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兄弟)————翦羽

作者:翦羽  录入:11-30

1
凛炀永远都记得,凛玥出生的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父亲一反常态,紧张异常的抱起还在床上沈睡的他,一手挽著因阵痛而表情苍白、难受的母亲坐上了计程车,就这样把仍然迷糊糊的他带到了医院中。
到了医院,年幼的他还是受不住睡魔的来袭,眼也没睁的便继续倒在父亲的肩上睡去。然而不知过了多久,父亲把他轻轻摇醒,他微睁眼帘,小手揉著眼睛,然後聚瞧。
他轻轻的朝半躺在床上的母亲喊了声「妈」,然後看著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小婴儿。
那婴孩蹬著小腿、挥著白白嫩嫩的小手,一双水盈盈的大眼有神的睁著,喉咙中发出一些模糊不清的音节。
「小炀,这个是你的弟弟。」母亲笑得灿烂,她牵起凛炀的手,把他的手覆在婴孩的手上,「他叫玥──凛玥,以後就是小炀的弟弟罗!」
「凛……玥?」
稚气的声音,轻轻的喊著这个漂亮的名字。凛炀眨著眼,握著凛玥的手,心中突然涌起一种不知名为何物的情感。
他有预感──他,跟这个弟弟的命运……将会紏缠不清。

兄弟二人日渐长大,凛炀升上初中,凛玥则继续过著小学的生活。
不论在外表、还是内在,凛月都是个很讨人喜爱的孩子。
圆圆的脸蛋、小巧的鼻子、灵深的大眼……加上一个甜美的小嘴,虽然年纪小小,却能讨得大人的欢心。
凛玥似乎很喜欢哥哥凛炀,除了上学的时间,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凛炀的地方,就能看到凛玥的身影。
理所当然地,身为哥哥的凛炀,自然把这个黏人、可爱又乖巧的弟弟宠到上天去。他不许任何人欺负凛玥、也不许任何人碰他的宝贝弟弟,生怕一给人碰著,凛玥便会少了一根汗毛似的。
那个时候凛炀还没有想过,这种近乎溺爱的保护已经超越了兄弟情谊。

时间又再飞逝。
刚升上大学的凛炀十九岁,而十五岁的凛玥开始了他的高中生活。
随著年纪的增长,身材本身就挺拔的凛炀更添男子气概,英挺的鼻梁加上锐利却不失温柔的眼睛,使刚进大学的他,随即成为众多女生爱慕眼光的落脚点。
凛玥柔和的脸部线条渐渐退去,五官越加细致漂亮,水滟的大眼、红嫩的粉唇……虽然身材略显矮小,可是一张中性的脸蛋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惹来旁人豔羡的目光。
可以想象到,当他们兄弟并肩走在街上时,路人的目光必定会悉数投在他们身上。
但,又有谁料到在这个时候,他们的家庭便这麽不合时谊的发生了将会改变兄弟俩一生的变故呢?

学校开学没多久,母亲在事业上便开始出现问题,她温和的性格一下子变得暴燥不堪,回到家甚至连晚餐也不弄,便直接把从便利店买来的啤酒灌进肚子。
父亲身在国外公干,无法与他取得联络,更无法把母亲性情大变的事告知。凛炀手足无措,没有人可以让他求助,可是他也不能眼巴巴看著母亲就这麽一直深沦下去。
於是,凛炀好几次把母亲手上的酒瓶夺去丢掉,并狠狠的喝骂,给她个当头棒喝,想要让母亲清醒过来。因为他不希望他温柔的母亲因这种事而放弃生命、籍著酒精来麻醉自已。
然而这种举动换回来的,只是母亲不谅解的责备,更甚者,会换来无情的痛打。久而久之,母亲不再酗酒,只是转换了一种发泄的方法──使用暴力。
自那天开始,凛炀和凛玥便受到了母亲的暴力对待。
每晚,只要母亲回到家中看到兄弟中任何一人,满腔的愤怒和恨意便会沿著挥出的拳头渲浅而出。
女人暴怒中的蛮力不可小觑。初次嚐过母亲拳头的凛炀,痛得他第二朝差点爬不起床。
转念一想,如果给打的不是自已而是凛玥?一想到凛玥白晰的皮肤上印上一个又一个青紫色的瘀痕,他的心便不其然的给揪紧。
他发誓,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荏弱的凛玥遭受这样的对待!

