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魔修与人族隔阂实在太大,平日里接触其实也不多,能找到的蛛丝马迹比较少,找了几日也只大概能够推算,何兴应当就是燕安淮出门历练那一年碰到过的那个魔修,而且他身份绝对不简单。
魔修中有一种秘法禁术,只要还存在有一缕魂魄就可以“永生”,但永生的代价就是要找到合适的宿主,依附于宿主的识海当中。
再通过蛊惑或强取的方式,让宿主放弃自己的肉身,从而达到吞并宿主魂魄,获得身体支配权的目的。
这种禁术在魔修当中曾经算是一种公开的“秘法”,但修炼起来非常困难,对宿主的选择要求也很高,总会有无数的魔修因为想去修炼这个秘法而舍弃肉身将元神具象化,结果失败陨落或精神失常。
也因此,这项秘法被后来的魔尊列为禁术,销毁了所有普通魔修手中的相关书册,只保留了绝小部分由魔尊那边等阶足够高的魔修保管。
修仙界当中则是残存了一些销毁前就被带过来的书册,百泉宗的古籍阁内正好有一卷,大抵可以作为何兴目的的印证。
依照燕安淮的心性,本来应该是最不可能成为魔修的类型。但也因此,一旦他的心性被魔气侵蚀,由“不可能”变成了真正的堕落者,那么他能够吸纳的魔气速度相较于寻常魔修来说会快非常多。
再辅助他的天资与悟性,成为整个魔界与修仙界的最强者都不是问题。
当年会有魔修向燕安淮抛出橄榄枝,给燕安淮卧底到魔修的机会,很有可能就是抱有利用完他击溃修仙界,再夺走他身体的打算。
也幸好最后燕安淮还是坚守了他的本心,否则不管是燕安淮真的堕魔,还是被魔修夺舍,他的实力都将远超他们所有人。
那时候的场面,就绝对不是他们能够招架得住的。
慕子怡、狐柒与季元义对此都是愤恨与后怕。
君长清想起燕安淮那时总往素尘峰跑的事情,闭了下眼。
倘若那个魔修的魂魄一直残存在燕安淮的识海当中,他去魔界的那段时间,必然会不断遭受到那个魔修的蛊惑折磨。
也难怪他总会在回来后练静神式的剑招。
君长清回想起幻境里,燕安淮从受何兴影响的那个梦境中醒来时痛苦的模样,心底就忍不住一阵揪疼。
那时的燕安淮到底独自忍受了多少他们不知道的折磨?
那个总在他面前娇气怕疼的小徒弟,面对心怀叵测的魔修们时,又花费了多少心思来保全他自己?
君长清不得而知。
他只知道那一段经历,绝对不是什么人都能承受得住的。
君长清从百泉宗的书阁中回到客峰他们云仙宗的院子,进门就能看见燕安淮正与来陪他的简澄开开心心聊着天。
自那一次变得稳重了以后,燕安淮的笑意不再似开始那般灿烂,但也完全是发自内心的闲适悠然心情。
他愈发无法想象燕安淮身处魔界戴上假面如履薄冰时的场景。
他的小徒弟都已经过得那么煎熬了,他却从来就不知道在小徒弟回来的时候给他一点安慰。
君长清就这么站在门边看着燕安淮与简澄聊天的场景,越想越是自责。
还是后来燕安淮先注意到君长清回来了,疑惑道:“师尊?师尊何时回来的?怎么还站在门口不说话呀,快进来坐着吧。”
简澄也连忙问好:“望月仙尊。”
君长清这才收回了自己的思绪,回到房间内在燕安淮身边坐下。
燕安淮顺便问:“师尊有与季前辈他们找到些什么东西吗?”
君长清点点头:“虽然还是不清楚何兴身份,不过大概能锁定他在某个时间段内应当是魔界大将军以上的等阶。而且他的最终目的地,应该是要夺你的舍。”
“夺我的舍?”燕安淮不解,“我才筑基期,他的修为看起来比我高多了,夺我的舍做什么?”
