日更,尽量做到隔日更,万分感谢各位小天使不嫌弃蠢咕,鞠躬.gif
第136章 教育
时柯回京第二日直接御前呈对让不少人眼红, 隔日便是大朝会,却没见时柯的人影,一打听是身体不好, 奔波劳累,陛下已允了病假,还特意让御医和太医跟过去。
只此待遇,又让人心中嘀咕燕文帝的心思实属是难以捉摸。
看燕文帝的行为, 怕是下一次再见时柯就要称一声“时尚书”,这才多久,就能为一部之主?
从尚书到阁臣, 机会就摆在那里。当然, 这毕竟是一个机会而已, 能不能把握住还要看尚书本人的能力。不是说当了尚书一定能入阁,只是入阁之前必定要在六部轮值。
照燕文帝的眼光,和时柯那一届的状元榜眼也在考察之列, 他前一届的三甲之人亦在其中。
有心之人盘算一下,这几届妖孽辈出,也和时柯大有关系,不是同窗师兄弟就是同年, 不然就是前后辈……这, 这还没算时柯出自锦衣卫,天然是同盟。
不少人心底唏嘘,就算熬上十年才能入阁又怎样?照时柯的关系网,他注定成为一介阁臣!
大家各怀心思, 整理仪容, 缓步入大朝会。
然而大朝会上燕文帝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意图加封时柯为“太子少师”。
大朝会:“……”
陛下万万不可啊!
讲道理, 按照大燕的流程来讲,时柯作为一个边疆外官回京述职,走最快的流程也要两个月才能处理完毕,慢一点就得半年才能交接完成。
现在燕文帝突然不按套路走,第一天派人去接他们假装没看见,第二天召见部分大臣和人私下会面,算是公开的秘密,第三天大朝会就转而加封“太子少师”,他们……他们觉得不能再继续沉默,按照这个速度,半年后时大人就是时阁老了啊!
正在听顾易管家汇报的时柯:“……阿嚏!”
顾管家当即一脸紧张,御医就在时柯身边坐着,极为自然地伸手把脉,转而和太医讨论起来方子怎么修改。
时柯:“我没……算了,管家你继续说。”
长久不回方寸山庄,他甚至觉得陌生无比,事实上这里的确大变模样,就连他的狗狗都有了几窝小狗甚至都没来得及看一眼。
离开的时间太久,他刚在祠堂上了香,告知母亲历年来的大事,包括昨晚和燕文帝互演表忠心一事。
顾易管家继续往下解释近些年京城的流行,“……学院的学生开了一家展示厅,专门为人解说这些骗子把戏,但又被人学了去,专门去乡下骗人。于是这律法中又多了几条处罚,专门针对这些骗子。”
时柯笑着摇摇头,展示厅的出发点虽然好,可没考虑到实际情况,这种宣传手段太落后单一,不如从生活各方面入手。
包括不限于话本、僧侣庙会表演、针对读书人的科普、针对乡下民众的演讲免费送粮食等等,只要形成一种舆论导向,骗局自然而然不攻自破。
与其强行解释不如让百姓学会分析辨别真假,近些年南岭府已经有了相当成熟的流程,完全可以拿来取取经,或者再组织几场游学活动,他家老师不就是这么安排的吗,说来也算师门传统。
“咚——”悠远厚重的钟声传来,顾易管家停顿一下,时柯好奇地寻着声音方向望去。
“这是?”
顾管家道,“老爷,这是学堂下课,到午饭时了。您看,是不是先用过午膳?”
