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我等渡海而来,怀抱真心实意,这实在!”两人颇为不满,如此多的限制条例,他们在本地并没有听过,很想是特意针对他们二人做出的改变。
时柯若是知道,只想说“多大的脸?”,这是发展需要好不好?
他用指尖敲击桌面,实木的声音颇为沉闷,“两位,大燕律法如此规定,本朝律法皆有陛下系文武百官商议、上书后方才落实。”
“若是有何不满,请诸位按规行事。”
端茶送客后,时柯搓搓脸,海关生意这回事,两人可能做不了主,但是能把人送到学校教导语言。
物尽其用,不能浪费一点资源。
这事儿交给余槐,他的意见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燕文帝,上报给余槐是规避风险的最好途径。
时柯叹口气,如果不是身份隐患,他不必这么安排后路。
放在现代,海上的风险都比较大,更不用说这个时代了。
天灾人祸,一旦出现问题,比陆地上还要让人绝望。
举目四望,汪洋大海,运气好的,死前还能被送到小岛上,更多的却是葬身鱼腹。
余槐那边不知怎么说的,三月开学的时候,两个人被送到学院教书,与此同时,还去了两名通译,有四名锦衣卫总旗轮流兼职上课。
每次上完课,学院药房内都是一阵鬼哭狼嚎。
本以为今年会是积极发展的一年,毕竟开年有个风调雨顺好兆头,没想到这一年居然是波澜起伏的开始。
刚到五月,时柯接到调令,吏部下达,燕文帝批准,省去回京述职的阶段,直接去俞峰城上任。
戚风看着脸色严肃的学生,轻咳一声,有些话不好说的透彻,他只道,“俞峰城属于边关十二城之一,目前在大皇子治下。若是从京都出发,过河东道关内道往南走即可。但若从东海县,抄近道过剑南道却也简单。”
地方他已经说得清清楚楚,希望时柯能明白他的意思。
时柯对照一番后世地图,结合大燕朝当前势力分布情况,立刻明白俞风城位置有一点问题。
但这是他即将要上任的俞峰府知府所在地。
赵毅大步进门,朝戚风行了一礼,“陛下密诏,我与锦衣卫轻装上路,护送时柯不日上任。”
时柯心下一松,有赵毅带人走,他不用太过担心一路上的情况。但是俞风城位置又让时柯有种不祥的预感。
剑南道、边关十二城、大皇子、还有他的身世,总觉得是布好陷阱等他钻进去。
时柯眼神晦涩,心下不安
毕竟他在东海县的发展触及不少人的利益,这些年若不是朝中有几位同窗师兄担待,燕文帝的信任,赵毅大权在握,兵力震慑,想来指不定悄无声息死在哪天都无人知晓。
“待你赴任后,便让文墨过来担任东海县县令,上林县不必担心,你夫子还是有学生想来这边学习的。”
东海县这边确实离不开人,计划书虽然做好了,重要的是监督这些人实行,而且理念不能和时柯相差太多,有个熟悉的人盯着确实不错。
“对了,那二人,先让他们在学院教几年?”
“对,先言语互通再说。”若是这趟有什么万一,他可能要借助这两人……最好还是用不到。
时柯心情复杂地想。
“既然如此,先在这里学一段时间。”戚风摸着胡子笑道,“等他二人吃透条例再去找文墨商议生意一事吧。”
戚风看赵毅眼神一直在时柯身上打转,满目嫌弃,但他也知两人还是要说点事情,手一挥,“行了,快去准备行李和地图。”
赵毅和时柯一行礼,下去收拾东西。
眼看两人携手并肩出门,戚风“哼”了一声,心道不成体统。
回房后,时柯失去笑容,眉头紧锁,他想不通调令的意义。
边关十二城缺少的不是县令,而是将士。
而且,一旦时柯前往俞风城上任知府,头顶有燕文帝压着,大皇子的面子多多少少也要给的。
夹在天家父子两人的博弈中……这可不是好消息。
朝堂因皇太子一事打得不可开交,大皇子因兵权在握,颇得武将的心,二皇子则是和诸位大臣之子交好,间接站在他身边的大臣也不少。
现在时柯身为皇帝的臣子,去往边关十二城上任知府,明升暗贬还是打上大皇子的烙印,亦或者是皇帝对大皇子不满,将天子侍讲派过去监视。更别提天子侍讲身边带着一位锦衣卫指挥使。
燕文帝究竟想做什么?
