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柏被气笑了:“好,我没资格。”
江枫眼圈都红了:“我说你没资格你就没资格啊!平时没见你这么怂啊,你他妈没资格谁有资格,郑泊羽吗!”
楚云柏攥紧了掌心。
就在这时,车窗被敲响。起先两人都以为是错觉,直到对方又用力地敲了两声。
这回,伴随着清脆的咳嗽声:“……我说两位。”
“要不还是上来吵。”
郑泊羽在车窗外,声音隔着玻璃都听得出无奈:“您俩这样……我都怕一会儿夜深了有人投诉扰民。”
*
郑泊羽是真的无奈。
这两人走了之后他就给自己弄了碗蜂蜜水,吃了点儿东西又吃了止痛药,人就好些了。他其实酒量还行,之前那个状态一半也算是忽悠江枫。毕竟人难得这么乖巧。
结果他止痛药效果都上来了,楼下的车居然还没走。他到底是不放心,还是下来打算看看情况,然后就听到了心上人的精彩发言。
彳亍。
冤大头竟是他自己。
眼下这情况显然是吵僵了,他看着沙发两端的人,又叹了口气,一人怼了杯蜂蜜水,在他们中间坐了下来。
“得。”他道,“请吧,可以开始吵了。”
江枫张了张口。
他也就是凭着刚刚的一股气,现在气都泄了,有些话自然说不出口。
“都不说话。”郑泊羽道,“那我先说了啊。”
他道:“要我说,你俩都有点儿问题。”
“先说你。”他看向江枫,“宝贝儿,你说说你,你这便宜哥哥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说什么你‘对对对,下次不了’不就行了,撒个娇服个软认个错,你跟他费那劲儿干嘛呀?”
“谁是你宝贝儿?”
“为什么一定要我服软?”
两个人同时开口,郑泊羽抽了抽嘴角。
这默契……
“小枫,小枫。”他举手投降,心里挺苦。
哎,看得见摸不到。
酷刑,酷刑。
“表面服个软嘛。”郑泊羽道,“他也不是真生气啊。男人嘛,都吃软不吃硬的。”
楚云柏冷笑一声:“你就是这么教他的。”
“我还没说你呢。”郑泊羽道。
他对江枫温情脉脉,对楚云柏毫不客气,“小枫这么乖你都忍心训他,都跟你解释过了你还别扭,你别扭个屁啊。有事不能好好说,实在不行多哄哄,他长得好看他说什么都是对的,哄两句能要了你的命是不是?”
江枫:“……”
倒也不必。
“你俩给我搁这反思。”郑泊羽站起身,总结陈述,“我去里面回个电话,十分钟之后出来检查。态度不好都不准回家。”
说完,他就去了楼上,把一楼大厅再次留给了两个人。
浅灰色的长沙发两端坐着两个人,互相背对。
郑泊羽一走,空气里重新安静了下来。两个人谁也没先开口,江枫抬头,看到了窗外升起的一轮朦胧的月亮。他的手上攥着个东西,圆圆的小个,摊开来,是个笑眯眯而憨态可掬的招财猫。
这是他刚刚捡的。
楚云柏把他压在副驾驶座上的时候样子有点狼狈。眼尾很红,薄唇紧抿。江枫注意到他的衬衫扣子开了三颗,是动作太急崩开了一颗。上车的时候他就踩到了副驾驶上掉在软毯上的小招财猫。那是他给楚云柏买的。他几年也没换。
小招财猫平时坐在玻璃镜前憨态可掬,江枫知道如果不是车主人开车太急,它不至于掉到地上,而且掉下去之后还没被捡起来。孤零零的,挺有点可怜的意思。
楚云柏不仅生气,还担心。担心他因为赌气受别人欺负,江枫不知道他出门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但是他把它捡起来的时候,刚刚涌起的那点气已经没了。
他动了动唇:“聊聊吧。”
楚云柏没说话。
江枫知道这是默认的意思。
-
其实江枫知道他和楚云柏之间还有问题没解决。
他跟楚家之间有两根线,一根是他跟楚家人的,这根线被楚云柏强行续上了,或许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根线不说被打磨成完好如初,至少也不会再断裂成那样。还有一根……是他和楚云柏单独的。
哪怕到现在,这根线还是断着的。
他和楚云柏都清楚。
他想他之前和楚云柏故作娇纵地闹脾气是不是也是在潜意识的逃避。十六岁以后他在逃避一词上就有了绝佳的天赋。别的事情上楚云柏可以把他拉出来,但在他们俩之间,楚云柏自己可能都过不去这道坎。
所以他才得以侥幸。
“聊什么?”
大约是他久久没说话,楚云柏开了口。
语气已经恢复了正常。
“聊……”江枫说,“你是不是真的很介意三年前我没理你的事。”
不聊郑泊羽了。
在别人的地盘还要讨论这个说实话怪不好的。刚刚虽然郑泊羽没说什么,但江枫其实挺愧疚的,虽然……也是郑泊羽自己做出来的事。
不过确实不用聊他,他的事很容易解释,以楚云柏的聪明他不会不懂。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郑泊羽,而是三年前遗留下来的东西。
……
楚云柏冷冰冰地说:“我不该介意吗。”
哎。
江枫想。
他听到楚云柏那句“你要是嫌我烦我可以走”他就知道,他三年前的举动真的刺痛了楚云柏。
原来……
那么骄傲的楚云柏也会患得患失。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事,但江枫只觉得难受。
不知道是替楚云柏,还是替他自己。
“我是第二天上午才接到的电话。”楚云柏说。
江枫垂了眼。
他知道楚云柏在说什么,他走的时候。
“我估计你走了之后,爸妈也挺懵的。所以他们都没想到通知我。”楚云柏牵了牵嘴角,“通知我的是郑泊羽。”
江枫:“……”
郑同学。
你的出场率是不是太高了一些。
“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楚云柏木然地道,“你没接。”
江枫当然不会接。
当时,他谁的电话也没接。
“我打电话给家里,爸跟我说,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说你就是为了让云曦能和我们磨合所以才这么做。”他楚云柏说,“他劝我暂时别来找你,不要让你难做。他说与其让你在楚家呆着难受,还不如让你和亲生父母培养培养感情。我没听。”
江枫不知道该说什么:“爸……是对的。”
“然后我问他,你是不是就这么走了,一句话没留。”
江枫哑然。
“然后我才知道。”楚云柏勾了勾嘴角,有些自嘲,“你跟爸妈都道了别,只是他们事后才意识到那是道别。你甚至跟茹姨都说了保重身体,但你一句话没留给我。就好像家里从来没有我这个人。”
“爸说,和他们说就是和我说了,一样的。楚云枫,你说,一样吗?”