君长清摇了摇头:“夺舍一般不看修为,修为太高其实反而不好夺舍,因为原身的元神已经凝练出来,对自己的识海有一定的把控能力。
“夺舍看的是原身的天赋与资质。你的资……资质虽然一般,但心性和悟性都极高,对于想夺他人舍的魔修来说就相当于一块行走的香饽饽,绝对是最佳最上等的选择。”
突然成为了“香饽饽”的燕安淮摸了摸脖子,总感觉处境好像突然又危险了许多。
君长清安慰他:“不过也因为你心性高,魔修想夺你的舍也比较困难,只要你能坚守住本心不动摇,他就不可能成功。”
燕安淮大致有了谱,点头道:“好,那我会注意的。”
君长清揉一下他的脑袋,又说:“去皈依门的时间也定下来了,明日开始出发,今日再做最后一日休整。”
旁侧的简澄遗憾开口:“安淮这就要走了吗?”
燕安淮点点头:“嗯,毕竟早一些找齐魂明玉珠碎片,也能早些不用总对那个魔修提心吊胆。等一切顺利结束之后,我会再来找小师哥玩的。”
简澄:“好。安淮也一定要记得小心,祝你们一切顺利。”
燕安淮莞尔:“多谢小师哥。”
简澄也不再打扰他们,与燕安淮又聊了会儿后便起身告退离开。
燕安淮也没再往外瞎跑,同君长清一道在屋内珍惜他们在百泉宗的最后一个休息日。
次日,他们便在季元义与简澄的送别下再度乘上飞舟,启程前往皈依门。
皈依门正如其名,宗门内的人都是佛修,整个宗门就是一个巨大的寺庙。
佛修通常都是灵修,更注重修身养性,心平气和,他们不追求多高的修为,毕生的努力便是为了悟道,为了普渡众生。
此前极少数能够悟出本善之道的人中,也是佛修占据了大多数。
但也因此,皈依门布置在整个修仙界中最僻静之处,从百泉宗乘飞舟过去都花了足足七日的时间。
燕安淮趴在飞舟边缘看着逐渐靠近的巨大寺庙,感慨:“终于要到了吗。”
君长清从房间内拿着一件披风出来,走到他身侧给他披上,正好听到他说的话。
“无聊了?”君长清一边帮他把披风系好,一边开口问。
燕安淮稍稍直起身,方便君长清的动作,回答:“还好,不过要待在飞舟上这么多天,确实还是有点没事做。”
君长清:“皈依门离云欢谷没有那么远,下次就可以不用这么久了。”
慕子怡正好就在旁边,笑道:“终于也快要到姐姐我的地盘了啊。到时候姐姐一定喊上我家大徒弟好好招待你,她期待你过去很久了。”
“那我到时候可得对子怡姐姐招待的要求严苛点了。”燕安淮也同他开起玩笑,“要是子怡姐姐不能让我满意,我就和师尊一起去外边住去。”
慕子怡:“放心好了,一定让你满意。”
两人笑闹间,飞舟也终于停在了皈依门的宗门附近。
皈依门前已经有两名穿着袈裟的僧人等候。
站在前边一点的那名手中拿着锡杖,燕安淮没有见过,推测他应当就是住持——也就是皈依门的掌门方故。
他身后的那名僧人燕安淮在拜师大典中见过,是皈依门的首座也就是首席弟子方远,但当时燕安淮也只与他简单打过招呼认脸,不算很熟。
“诸位施主好。”方故见他们走来,施施然朝他们作揖行礼。
燕安淮礼貌地回了一礼:“见过住持。”
方故友善地笑笑:“这位小施主便是云仙宗的那位小峰主罢?果真是面相亲善,有佛缘之人。”
燕安淮回以一笑:“住持师父谬赞,不过若有时间,晚辈也确实想与住持师父聊聊神佛之事呢。”
方故合掌作揖:“小施主有意,贫僧自当扫榻以待,随时恭候。”
与方故大致打过招呼,燕安淮又将视线转向方故身后的方远。
方远长相很清秀,即便削发为僧,也完全不掩盖他能在修仙界中排得上名号的容貌。
就是不知为何,这样真正与方远见面时,他突然很想喊他一声“小和尚”,但又总觉唐突。
燕安淮思绪稍有飞散,没同以往那般主动开始打招呼。
方远手中握着一串佛珠,视线自燕安淮出现时起就一直放在了燕安淮身上,与他目光相对时观他神情,主动道:“燕小公子好,小生方远,此前在公子的拜师大典中与公子也有一面之缘,公子可直接唤小生名讳,也可叫小生师哥。”
“——或者你若想叫我小和尚,我也不会介意。”
方远浅浅一笑,一语道破燕安淮心中所想,又在无形间将两人距离拉近。
燕安淮微讶,无辜地眨眨眼:“师哥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方远又笑了一下,但没有回答,反而转移了话题:“诸位施主远道而来也辛苦了,先随小生去客峰落脚休息一阵吧。”
回答他的是站在燕安淮旁边的慕子怡:“那便有劳住持与小师父了。”
方故摇摇头:“无妨,请随我们来吧。”
方远也又朝燕安淮做了个“请”的动作,眼底始终蕴着些笑意,总叫燕安淮觉得有些违和。
就好像……在方远的脸上出现这样常有的笑容,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为什么呢?