第120章 苏无风
朝中亦是对此多有不满, 可燕文帝近些年权利归拢,对某些异议冷淡处理,一意孤行。
看似风平浪静的金銮殿上, 众人心思各异,部分人更是提前压好筹码,只待来日翻盘。
曾因时势所迫被立为皇太子的二皇子自然清楚眼下的位子尚坐不稳。
他那个好大哥手握兵权,朝中有一半以上的武将支持, 这群莽夫只认拳头,就连他们的儿子也都是拎不清的,拒绝他的招揽, 甚至大言不惭说要镇守边关, 投身大皇子帐下。
现今, 燕文帝又将时柯调入边关,根本不回京述职,杜绝接触此人的可能。
时柯身上官职虽小, 但还有天子侍讲这一近臣职位,他的座师和同窗更是文官清流的中流砥柱,更何况时柯本人身上政绩不小。
不管如何看,都是未成长起来的内阁。
这般人手, 轻轻松松调给大哥。
他已经看透了。
父皇一贯偏宠大哥, 对他则是像养宠物一样,高兴了施舍几分,不高兴了无端斥责。
而大哥能上阵杀敌,坐镇边关, 年纪轻轻已是边关大将。
朝中诸多大臣对其评语是“此子可堪重任”, 就连帝师也另眼相看。
不甘心。
同为父皇的儿子, 同为皇子, 大哥不就是占了个“长”字,才得如此偏爱。
若是……若是不在了,父皇有且只有他一个儿子。
明知这种假设不该存在,他却仍旧忍不住心动。
待散朝后径自前往后宫,虽以他的年岁和称号,也非时常能见到母妃的。
身前的小太监小跑去永和宫,二皇子到之后不必通传即可进去。
守门的宫女见他面色不渝,低头噤声打起帘子。
内里伺候的宫人悄无声息退下,德妃抬头觑一眼沉不住气的儿子。
二皇子身形一顿,又咬咬牙收起那副愤恨不平的脸,转而变成人尽皆知的儒雅开朗模样。
他在外的伪装一度到位,至今很少人堪破这一点。
知晓之人不是被拉上船,就是莫名变为失踪人口。
德妃放下棋谱,语调平平,“忍字而已,忍不下去也得忍。”
她忍了十多年,也没等到燕文帝处置害她失去一个孩子的罪魁祸首,甚至那贱人位份在她头上。
当年她比那贱人先有孕在身,因受到磋磨立规矩,和她有缘无分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但那贱人因把出喜脉逃过一劫,后又因诞下皇子有功,轻飘飘放过。
她忍到自己第二个孩子终于长大成人,贱人的儿子又压下她儿子一头。
怎会甘心,又要如何甘心。
若真让大皇子贵妃二人成为赢家,他们母子岂有活路?
德妃目光中透着疯狂,心底止不住咒骂。
想到送进来的那封信,她又恢复往常的端庄优雅。
且看着吧,马上,马上那贱人就猖狂不了几天。
“是,母妃。”
二皇子明白母妃的意思。
心中不管有多恨、多怨,都要忍住,忍到最后荣登大宝的那天。
德妃垂下眼睛,低声道,“近些日子天冷,注意身体。来日过年又长一岁,我儿也该有个贤惠的太子妃。”
她拍拍已经比她还高的儿子,一切尽在不言中。
二皇子紧绷的身体稍微放松,太子妃看的不仅是她本人,更是背后的势力。
“我儿,你且……”等等。
等至年底,老天终究会站在我们这边。
*
赴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但事急从权,时柯急匆匆将规划书和书房的东西清理干净,又将可以给人看的规划书交于恩师。
赵毅连夜带人赴任。
修整第一夜,时柯和赵毅交流信息。
他只觉得这调令来得莫名其妙,燕文帝这么做不合规矩,也不合乎情理。
赵毅深知内情,叹口气,低声道,“西域部族勾结晋南王犯边。”
朝中尚不知晓此事,锦衣卫暗探拼死送出一句话来,此刻剑南道和边关形势势如水火。
此刻将时柯送到边关,燕文帝此举……赵毅实在无法评说。
愤怒、无力、愧疚,亦或是……憎恨。
他闭上眼,压下翻滚的情绪。
一句话如同雷劈。
时柯心里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他难得脑子转得快了些。
想到一种可能,嗓音干涩,“所以……我是诱饵,还是把柄?”
