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庐赤赞眯起眼目,只能当做没听到,笑道:“宣徽使特使,请入内。”
“嗨!”刘觞道:“我便不入内了,还有事儿要去忙,只是奉陛下的令,给没庐特使送一些必需品来,自然了,其他使者也有的。”
他说着,摆摆手,示意宫人将赏赐拿出来。
没庐赤赞的赏赐足足四大箱,什么都有,从金银到绢帛,吃喝玩乐的用具一应俱全,而其他使者的赏赐,拢共起来才半箱,摆在一起,厚此薄彼可见一斑。
使团的其他使者早就看没庐赤赞专*政不顺眼了,这时候被刘觞挑拨离间,心里头更是不舒服,但是不能表现出来。
刘觞眼看着吐蕃使团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便道:“没庐特使,那小臣先告退了,陛下说了,有空去宫里玩,反正……”
他说着,还自来熟的拍了拍没庐赤赞的胸口:“反正是自己人。”
刘觞登上金辂车,还打起帘子,从户牖钻出来朝着没庐赤赞挥手:“没庐特使,有空来玩啊!一定来玩啊!”
没庐赤赞:“……”
等刘觞走了,吐蕃使者终于忍不住道:“特使好大的面子呢,看来中原的天子,对特使赞许有加。”
没庐赤赞眯着眼睛,冷冷的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能说什么?”使者阴阳怪气的道:“特使不愧是没庐少宗主,在赞普表面前便受尽荣宠,如今到了长安来,中原的天子也对你赞许有加。”
“谁说不是呢,还有那什么户部尚书的女儿,俨然将您当做女婿了!”
“中原有句话怎么说?东床快婿?”
“放肆!”没庐赤赞冷喝一声。
其他使者碍于没庐赤赞的威严,全都收了声音,不敢言语,但是心中压根儿不服气。
没庐赤赞道:“中原的天子分明在离间使团,你们却中计如此,怪不得赞普无法重用你们。”
说罢,直接往别馆里走,回了自己的屋舍。
赞普的确宠爱没庐赤赞,但是使者们都觉得,那是因着没庐赤赞出身高贵,若没庐赤赞只是个庶子,或者干脆没有出身在尚族之中,能不能活得这般大,还是变数,如何能有今日的荣宠?
没庐赤赞回了自己的屋舍,“嘭!”一声踹开门,如此小小的伎俩,竟然当真能分化使团内部。
没庐赤赞冷笑一声:“一群庸才!”
他坐下来,定眼一看,案桌上竟然有东西,出门之时必然没有,便像是凭空出现一般。
想必是没庐赤赞离开这会时间,有人偷偷入了屋舍,将东西放在案桌上。
没庐赤赞严谨的检查了一番,只有案桌上多了一封信件,其余并没被动弹的痕迹,这才放下心来,将信笺拆开。
信笺上的笔记很陌生,没庐赤赞快速阅览,脸色慢慢凝重下来,目光落在最后的署名上。
——鱼之舟。
信笺上的内容,是鱼之舟约没庐赤赞今夜子时,于长安城光宅坊相见,说是要了却这些年来两个人的仇怨。
光宅坊乃是大明宫外,最挨近丹凤门的街坊。
没庐赤赞皱了皱眉,“哗啦——”一声,将信笺团在掌心。
刘觞回紫宸殿去复命,刚到门口,却被小太监给拦住了,那小太监恭敬的道:“宣徽使,陛下与鸿胪少卿在内议事,吩咐了所有人都不许入内。”
刘觞奇怪,天子叫琛璃过来,他是知道的。因为今天晚上鱼之舟要扮成杨四娘的模样去见没庐赤赞,所以特意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化妆。
鱼之舟身材纤细,扮成女装必不会露馅,只不过这面容……还需要稍微装饰一下,否则大老远吓跑了没庐赤赞可不好。
他们这些人里面,谁也不会妆容,虽刘觞是做设计的,对色彩比较敏感,但他只会调色,也不会上妆,这其中的门道不太了解。
琛璃就不同了,他一直在教坊讨生活,之前又多半穿着女服,对胭脂水粉最为熟悉,所以刘觞叫了琛璃过来,给鱼之舟上妆。
这会子……难道在上妆?
刘觞刚要说话,有人从远处走来,捧着茶水,不正是鱼之舟么?
