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拿不定主意,优柔寡断, 瞻前顾后的。隐瞒你这么久,该先说声对不起。”
“顾溪眠, 如果我把这个秘密说出来,或许我们的关系就会改变, 也或许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不止我们两个、甚至会波及这个世界也说不定。”
“但如果我永远瞒着你, 我就永远迈不开步子, 这样或许很自私, 但我顾不上那么多, 我还是想要说。”
——然后,想要和你走的更近一点。
心悸感渐渐快要压不住,庄迟的声音抖得厉害, 她撑着不错眼地看着顾溪眠,慢慢说道:“我不是你的官配, 顾溪眠。”
“我是这个世界——这本小说的作者。”她低声说,“你是我笔下的女主角。”
秘密堆积在心头时沉甸甸的一大块,说出口时却只需要短短三秒钟。心脏像是在物理意义上突然被攥紧,某种来自虚空的窒息感涌上喉头,有种下一秒被攥紧的就是咽喉的错觉。庄迟被这份念头追的无处可逃,赶在这种不好的预感实现前絮絮地说:“所以你之前问我你像不像我的伽拉缇,我不知道该怎么答,我知道这对你、对其他人来说都只是一句普通的话,或许你也只是随口一问,但对我来说不是这样的,因为我很清楚……”
“不是‘像’,顾溪眠,”庄迟深深地吸气,声线颤着,“你就是。从我落笔写下你的名字开始,直到现在,我一直都很清楚,你就是我的伽拉缇。”
话说到这里时已经很难继续下去,烧灼感一路从心脏烧到喉头,旋即将脑内都搅得混沌起来,深呼吸开始于事无补,庄迟感受到晕眩感,从短暂的视野模糊迅速演变成天旋地转,她失去力气,软软坐到地上,恍惚中看到顾溪眠蹲下来扶她,眼底惊慌和疑惑交织着,嘴唇开合间有声音传来,遥远又模糊,庄迟只辨认出几个字。
“——作者,那么你就是——”
前后文都没能听得清,庄迟已经撑不住身子,明明她正身处于坚实的地面,身体的状况却像是正在从高空向下坠落,这种割裂的异样感让她错乱,进而变得烦闷欲呕。担心自己真的吐出来,庄迟本能地转向顾溪眠的反方向,却骤然间在河边的水面下看到模糊的影子——是一个笔记本。
庄迟瞳孔一缩,下意识靠近过去,想要伸手去碰。而笔记本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在她触到水面之前翻开一页。
【保持冷静,然后】
字迹明显还没有写完,它已经冒的够快了,但水面上忽的有什么细小的东西落下,波纹漫开,将后面的字迹糊成一团。
庄迟恍惚地抬头看去,微凉而柔软的什么落在她的脸上,很快化成一摊水迹。
下雪了。是一个白色圣诞节。
庄迟的意识在这里断开,意识如同坠入深海,庞大的黑涌上来,将她吞噬下去。
*
再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很亮。
闭上眼前有种会永无止境地坠落下去的错觉,庄迟在看到光的时候松了口气,至少不是最坏的事态,至少她还能醒来。
但在最初的几秒钟过后,庄迟迟迟地意识到她身处的环境很陌生,她左右看了看,发觉自己眼下身处在一间看起来分外环境优越的房子里,这让她心头一下子提起来——上次有这样的体验还是在莉莉的别墅里,回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
只是这次并非是一个闭塞的小房间,她似乎正处在这套房子的客厅位置,面积大而视野开阔,还能听到有人声传来,正在向客厅靠近,庄迟下意识转头去看,看到一位男子,身上的衣服看起来像是电视剧里的管家才会穿的那种,他正在打电话,简短而有礼地应着,一抬眼就和庄迟对上视线。
庄迟一惊,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向他打招呼,担心打扰他接电话。但就在犹豫间,却见管家的目光毫无停顿地移开了,继续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
“……?”
管家的表现太自然,不像是刻意无视她的样子,倒像是真的没看到似的。庄迟想着,心头的异样感水涨船高,终于忍不住开了口:“您、您好,我想问一下,这里是哪里……?”
她的声音空荡荡地传出去,落到地上,没有回声。
管家很快挂断电话,目不斜视地转身离开了。庄迟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心底的不安膨胀起来,忍不住想要追上去拦住他:“等一下、您好?您……您听得到我说话吗?”