凛炀告诉凛玥,要尽量选择在晚上十一时後回家,因为十一时是因母亲就寝的时间,若轻声的进门,不把母亲吵醒,给打的机会便会减少。
两兄弟过著提心吊胆,近乎流离失所的生活。早上要应付学校的课堂,放学後更没家可回,只好待在公共图书馆的自修室温习,待到九时许自修室关门,两人吃过晚饭後才半吊著心,摄手摄脚的回到家不成家的「家」。

家?这个一天他只用作睡觉六小时的地方,叫做「家」?
躺在床上,凛炀抱紧住自已怀里钻的凛玥,边嘲讽的想道。
自母亲开始使用暴力,内心纤细的凛玥便不敢自已一个人谁,所以凛炀只好抱著他睡。起初凛玥犹像个小孩子般,即使有凛炀抱著,晚晚也是边哭边入睡的。
即使现在他没有哭泣,可是有时候睡到半夜,凛玥还是会发恶梦、会梦呓。
抚著凛玥的睡容,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凛炀心中一痛。只是几个星期,凛玥便已经瘦了这麽多……
自已本身体格强壮,即使再劳累,身体也不会差得到哪里,可是凛玥不同。凛玥自小身体便非常虚弱,常常生病,要他捱著现在这种生活,荏弱的身子自然受不起这般折腾,於是足足瘦了一圈。

似乎是感到人的碰触,凛玥缓缓将开了眼睛。
「怎麽还不睡?」凛炀把手移到凛玥的後颈,轻轻安抚著他:「哥哥在这里,你快睡吧。」
凛玥眨了眨眼,然後一颗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哥哥……」凛玥哭著道,「哥哥,我好怕……我好怕从前的妈妈会回不来,我怕……」
看著凛玥的泪,凛炀心中揪痛,他把凛玥紧紧的住怀里抱,「别怕……无论如何,哥哥也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麽事,我也不会让你受伤的……」

如果这个「家」,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话……凛玥他,没多久後必定会崩溃。他要怎麽做才好?他要怎麽做,才能使「家」的感觉再次回来?
他──凛炀,应该要怎麽做?

2
母亲暴力相向的行为一直持续,近来更把陌生的男人带回家中,迫使兄弟两人继续过著颠沛的生活。当然,母亲和男人在家中干了些什麽事,就算没脑子的人也可以猜到。
长时间的精神折磨,再加上晚上的梦魇导致睡眠不足,就连凛炀的身体也开始渐渐变得虚弱,更莫说凛玥了。
凛玥圆润的脸颊开始凹陷,双目了无神彩,走路的时候明显脚步虚浮,更常常出现晕眩、呕吐的症状,体重一直直线暴跌。
然後,今天凛炀在上课中途,忽尔接到凛玥学校拨来的电话。
『你好……请问你是不是甄凛炀?……对,我是甄凛玥的班主任,他今早在转换教室时忽然晕倒了……是的,对,请你来学校一趟……』
挂掉电话,凛炀把拳头握紧──他一直最担心的事终於发生了。
这次是晕倒,那麽下一次……甚至再以後呢?如果再不把家里的事处理好,凛玥的身体状况将会变成怎麽样?
匆匆跟老师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凛炀离开大学飞奔到凛玥的学校。