刘觞奇怪的道:“小鱼儿你怎么在外面?那小璃儿在里面给谁化妆呢?”
鱼之舟恭敬的道:“小臣也不知,陛下吩咐,有要事与鸿胪少卿商议,谁也不能入内。”
刘觞:“……”搞什么猫腻。
此时此刻,李谌与琛璃在殿内,的确是叽叽咕咕的搞猫腻。
刘觞叫琛璃来化妆,李谌突然想到,琛璃素来善于保养,这皮肤吹弹可破,面容也是犹如皎月,刘觞这个奸佞还被琛璃“迷倒过”一阵子。
若是……
若是朕与琛璃取取经,会不会……便也能迷倒刘觞?
“拜见陛下。”琛璃恭敬作礼。
李谌咳嗽了一声,道:“琛少卿不必多礼,起罢。”
李谌似乎有些难言之隐,琛璃是个人精,笑道:“陛下是否有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左右无人,琛璃定然守口如瓶。”
李谌点点头,道:“也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朕只是想问问……你这脸色看起来如此光鲜,可是有什么法门?”
他说着,强调道:“朕是替太皇太后问的,你也知晓,朕的奶奶上了一些年岁,但是又爱惜颜色,所以才有此一问。”
琛璃何等聪敏,也不说破,道:“不瞒陛下,还真是有一些法门的。”
“是何法门?速速说来。”
李谌心中冷笑,朕本就俊美绝尘,若是能再得到一些小小的法门,饶是刘觞那个佞臣,也无法逃出朕的掌心,还不是要化成绕指柔,被朕玩弄于鼓掌之中?
琛璃道:“卑臣这里有一方子,陛下可以让御医按方做成软膏,每日就寝之前敷在面上,一炷香时分洁面干净,如此反复,月余便会起效。”
“当真?”李谌一时差点忘了皇威,稍微收敛一些,道:“那……朕可要替太皇太后赏赐你了。”
琛璃也不道破,拱手道:“琛璃便多谢太皇太后了。”
李谌满意的点点头,这个琛璃,可用之才,而且还十足聪明,与聪明人说话,便是省事儿。
“陛下!”殿外的小太监通报:“陛下,宣徽使求见!”
李谌一听,连忙将方子藏起来,压在席子下面,朗声道:“宣进来。”
刘觞和鱼之舟从外面走入,便看到天子李谌端坐在席上,手里握着一只茶杯,施施然品着茶汤,而鸿胪寺少卿琛璃恭敬的站在一边,好一副君臣和睦的场面。
刘觞的眼眸瞟来瞟去,想要知道他们搞什么猫腻,眼神一定,发现李谌的席子下面,好像露出了一个白边,看起来像是……宣纸?
琛璃发现刘觞的目光,连忙给李谌打眼色,李谌后知后觉,低头一看,拱了拱手,用袖袍遮住露出来的宣纸边,岔开话题道:“既然琛少卿到了,那就开始给鱼之舟上妆罢。”
琛璃拱手道:“是,陛下。”
刘觞:“……”有猫腻,绝对有猫腻!
小奶狗和小璃儿眉来眼去的,难道……
陛下被小璃儿这个狐狸精勾走了魂儿,看上小璃儿了?
琛璃给鱼之舟上妆,动作麻利干脆,不消一会儿,鱼之舟换上女服,也上了妆,从内室转出来,低垂着头,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平日里看起来清冷淡漠,今儿个这么一瞧,莫名纤纤弱弱楚楚可怜起来。
刘觞感叹了一声,道:“小鱼儿真好看!”
琛璃自豪的道:“那还不是琛璃的手艺好?”
鱼之舟底子不差,只是因着打小遭受虐待,身子弱了些,脸上常年没什么血色,一上了粉妆,立刻便鲜艳起来,说不出来的明艳动人。
刘觞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之舟,李谌心里又弥漫开酸溜溜的感觉,仗着自己身材高大,挡在鱼之舟面前,不让刘觞去看。
李谌幽幽的道:“阿觞,你是不是曾与朕说过,你也愿意为朕肝脑涂地,做任何事情?”
刘觞狐疑,怎么小奶狗突然让自己表忠心起来?
刘觞还是殷勤的笑道:“自然,小臣为了陛下,那是上刀山下火海,无所不能,眼皮子都带眨一下的!”