时柯远离京城的日子,他的习惯反倒是留了下来,不管是方寸山庄还是西云学院,皆是依着时柯的规矩,一日三餐不断,尤其是学院中的三餐,更是花样百出,令人目不暇接。
“先用饭,待午休后再做打算。”
御医和太医二人斟酌万般,还是赶在时柯用膳前言明饮食禁忌,比如说他最喜欢的那道小酥鱼。
时柯:“……”
人没得吃,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然医嘱在此,他也不敢拿身体放肆。底子本就不好,又殚精竭虑几年,人是熬出头了,但身体也快熬到尽头了。
没滋没味吃了一顿药膳,时柯蔫蔫地去午休,等他醒来,外头正下着小雨。
急忙起身,忽而反应过来他正在病假修养,并不需要处理公务,顿时又慢悠悠起来更衣。
有管家应付前来探望的下人,他无需为此再多忙碌,忙里偷闲给千里之外的赵大人写信。
他直言回来的日子颇合心意,唯独雨落时分少个撑伞,不知人在何处。
还未写完时柯自己先笑了,摇头放入匣中,再度提笔写了一封正经家书让人送去。
下雨时分本适合用菌子火锅,可御医严防死守,林大厨提议被罢,时柯怀里揣着小狗叹气,眼巴巴的表情如出一辙。
一步三回头,两步一叹气,摇摇头又回书房推演近些年的发展情况。
近海区水师大有规模,每年从朝中拨出的军费仍是大头,虽然多年下来,水师发展出来一特殊其中有一特殊师团——行商护卫队,海上商队可通过金钱、货物等方式雇佣,但整个水师中支出最高的却是武器。
每一门火.炮皆需保养,每一枚炮弓单耗资不小,再加上海上特有的危险环境,的确比一般军营费钱。
好在南岭府交上来的税银能让燕文帝看到水师支出时冷静下来,不至于一脸要被抢劫的模样。
时柯翻动底下的信,是玄风道长差人送来的,问的是如何借雷电一用。
时柯:“……”
时柯提笔欲落,悬脉未动,反复为之,搁笔叹气。
他很长时间没去登录系统,一是早就下定决心留在这里,二是他穿越太多年,回家希望渺茫,待他真回到原本时空,也不知如何面对他的家人。
多年下来,他记忆中的现代知识忘了不少,猛然问起借雷电之事,他突觉学习电学的日子仿佛就在昨日,连窗户上停着一只知了的事情都记得清晰。
苦笑一声,揉揉正在沾墨水的狗头,引来小家伙一个无辜歪头,“汪呜!”
时柯又揣着狗翻起信件来,这封信很厚,玄风道长在信件中提及海船武装之事,信中言及“风雨雷暴皆是自然伟力,人有不及之处,何不化天地之力为己用?若以雷霆驱使火药,或可使其增威,于大燕乃是幸事。”
并且表示曾经他就是这么炼丹的,虽说炼出的丹药最终化作火.药为建设大燕添砖加瓦去了,可也让他看到了一种可能——自然万物皆可化作己用。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都能用,只他还未寻察到其中奥秘,念及时柯曾提及此事,方才写信有此一问。
时柯:“……这就是实验人的实验精神吗?”他不过在基础教材中提了一嘴,玄风道长就能联想到这里。
不过冷兵器时代有黑.火.药足够洗地,再弄个原始电池搞点简易版水下鱼.雷,我都要怀疑自己能不能活着走出大门,不是被户部尚书掐死就是被人即刻暗杀。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去翻书架上革新的教材,大致阅览一遍知晓如今的通识教育上到哪里,基础知识如何,这才动笔回信。
大燕虽说兵强马壮,可事实上富强起来不过是最近的事,一开始的水师还是时柯半自费出钱弄的,后收归国有,换得燕文帝对他一路大开绿灯。说实话,全是靠钱砸出来的,再自负一些,他的才能也算入得眼。
如今的大燕,农业上自不必提,种子逐步扩散到全大燕,工具正在研发,户部要担心的是谷贱伤民、土地兼并……一时半会解决不了,还要看农用工具和草药的研发情况。此外是鱼鳞图册的更新,随着粮食增产,土地必然不够用的,对此必须要有章程。
而工具革新……
“蒸汽时代。”时柯自言自语道,“手工作坊会冲击原有市场,蒸汽机械的革新会进一步扩大冲击,社会福利要跟上。”
不过那都是很靠后的事情,现如今蒸汽机没见着影子,遑论之后的工业时代。
如今的大燕本土,并不是很适合开展新的技术改革,识字率还没上去,更多的百姓仍旧在蒙昧之中,一辈子没见过县城,只被拴在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用着基本的石木农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