任她说什么都没有任何回应,庄迟感到慌张,终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拽住他。
没有捉住。或者说,是没有碰到。她确实伸出了手,但在触及管家手臂的同时却赫然从中穿了过去,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触觉上就如同将手伸入水里,想要握紧的时候没有传来任何可捉住的触感。
庄迟愕然地停下脚步,她看着管家开门出去,慢慢看向自己的手,又低下头去,突然发觉——自己好像变小了一圈。最开始睁开眼时没有发觉是因为她现在竟然是正漂浮在半空中。
她察觉到可能性,慌慌张张地去找镜子,在洗手间里找到,站到镜前时心头生出“果然如此”的沉沉想法。
镜子里什么都没有。庄迟分明看着镜子,镜面上却没有映出她的身影。
*
简而言之,出现了一点超自然问题。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碰上,之前也有过和笔记本聊天的奇特经历,但跟这次比起来可谓是小巫见大巫——这次是庄迟自身出了问题。
无法被人感知到,也无法触碰他人,但相对的,能够接触到物体,也不知道被她拿在手里的东西是不是会被连带着一起看不到,规则有些模糊,而自从管家离开后这房子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只能说还在摸索规则的阶段。
然后,第二件令人在意的事是,庄迟无法离开这个房子。
或者该说是她无法握住门把手。明明墙壁和门都能够正常地触碰到,但偏偏大门以及各个房间门上的门把手就是怎么都碰不到,每次伸出手都像不存在一样地透了过去,让庄迟只能干瞪眼。
……真是糟糕。庄迟想。明明昏过去之前还在和顾溪眠说话呢,现在根本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情况,所在地没搞清楚,自己又变成这个样子,连和人对话都做不到,更别提去联系顾溪眠……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是不是正在为自己着急。
她想着就觉得心情低落,猜测现在这状况一定和她向顾溪眠坦白了她是小说作者的事脱不开干系,但不管怎么样,在无法和笔记本取得联系的当下,能想到的破局办法该是要先回到圣布莱斯顿,见到顾溪眠,然后搞清自己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之后再做打算。
拿定主意,庄迟也没再继续在房间里到处乱转,她已经把能去的地方逛遍了也没逛出个所以然来,只能看出房子的主人家境非同一般,但这个家打扫的太干净,让她其他的什么有用信息都没找出来。她干脆就在客厅沙发上坐着,如临大敌地盯着大门,就等着哪位好心人来打开房门,然后她就眼疾手快地顺着门缝挤出去。
庄迟这一等就是半天过去,从天色大亮等到黄昏,等的她都快困起来——虽然身体变得不太对劲了,但似乎还是会困的,倒是没产生什么食欲,也没有想去洗手间的念头,也不知道是不是随着身体变得看不见而失去了这些需求。
眼看着时针快要指向下午六点,庄迟等的唉声叹气,觉得等主人回家的狗狗也不会比她现在期望有人回到这里的心更诚。
而就在这时,庄迟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旋即终于听到了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她大喜过望,站起身就往门口冲去,但却在看到进门的人时倏地停下脚步。
从门外走进来的是个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还穿着校服,肤色很白,显出玉一般的温润质地,素面朝天的一张清秀面孔,却已经足够漂亮到惹人注目。
庄迟怔怔看着来人,原本要尽快离开的念头已经消失殆尽,大门被关上,她却无暇去管,脑海中翻起的惊涛骇浪已经将她的思绪淹没,让她无法再多思考其他的任何东西,她只看着那个人。
顾溪眠——十五岁的顾溪眠抬起眼,漫不经心地向她看来。
庄迟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似乎和顾溪眠对上了视线。
而顾溪眠很快给了她答案,和她所想的却有些微妙的偏差。庄迟看到顾溪眠微微蹙起眉,向身后跟着走进来的管家问道:“这是什么?”
确实指的是庄迟的方向,但并非“这是谁”,而是“这是什么”。庄迟一怔,见管家露出显而易见的困惑,目光漫无目的地在空气中四下扫了几遍,回应道:“您指的是什么?”
“……”顾溪眠表现的比他还要更困惑一些,但很快发现端倪,迟疑着问道,“……你看不到?”