“哦?”李谌幽幽的笑起来,哪里有小奶狗的模样,分明是一只大野狼,道:“话别说的如此满,若是……朕叫你穿女服呢?”
“女、女服?”刘觞难得打了一个磕巴。
随即满脸尴尬的道:“陛下,这小鱼公公很适合扮作杨四娘,小臣就……不必了罢?小臣生得如此不堪,若是穿起女服,怕是要把没庐赤赞吓哭的!”
李谌忍不住笑起来,道:“阿觞何必妄自菲薄呢?再者说了,朕可舍不得阿觞穿女服去给没庐赤赞看。”
他说着,低头在刘觞耳边,压低嗓音,用只有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阿觞哥哥的女服模样,只能谌儿一个人独享。”
刘觞:“……”别以为叫一句哥哥,我就会改变底线!
夜色渐渐浓郁,弦月爬上高空。
李谌身为天子,不能轻易出宫,更不能大半夜的出宫,因而只能留在紫宸殿内,等候着众人的好消息。
除了刘觞和鱼之舟,李谌不放心二人,还特意让素来稳重的枢密使刘光同行,派遣了神策军大将军郭郁臣保护他们。
鱼之舟赴约,刘觞、刘光与郭郁臣便躲在角落。刘觞本蹲在二人中间,因着时间太长,他有些蹲不住,腿都麻了,身子打晃儿,差点坐在地上。
郭郁臣一把捞住刘觞,轻声道:“宣徽使,没事罢?”
刘光一看,郭郁臣那愣头青对自己宝贝儿子拉拉扯扯,当即绕过去,挤开郭郁臣,挤在了二人中间,把他们隔开。
郭郁臣没来由被刘光瞪了一眼,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局促的道:“枢密使,你的……你的嘴好些了么?”
“噗嗤——”
他这么一说,刘觞直接笑喷出来,连忙捂住嘴巴,以免声音太大。
郭郁臣说的,自然是那日在别馆听墙根,他不小心咬了刘光嘴唇的事情,当时流了血,后来还结疤了。
刘光实在不愿意与他说话,这都是什么令人尴尬无法回答的问题?他不理会郭郁臣,郭郁臣便像是个巨型小可怜一样,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手指在地上轻轻画着圈。
刘光岔开话题道:“快到时辰了,也不知没庐赤赞会不会来。”
刘觞道:“若是鱼之舟也无法将没庐赤赞引出来,我看旁的办法也引不出来他,这没庐赤赞小心谨慎的厉害。”
月色一点点转移着,眼看着便入了子时。
郭郁臣低声道:“没庐特使还是没有来,难道他不来了?”
鱼之舟也是着急,春日的夜晚有些冷风,鱼之舟穿着女服,在光宅坊的街上走来走去的踱步,双手绞在一起,十分的不安。
就在此时,郭郁臣憨厚的面容突然沉下来,道:“来了。”
是跫音,在黑暗中缥缈又清晰,一条人影远远的从别馆方向,往光宅坊街巷而来。
那人行动非常小心谨慎,月色拉着他的影子,分明就是吐蕃特使没庐赤赞无疑。
没庐赤赞走过来,鱼之舟紧张不已,下意识的转了个身,藏在光宅坊的屋舍后面。
没庐赤赞走过来驻足,侧头看了一眼,似乎是发现了投射在地上的阴影,有人藏在黑暗之处,与自己隔着不过数步。
没庐赤赞负手而立,压低了声音道:“鱼之舟?我已然来了,出来罢。”
踏踏……
是鱼之舟,深吸了一口气,从光宅坊的角落转了出来,站定在没庐赤赞面前。
没庐赤赞吃了一惊,饶是他平日里镇定冷静,今日看到鱼之舟的女服模样,也吃了一惊,不由上下的打量起来。
鱼之舟的女服并不突兀,甚至可以说是明艳动人,加之夜色微凉,凉风习习,吹拂着女服翩然簌簌,更是添加了一份旖旎之色。
只不过……
这浅桃色的女服,似曾相识,竟与户部尚书之女杨四娘平日所穿的服饰,有几分相似。
不只是服饰,衣着打扮,就连头上的首饰,也有几分相似,这大黑夜里的,打眼一看,根本就是一模一样!
没庐赤赞反应过来,立刻沉下眼眸,他比旁人都多生了一幅心窍,加之多疑成性,脑中千回百转,似乎想到了什么,立刻明白过来,中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