在他知晓身世那天就知道这是一个坑,还没等他做好完全布置,就被人打回原形。
他所做的努力,和他交好的师长友人,还有……他的爱人,全部在一纸调令前化为泡沫。
心上仿佛压着巨石,重到喘不过气。
赵毅一把将人抱住,力气大到骨骼都要抗议,而时柯闭上眼睛,难得没有说话。
帐篷里氛围凝重,赵毅带来的人一贯沉默,此刻竟是万分寂静,唯余北风呼啸,留下刺骨寒冷。
“不,他并非此意。”
帐篷外突兀地传来一句话。
“出来!”
“是我。”来人露出一张陌生但又熟悉的脸,还有从不离身的那把剑,露出的剑柄上隐约看到半个“苏”字。
*
此刻京城亦不平静,可谓风起云涌,你方唱罢我登场。
不知何时起,京中流言四起。
传闻道二皇子不过是掩人耳目的皇太子,燕文帝真正属意的继承人是大皇子。
“嫡长”二字中,二皇子既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按照祖宗规矩,不得继承大统。
反看大皇子,驻守边关,维护百姓,得一方将士信赖,战功赫赫,功绩无数。
有眼睛的都清楚,如果不是皇帝信赖,一个皇子而已,怎么敢抗旨不遵?
有功在身,民心所向,更是“长”子,且有帝王宠爱。
他不是属意的皇太子,又该是谁?
一时之间,满京都知道了“二皇子不过占据皇太子名头,大皇子才是名正言顺的皇太子”这一传言。
消息能在数日之内发酵流传,少不得幕后之人推波助澜。
燕文帝、皇太子、德妃,或者是德妃背后的家族。
具体是谁并不可知,但总归少不了这些人。
一时之间,风声鹤唳。
听闻此事,老王爷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摇摇头,无可奈何叹口气,“还是心软。”
历经朝代变更,他很清楚燕文帝的心思,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燕文帝心狠手辣的形象深入人心。
事实上,对方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帝王,让老王爷来评价,他会说:“心慈手软。”
临到头来,还给人反悔回头的机会。
二皇子、德妃、佘家。
该有的清算绝不会少,若是悬崖勒马,尚有保留血脉的机会。
反之,就该他当一回恶人,清理宗室和皇亲国戚了。
老王爷眼神清明,气势如同出鞘宝剑,泛着寒芒。
皇帝心软,他这做皇叔的就负责心狠手辣。
想着又自得一笑,“想必到此情景,史书上也该有我老骨头的名号。”
京城人心浮动,年节时借着赴宴,更是不知传了多少道消息,你来我往的心思沉在杯杯酒水中,一灌而下。
与之相距千里的官道上,几匹快马护着三辆马车疾驰而过。
时柯克制自己的目光不看过去,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像是江湖侠客的人。
来人像是风尘仆仆的剑客,随身只有一把剑一匹马,他摘下斗笠,面容平静,眼含疲惫,却又身姿笔挺,像是随时赶赴下一个地点。
“苏无风。”他这样说。
时柯因为这个姓沉默好长时间,最终问,“你是我舅舅?”
可,苏家不是灭族了吗?
怎么过段时间都能跑出来一个所谓的“苏家人”,苏宁是这样,苏无风也是。
其实就连他自己本是其中一员。
苏无风愣怔住,他似乎没想到时柯这么认为,“不,并不是。”
干巴巴否认过后,又简单说了一句自己的身份,“是护卫。”
至于,护卫的是谁?
看他面前的人是谁就知道了。
“那日,你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