管家不明白她的话,又多询问了几句,而顾溪眠却没再多说,她犹豫着看了看庄迟的方向,自嘲似的摇了摇头,旋即自顾自地走上楼梯,竟是一副已经打算回房间的架势。
庄迟脑中混乱成一片,却还是下意识跟了上去,跟在顾溪眠的身后闪身进了她的房间。和大学时的顾溪眠独居的那个家不同,她眼下的房间要显得更温馨一些,色调也偏暖。倒不像是顾溪眠自己的选择,庄迟想,大约是因为现在是和父母住在一起,在装修风格上也就随双亲决定,反而是顾溪眠自己住的那里才是她更喜欢的风格也说不定。
……还没搞清楚状况,却已经在将眼前的状况作为真实去考虑了。庄迟深深叹了口气,觉得这超自然的事态规模真是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看来得好好思考才行——
“是你在叹气?”
就在这时,清冷的声音从旁传来,庄迟一凛,慢慢抬起头,看到顾溪眠站在她身边,正环着双臂看她,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审视意味。
已经很久没在顾溪眠眼中看到这样的神情,和不久前舞会上的顾溪眠完全不一样。庄迟心头有些发涩,却知道眼下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她指了指自己,小声说道:“……你听得到我的声音?”
“……”顾溪眠沉默了半晌,眼中露出几分不可思议的情绪来,轻声道,“难以置信,你竟然还会说话。”
……从刚才开始就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了。就算变小了她也是个人形,如果顾溪眠看到的是庄迟正常的样子,那正常来说刚才的第一反应就不会是“这是什么”,也不会为她会说话这种事感到吃惊才对。庄迟想着,不安地眨了眨眼:“我能问个问题吗?在你眼里,我……我是什么样子的?”
“像个光球。”顾溪眠不假思索地答,“在半空中飘着,晃晃悠悠的。”
好的。还真的没有人形。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庄迟的思绪拐了个弯,想着这样大概也比较合理,毕竟如果她在顾溪眠十五岁时就见过她,那她们在圣布莱斯顿见面时就应该会被认出来才对……哎,但是就算是现在这样,顾溪眠那时认不出她的原因倒是有了,但庄迟自己可完全没有这段记忆啊?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她穿越时间回到了三年前吗?
……话说回来,顾溪眠还真是够冷静的。庄迟看看面对这样完全非现实的状况还依然面不改色的顾溪眠,十五岁的顾溪眠和十八岁时区别并不算很大,只是身量稍矮一些,五官还没有完全长开,比庄迟熟识的样子要显得更柔和。她想着这人怎么从这个年纪开始就这样处变不惊的,忍不住去问她:“你完全不害怕吗?”
“所以你是很危险的东西吗?”顾溪眠半挑起眉,突然向她伸出手来,把庄迟吓了一跳,但出乎她意料的,顾溪眠的手也扑了个空,没有触碰到她,顾溪眠就轻笑一声,收回手去,“碰都碰不到,能危险到哪去。”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其他人好像看不到你,你是我的幻觉吗?”她说着垂下眼,长长眼睫掩着眼底的自嘲,“分化成S级Omega的后遗症之类的。”
庄迟忙不迭地摇头,却只得到顾溪眠疑惑的问题说“你晃了两下是什么意思”,她意识到光球是没办法被看出摇头的,只好开口道:“不是的,我不是你的幻觉,我——”
说到这里却卡了壳,庄迟迟迟地发觉她不知道该怎么向顾溪眠解释,如果是十八岁的顾溪眠她当然能和盘托出,但眼下面对着对她、对未来都一无所知的小顾溪眠,即使还没搞清楚这个三年前的世界是什么状况,庄迟依然觉得贸然坦白或许不是个好主意。
“……怎么了?不能说吗?”她话说一半就停下,顾溪眠倒很通情达理,大度道,“那就算了,等你想好再说。你——诶、你有没有名字?既然能交流,我该怎么称呼你?总不能一直这么你啊你的叫吧。”
被问到名字,庄迟险些就要诚实地将自己的真名脱口而出,话到嘴边才觉得不对,脑中电光火石间捏造出一个简单的看不出破绽的称呼代号来。
“Z。”庄迟说,“你可以喊我Z。”
第89章 [VIP] 第八十九章
“——也就是说, 你昏倒了,再睁眼的时候就发现自己站在我家的客厅里,你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顾溪眠慢慢说着,看向庄迟:“我说的对吗, Z?”
对自己的新名字还有点不适应, 庄迟慢了半拍才应道:“嗯、大概就是这样。”
“好玄乎啊。”顾溪眠这样说着, 表情却没见有什么害怕的地方, 反而开始主动追问庄迟,“那你昏倒之前在哪?又是因为什么昏倒的?”