燕安淮想不通,干脆不想了,跟随在方故方远的身后一同到皈依门的客峰去。
皈依门整个宗门都是寺庙布置,但为了让客人不会太不习惯,客峰的布置与其余宗门相差无几。
君长清照例对客峰的房间进行检查与法阵布置,燕安淮便去找了方远。
方远似乎也对此早有预料,等候在他们云仙宗的院子外,见他出来,合掌作揖朝他致意:“燕小公子。”
燕安淮学着他的动作又回了个礼,问:“不知师哥现下可有空闲,陪我在院子里坐一坐?”
方远笑道:“乐意之至。”
两人一同回到院子里,方远又忽地从储物法器中拿出来一套茶具。
“师弟远道而来,我唯一擅长的也只有茶艺了,便给你泡杯茶吧。”
燕安淮平日里常喝茶,但泡茶时没有那么多讲究,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么齐全的茶具,眼底流露出些新奇。
见状,方远便拿了提前在客峰中准备好的热水,从烫壶、温杯,到置茶、高冲,最后挂沫、低斟,一套动作宛若行云流水般自然、顺畅。
清冽茶香在小小的石桌间萦绕,燕安淮看着面前那杯嫩绿明亮的茶汤,试着喝了一口,发觉是他之前在云仙宗时常喝的一种茶。
不过这一次他唇齿间满是此前未曾尝到过的茶叶清香,浅淡苦涩后的回甘更是沁人心脾。
燕安淮惊叹:“师哥好厉害。”
方远莞尔:“不过小小拙技,若能得师弟喜欢,这技艺也算有了些用处。”
说话间,他始终看着燕安淮的方向,眸间笑意更显亲善温和,从容镇静的语气叫人听着也很舒服。
燕安淮对上他的视线,终于忍不住开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但我总觉得师哥好像很熟悉我似的,能知道我在想什么,这茶又正好与我平日喜好一致。
“难道佛修还真的懂得看人面相给人算命?”
他说得一本正经,眼底只有单纯的困惑好奇。
方远没想到他会想到这样的理由,不由哑然失笑,摇着头说:“自然不是。我们是修身养性的佛修,不算命的。”
燕安淮微歪头:“那只是正好凑巧。”
“也不是。”方远继续摇头,终于解释,“师弟也没有自作多情,就是我特意去了解过的。”
燕安淮还是茫然:“特意了解过我?为什么呢?”
方远看着他,眉眼间多出几分温和,像是想到什么,轻声说:“若要问原因,那大抵便是因为师弟很合眼缘吧。
“师弟为人亲和友善,心性纯洁通透,还有着难得的普世之心,师弟的佛缘便是放在皈依门中,都是难能一遇的。”
燕安淮听着他平缓又真诚的夸奖,都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也没有那么夸张吧……”
方远笑着摇了下头,倒没有继续说什么,收好茶具起身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明日师弟还要启程前往下一个幻境,我便不打扰师弟休息了,告辞。”
“喔,师哥再见。”燕安淮应一声,总觉得方远有什么没说完的话,或没表达完的意思。
但既然方远明说,或许也不是什么非要让他知道的东西,便不再管,在方远婉拒他准备起身相送的动作后,继续坐在原本的位置上目送方远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