喘著气进入自已的母校,看著躺在医疗室床上的凛玥,凛炀蹙著眉朝他的班主任问著刚才发生的事。
班主任仔细覆述刚才从凛玥好友口中听来的话,然後终於忍不住问道:
「凛炀,你跟弟弟到底怎麽了?你离校才不到一年,怎麽便瘦了?大学压力大吗?」
「不是,学校我还应付得来。」
「那麽你们到底怎麽了?你弟弟……好端端的又怎会患上贫血?」
「贫血!?」凛炀低叫了一声,「你说凛玥他患了贫血?怎麽可能!他一直都没有患贫血啊!」
「我怎麽知道!」班主任低叹一声,她哪知道这种事啊!「刚刚叫医生来看他,他说甄凛玥严重的营养不良,你到底有没有让他吃饱啊?」
凛炀转转脑子,才发觉自从母亲变得暴戾後,凛玥便愈吃愈少,这几天甚至只是喝一杯牛奶作早餐、一个面包作午饭,就连晚饭,他吃不到半碗饭便郁郁的把碗放下。
凛炀难受的皱眉。他说过无论怎样也不会让凛玥有事的。明明让他足食足吃饱是自已能力所及的事情,可是却因为他的粗心大意,而导致凛玥患上贫血晕倒。
患上贫血的原因有很多种,其中一种便是因营养不良而引起贫血。
主要原因是偏食、胃口不适、或肠的疾病而损害吸收养份的功能,而身体就可能得不到足够的维他命、铁质或蛋白质而引致贫血。患这种贫血的病者,只需要保持均衡饮食习惯,或补充一些不能吸收到的营养,贫血就会很快消失。
这种东西他不是不知道,可是以凛玥这样的精神状况和身体的虚弱度来看,要他大量吃一些有营养的食物,根本就难比登天!
「凛炀?」看著凛炀的脸色变了好几种,班主任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没事吧?」
「我没事。」
凛炀闭眼深呼吸,摇了摇仍睡得酣甜的凛玥。
「玥?醒一醒。」
凛玥动了一下,他微睁眼睛,看到来人是凛炀的时候,似乎以为他又要把赖床的他叫起,然後催促他上学。所以凛玥孩子气的扭著被子,咕噜著的反转身体又再次睡去。
凛炀似乎早就料到凛玥会有这个反应,他苦笑著掀开裹著凛玥的被子,然後一把将他背到背上。
「老师,我先走了,请替我帮玥向学校请假。」
凛炀笑了笑朝斑主任点了点头,走出了医疗室,离开了学校。

背著凛玥,凛炀在旁人怪异的眼光下缓缓的步回家,然後在众人的指点下踏入大厦的升降机。
按下正确的层数,静待升降机门关上。
凛炀别头,看著凛玥安静地枕在自已肩上睡觉的脸孔,心中涌出心疼、自责的感觉。
背上的人……轻得就跟一张白纸无异。
他是怎麽做哥哥的?玥的身体,似乎比以前轻了不少,瘦成这样,难怪会没胃口。
玥的胃本身就不太好,时常会有想吐的情况出现,现在身子还瘦成这样,就算吃得下,没多久便会把食物全数吐出来吧?
步出升降机的门,正为凛玥的事而烦恼,前方不远处忽然传来喊他的叫声。
「小炀?」
跟自已有八成相似的嗓音让凛炀身子大大一颤。这把声音……这种叫法……
想来想去,都只有母亲和父亲……会喊他的小名啊!
轻轻的回头,果然,凛炀看到了阔别已久的熟悉身影。
「爸爸?」凛炀歪著头轻声问道,生怕认错了眼前这个苍老了许久的父亲,「你……不是到了国外工干吗?怎麽回来了?」
「秘密。」父亲笑著摸了摸比自已高了半个头的凛炀,然後发现了被他背在背上睡得正香的凛玥,於是他皱眉的问道:「咦?小玥?他怎麽了?」
「他刚刚在学校昏倒了,学校拨了电话来我才知道。」
「怎麽会这样?」父亲放下了提在手上的行李箱,满脸忧心的神色,他伸手拨了拨凛玥前额的头发,「玥的身子……未至於差到这种地步啊!」
「玥他……最近都没吃什麽东西,所以……营养不良,患了贫血。」
「贫血?怎麽搞的?你没叫他要多吃一点吗?小玥本来就比较虚弱……你做哥哥的要照顾他啊……」
虽然能见到久久末见的父亲,但凛炀心中的怨言却比思念更盛。尤其现在听到父亲不负责任的话,心中的愤恨便更盛了。