说真的, 感觉哪个问题都不太能答。庄迟实在是担心自己说多错多造成什么蝴蝶效应, 梗了半天才挤出一句:“……秘密。”
顾溪眠看她一眼,面不改色地转过身去, 伏在桌上翻开作业本,俨然是打算中止和她的对话的样子。
眼下就这么一个能交流的人, 又很有可能是解决问题的关键人物,庄迟哪敢惹顾溪眠不开心, 当下只好急急忙忙重新开腔, 态度摆的非常端正:“你别不开心, 不是我故意想要瞒着你或者不相信你, 主要是……哎, 我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因为我自己也不清楚我为什么会昏倒。”
她说着回想起那个笔记本,叹道:“……可能是一些神秘力量在搞鬼吧。”
“至于我昏倒之前在哪,这倒是可以说说……在、呃, 我的学校里。”
话到嘴边时到底还是觉得不能说出圣布莱斯顿的名字,庄迟含混过去, 听到回答的顾溪眠放下了手中的笔,歪头看她:“你还要上学?”
……又来了,这种把她当成什么珍禽异兽似的语气。庄迟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而顾溪眠大概理解了她是什么意思,稍稍弯起眉眼:“对不起,因为我看到你只是这个光球的样子,所以总是下意识把你当成奇怪的东西。”
道歉道的好没有诚意。说人是“奇怪的东西”还这么坦然。
十五岁的顾溪眠性子上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庄迟倒也没觉得不开心,她从在这里见到顾溪眠开始,脑子乱归乱,但心情上却要比之前微妙的高昂一些——毕竟小顾溪眠就活生生地在她眼前诶,按正常情况来说绝不可能见到的状况,总让她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既然你能像这样和我说的有来有回的,那也就是说……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啊。”
外表变成光球的好处是不会显露出表情,顾溪眠没发现庄迟这份心绪,兀自喃喃道:“那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得到你呢,真奇怪。”
虽然同样不知道具体缘由,但庄迟怎么想都跟“女主角”或者“笔记本”这两方面脱不开干系,她又不能这样直说——看顾溪眠的样子该是还不知道这个世界是小说的事,不然现在该早就想到了才对。她思索半晌,先就自己在意的地方抛出疑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是你的幻觉?在门口看到我的时候就是,就算你有这种疑惑,但是不是接受的太快了?”
“还好吧。”顾溪眠对此回应的依然很淡然,“毕竟S级的Omega就是会——你知道什么是Omega吗?”
庄迟称是,顾溪眠就点头道:“那就不用我再多解释了。总之,在分化成S级之后,就算会有幻觉我也觉得还蛮正常的。”
“因为S级本身就意味着不安定和难以控制嘛,我在易感期烧的最厉害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类似的经历。”顾溪眠语气平平,微微仰起头,指了指自己颈上的黑色抑制环,“看到这个了吗?S级要把这东西戴一辈子。”
“真是……”她说着笑了笑,自言自语似的说道,“什么S级啊,简直像是残次品。”
庄迟听的心头一紧,感觉好像还是第一次在顾溪眠面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冷漠而厌倦的,全然的负面。
但又没那么强烈。只是与其说是她的负面情绪没有达到顶峰,不如说更像是已经从峰顶下来,仿佛是已经经过自我厌恶最盛的时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
她以前没听顾溪眠说过这些,有心想要就顾溪眠刚才说的“类似的经历”多问几句,顾溪眠却先轻巧地转了话题,笑道:“总之,如果你真的不是我的幻觉,而且只有我能感知到你,那应该总是潜在的道理的吧,比如我能帮到你回去原来的世界之类的——”
她说着顿了顿,看看时间,又看看庄迟,话头一转:“——但在这之前,Z,你需要吃饭睡觉吗?”
*
庄迟最后是在沙发上睡的。
该说是理所当然还是事出突然没有其他选择呢……她总不能和顾溪眠睡一张床吧?庄迟其实在和顾溪眠聊天的过程中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并老实地这样回答了她的问题,说自己睡沙发就行。而顾溪眠思索半晌,先出房间出去看了一圈,回来之后表示很遗憾,尽管她家里房间挺多,但她刚才去看了看客房的床都没铺好,大概是因为她们家一般不会留客人住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