他终于叫了许久没有叫过的名字。江枫睫毛颤了一颤。
但楚云柏等他的回答。
片刻后江枫道:“……不一样。”
他是故意的。
“后来我去找你,就不说了。”楚云柏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时候我在想,我这个哥哥是不是真的很失败。你是不是真的从来没在乎过我,所以觉得……有没有也无所谓。”
“有一段时间我刻意躲开了爸妈。”他道。
江枫震惊地抬起了眼。
“大概一年。”楚云柏平静地道,“我一直在国外,过年也没回家。我知道不是他们的错,谁都没错,但我不想见他们。”
那一年楚云柏十九。
他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最疼爱的弟弟不见他,好像要跟他一辈子不见面。他知道江枫是最痛苦的那个人,他努力说服自己要给他时间,但是他想,他又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么对待。
就真的一句话也不想和他说,一面也不想见吗。
他也没办法回家。
理智告诉他爸爸妈妈做的是对的,但他知道里面终究存了几分私心。江枫在这里,楚云曦和江枫都会尴尬。而一些生活的细节会把他们两个都伤害。比如他们不了解楚云曦的习惯,却了解江枫的。比如他们得在江枫面前关心楚云曦,明晃晃地昭示谁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
他无法责怪父母,更不可能迁怒单纯内向的亲弟弟。楚云曦那个时候有点怕他,现在也不亲近,他心思敏感,应该是察觉到了他的生硬。但是楚云柏控制不住自己。
他看到楚云曦,总能想到江枫。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云曦是弟弟,要对他好。他初来乍到,本来一切就都很陌生,他是哥哥,要承担起哥哥的责任。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
不是做不到对楚云曦好,是做不到那么好。独一无二的,加倍补偿的,好像他们生来就是一对关系亲密的兄弟那样的好。
他忘不掉江枫,更做不到忘掉了江枫。楚凭和容慧琳尚且偶尔会不经意流露,他是和江枫相处时间最长的人。
所以他只能离开。
要不然……
他怕他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撕碎家里和平的表象。然后不顾一切地找到江枫把他带回去,让一切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他想要的样子。
*
房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了打电话的声音。
但是没人再把心思放到郑泊羽身上。
江枫的嗓子干得厉害,他完全没想到,楚云柏那段时间是这样的。
他以为……
“你以为我会讨厌你?”楚云柏问。
“不算……也不是。”江枫轻声道,“总会有点不舒服的。我以为……”
他顿了顿,有点结巴,“毕竟确实是我代替云曦享受了那么多的东西。而且他,他
那个时候过得很糟糕。我想……你肯定会心疼的。”
他不会真的觉得楚云柏到讨厌的地步,但是心疼是一种很强大的情感。他觉得,至少会有一点微妙的介意。
楚云柏沉默了一瞬:“你因为这个不理我。”
“我受不了这个。”江枫说。
楚云柏抬眼:“就算是,你能理解爸妈,甚至理解江夕,你不能理解我。”
他不明白。
为什么江枫唯独对他那么残忍。
“不是的。”江枫摇了摇头,他开了口,语气很艰难,“……因为是你,所以才特别,受不了。”
楚云柏怔住了。
“虽然这么说对爸妈挺不公平的但是。”江枫笑了一下,挺勉强的,“你说的嘛,人不是总能那么精确又公平的。我发现我可以理智地接受爸妈可能真的介意我,但接受不了……你。”
“就像泊羽哥说的。”江枫垂了眼,“我太在意了,所以害怕。不看见……就不存在了。”
只要不跟楚云柏说话见面,就永远不会看见楚云柏眼底可能会有的微妙。
其实还有舍不得。舍不得到不想好好告别,因为告别了好像就真的说再见了。
不想画句号,或许这样做,楚云柏反而不会忘了他。
他想的太多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和楚云柏,谁都以为他们是对彼此厌恶、失望或者单纯的生疏。
而他们偏偏是对生疏都忍受不了的人。
他以为只有他接受不了,但是楚云柏也是。
江枫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深吸了一口气:“这算不算……乌龙啊。”
楚云柏也抿紧了唇。
他比江枫更不擅长表达情绪。当然,每次表达基本都跟江枫有关系。
一般是江枫惹他发火。
比如现在。
气氛实在是尴尬,江枫只要闭嘴就能想到刚刚他被楚云柏压在副驾驶座吵架的样子,实在是不堪入目……呃不是,尴尬得不想回忆。
他感觉楚云柏应该也挺尴尬的,这么一分析,他俩简直就是在跟空气吵架。
他没话找话地说:“那张照片怎么样了。”
楚云柏:“……”
“处理掉了。”他道。
“什么照片啊。”江枫无意识地晃腿,看窗帘的纹路,眼睛有点发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