离开了这麽久也不联络一下,家中发生什麽事你跟本就无从了解!就连母亲的事也……也不想想,玥是因为什麽事而弄至今日这种状况?
如果,父亲能拨个电话回来;如果,父亲能知道母亲的事……
玥他,可能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吧?
凛炀脸色一沈,就这样抽出裤袋的钥匙转身离去,「我去开门。」
父亲跟在凛炀的身後,却看到凛炀在把钥匙插进匙孔时忽地脸色一僵,然後便停止了动作。
「怎麽了?」
父亲疑惑地问道。
「不……没、没事……」
屋来传出的声音让凛炀整个手心都湿透了。那种……那种每晚都会从母亲房中传出的淫声浪语……那种每晚都会在母亲房中上演的淫乱戏码,满满的出现在脑海中。
那个男人还没离去!
「小炀?」父亲问著,「为什麽还不进去?」
「呃……唔,这个……」
凛炀的脑袋飞快地转著,想要找出一个理由推搪,希望父亲离去一会,怎知屋子中却忽地传来一声高亢的女声。
父亲柔和的脸一刹那僵硬,他阴鸷的眼神紧紧锁住一脸无措的凛炀,眼中是满满的疑惑、不信……然後,确定。
「家里……有什麽人?」
父亲问道。
「……我不知道……」
不要迫他!不要迫他说出能毁灭这个家的话!
「你妈妈在家?」
凛炀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家里有男人在?」
凛炀第一次怕得要哭,他紧紧的握住拳头,什麽也不说,只是摇头。
「把钥匙给我!」
父亲愤怒的打下凛炀紧握住门把的手,不理会凛炀的阻止,转动仍插在匙孔的钥匙,然後打开了门。
没了……这个家──完了!
刹那,凛炀感觉到冰冷的地狱,已近在自已眼前。

3
『我跟你妈……要离婚了。』
电话里头传来的声音,曾经是这麽的熟悉。为何,现在又变得这麽遥远?远得难以触及?
凛炀握住电话筒,一手紧抱住因父亲的话而开始啜泣的凛玥。
『我会尽量争取你俩的抚养权,因为我不希望你们继续在这种情况下生活……』
说什麽不希望……这不过是父亲对自已良心的一种弥补吧?
『好了,我还有事要做,要挂线了。』似乎是听到电话另一端有微细的哭泣声,父亲的声音顿了一顿,柔声道:『小玥?你在吗?要多吃一点,别捱坏身子。』
凛玥没有回答,即使想,哭得糊涂的他也回答不了。
挂掉电话的那一刹,凛玥再也抑制不了的扑倒在凛炀的怀中嚎哭。
「哇呀呀呀呀……呜哇呀呀呀………」凛玥哭著咬住凛炀的衬衣,「哥哥……我不想、我不想爸妈离婚啊………」
凛炀咬著牙,一手紧抱凛玥的肩,「不要紧,没了妈妈……就让哥哥来保护你、哥哥会保护你的……所以,别哭了……」
有没有父母也不要紧。只要有他在,他都不会让凛玥受到一点伤害……
即使他的身份并不是他的兄长、即使他俩只是萍水相逢的友人……无论怎样也好,凛炀知道,他都不会让怀中人受到丁点儿的伤害!
把娇小的凛玥紧紧锁怀里,凛炀首次对自已看待凛玥的态度,有了清晰的认知。
他对他的感情,不是兄弟之情,不是朋友之情──
而是这俗世不能容许的那种禁忌的……
爱情。

离婚後,法庭将兄弟俩判了给父亲抚养。母亲回到娘家住,父亲在事件结束後继续回到国外工干,两凛炀和凛玥两兄弟终於获得了喘息的一天,平静的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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